小院算上兩側耳房,不過三間。
一行人即便沒有興師動衆,一人只帶了兩名伺候的女侍,加起來也有十多人。
進了院子,幾乎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這也難怪她們小聲抱怨。
韓紹倒是沒有對此表現出不滿,只是淡淡道。
“城中還有一座府邸,誰要是不願意在這裡將就,可以自行搬過去住。”
韓紹這話出口,衆女瞬間閉嘴。
彼此對視一眼後,陳文君率先捂嘴輕咳,改口道。
“咳……妾忽然覺得這裡其實也不錯。”
“幾位阿姐身嬌體貴,估計受不了老宅清苦,不如你們去住新府吧。”
“這裡有妾伺候郎君就好。”
這是想吃獨食?
她想得倒挺美!
面對陳文君昭然若揭的小心思,餘下幾女面色變幻。
隨後趕忙順勢表態。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郎君住哪裡,妾便住哪裡。”
讓人稍感意外的是這話竟是出自悶葫蘆上官芷之口。
韓紹深深看了她一眼,見上官芷眼中滿是真誠,卻是並無虛假。
然後又望向其他幾人,似笑非笑道。
“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爲夫我可沒有強求。”
不強求,一點也不強求。
總之,就算吃點苦,也不能讓別人佔便宜。
更何況她們此刻也反應過來了。
這裡再破、再小,也是韓家老宅,本身有着獨特的意義。
能讓她們以姬妾的身份住在這裡,對於她們而言,反倒是韓紹給予的某種認可。
果然,韓紹在滿意點頭後,便對她們道。
“跟我來。”
等到幾女跟在韓紹身後進了正屋,便見韓紹在角落的壁龕前恭恭敬敬點燃三炷香。
一番禮敬後,纔對她們道。
“既然入了韓家的門,便也來拜一拜吧。”
望着那壁龕裡擺放的幾個簡單牌位,她們忽然緊張起來。
“璇璣先來。”
說完,韓紹將有些發懵的白真真從虞璇璣懷中擰了出來。
虞璇璣見狀,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敢說什麼。
緊繃着身形,在供奉着包括韓父韓母在內的壁龕前恭敬叩拜。
韓紹接着便點了陳文君,而後纔是上官芷。
只是就在塗山妃璇躍躍欲試的時候,韓紹卻是輕拍懷中白真真腦袋。
“輪到你了。”
白真真不傻。
以爲韓紹又將她搞忘了的她,一雙嫣紅如寶石的眸子正泫然欲泣着,突然聽到韓紹這話,一雙長耳瞬間豎起。
“我……我也可以?”
韓紹失笑。
“你不是我韓家婦人?”
白真真慌忙點頭如搗蒜,隨後似乎是生怕韓紹後悔,直接從韓紹懷中跳了下來,化作眼神靈動的嬌俏少女。
一把推開呆愣在原地的塗山妃璇。
“讓開!我先來的!”
剛剛她已經數過了,除開那兩尊正主,她家主人排老三。
她老六。
而眼看白老六如此蠻橫的越過自己,在壁龕前重重叩首,然後咧嘴傻笑。
徹底坐實了老幺地位的塗山妃璇肺都要氣炸了。
不是!憑什麼啊!
按歲數,按修爲她都應該在所有人前面纔對!
怎麼現在連一個小小的兔妖都排自己前面去了?
“這不公平!”
只是就在塗山妃璇不甘叫屈之際,驟然感覺一股恐怖的氣息從那看似人畜無害的‘兔妖’身上磅礴升騰。
九……九境太乙!?
白老六擡首,那雙平日裡靈動可人的大眼睛,望着塗山妃璇陰惻惻笑道。
“怎麼?你有意見?”
可怕!
這就是傳說中的扮豬吃虎麼?
這股恐怖浩瀚的驚天氣息震懾之下,嗓子莫名有些發緊的塗山妃璇,訥訥道。
“沒……沒意見。”
白老六得意一笑。
‘嘿,嚇不死你!’
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
她見過當初那個光耀萬古的璀璨神朝,又常伴在太陰星君身邊。
太高的修爲或許僞裝不來,但區區九境卻是手到擒來。
沒見就連韓紹之前也差點被她唬住?
而眼看除了虞璇璣外的幾女都在她周身散發的這股恐怖氣息下,臉色隱隱發白。
韓紹頗有些哭笑不得地呵斥一聲。
“不要胡鬧。”
白真真嘻嘻一笑,隨即收起神通,蹦蹦跳跳地跑到韓紹面前,在他臉上狠狠吧唧一口。
“夫君,你真好。”
她要求不高,也很好哄。
至少就目前而言,只要韓紹能記得她,她就心滿意足了。
而韓紹看着白真真一臉嬌憨的模樣,不禁失笑着替她攏了攏稍顯散亂的髮絲。
都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無論心思還是儀態,卻還是少女一樣的靈動、嬌俏,說起來也真是稀奇。
“爲婦者,當端莊着些。”
或許是韓紹此刻的話音難得溫和,又或是被韓紹撩動的髮絲讓她有些發癢。
白真真終究還是收起了幾分肆意的性子,暈紅着臉頰,低垂螓首輕嗯一聲。
“嗯,妾……妾聽夫君的。”
而她在韓紹面前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落在塗山妃璇眼中,連帶着韓紹都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畢竟能降服一個擁有‘九境太乙’修爲的可怕大妖,又該是何等的恐怖如斯!
想到當初自己還想憑藉修爲拿捏韓紹,腦子已經有些混亂的塗山妃璇,不禁暗自苦笑。
‘罷了,老幺就老幺吧。’
最後一個在壁龕牌位前,以韓家婦人的身份恭恭敬敬叩拜。
塗山妃璇心中五味雜陳。
她現在只盼着韓紹能夠早日再納一房姬妾入門。
畢竟這老幺的名頭,實在羞於啓齒。
以她曾經青丘塗山一族天驕的身份,更是難以接受。
而韓紹自然不知道塗山妃璇在心裡如何籌謀早日摘掉老幺的帽子,在領着她們簡單祭拜過壁龕牌位之後,便着手安排起來。
“五郎,你挑幾個人住隔壁,其他人都暫時安頓在那邊的府邸。”
隔壁的院子是之前姜婉盤下的,原本是呂彥帶人在住。
現在新人換舊人,倒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只不過蕭裕這樣的世家子,大抵是沒有住過這種簡陋居所。
所以韓紹笑着道了一聲。
“這倆日要委屈五郎受苦了。”
蕭裕其實並不覺得苦不苦,反倒是有些新奇。
此刻唯一讓他有些遲疑的是……那些女侍也一併送走?
“君上,不留人伺候着?”
韓紹點頭肯定道。
“不用。”
蕭裕爲難道。
“可是幾位夫人……”
韓紹擺擺手,無所謂道。
“她們自己都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孤若是個尋常漢子,家中沒有僕婦女侍伺候,她們這些婦人難道還不活了?”
蕭裕聞言,心中苦笑。
這……這能一樣嗎?
幾位夫人除了虞氏,哪一個不是五指不沾陽春水的豪族高門出身?
若是拋開修爲不談,沒人在身邊伺候起居,怕是還真的活不下去……
只是這些話他也只敢在心中腹誹,韓紹這話都說了,也只能乾笑着將人帶走。
而眼看身邊女侍在韓紹的安排下默默退去,除開虞璇璣外的幾女全都傻眼了。
“郎……郎君,真……真讓她們走啊?”
面對陳文君扯着嘴角擠出的笑容,韓紹卻是笑得開懷。
“不然呢?”
“這小院就三間屋子,她們留下來住哪兒?”
上官芷也顧不得維持冷漠,遲疑道。
“可這樣的話,咱們晚上吃什麼?”
雖說修爲到了一定境界,餓上一兩頓也不打緊。
但早已養成的習慣一旦打破,終究會感到難受。
而韓紹聞言,卻是一臉奇怪道。
“不是有你們嗎?”
這下子就連虞璇璣也傻眼了。
畢竟真要說起來,她當初在北固宗的時候,雖然只是一個普通弟子,但飯食也有僕人準備。
她們這些弟子只需要考慮修行,卻是從來不用操心這些。
幾女面面相覷了一陣,最後免不了漲了紅臉,羞赧道。
“妾……妾不會這個。”
韓紹擺手。
“那爲夫可不管,家裡婦人這麼多,總不能還讓你們男人餓肚子吧?”
說着,無視她們的欲哭無淚,直接起身道。
“爲夫去書房看一會書,你們去準備今晚的膳食……”
“對了,多做一些,孤的親衛皆是孤的袍澤手足,不可怠慢了。”
“不然日後誰願意給孤賣命?”
見韓紹擡腳就要開溜,陳文君趕忙叫住他。
“可……可是家裡也沒有米糧啊!”
韓紹腳步一頓,想想也是。
於是從懷中掏出一錠銀錢,丟給陳文君。
“錢給你,想吃什麼,自己去鄰居家採買一些。”
說着,又強調道。
“省着點花啊,咱們這一大家子接下來在鎮遼的這些日子,可就指望這點銀錢。”
“要是花完了,你們自己想辦法。”
握着手中看似沉甸甸的銀錢,再看韓紹瀟灑甩手離開的背影,陳文君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容,哭喪着那張秀美絕倫的玉容,對身邊幾人道。
“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
面對這種從未體驗過的生活,誰知道該怎麼辦啊!
而這時,白真真卻是突然舉手。
“白氏,你有主意?”
正頭疼的幾女齊齊望向白真真,眼含期盼。
就連虞璇璣也是頗感意外的看着她。
面對這道道熱切的目光,白真真眼珠子轉了轉,便自告奮勇道。
“我……我剛纔見院子裡有些亂了,我去收拾一下!”
說完,便直接一溜煙地跑了。
實際上這院子雖然看着破舊,但因爲姜婉時常遣人來打掃收拾,有時甚至親自來待上一會兒,又怎麼會亂?
果然這世上就沒有一個老六是靠譜的。
只是剛剛她們都有些被白老六釋放的氣息鎮住了,所以除了虞璇璣沒敢真的多說什麼。
而虞璇璣對她素來寵溺,又怎麼會真的戳破某老六的扮老虎吃豬。
所以在沉默了一陣,虞璇璣只能苦笑道。
“就按郎君說的去做吧,總不能一家子婦人最後真讓郎君餓了肚子。”
說完,見幾女踟躕不定的樣子,知道她們是抹不開面子出去採買米糧。
虞璇璣索性直接道。
“這樣吧,銀錢給我,我……我去採買。”
其實虞璇璣說這話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的。
想到自己平日裡連院門都不怎麼出,甚少與人交談,更是心裡發虛。
好在陳文君附和了一句。
“我與你一起去吧,也算有個照應。”
說起來,一尊八境天人與一個六境大能出門採買,還要相互照應。
真是引人發笑。
可聽聞這話的幾女卻是頗爲認真的點了點頭。
其中擁有天人修爲、繼承了太陰星君印記的虞璇璣,更是衝陳文君露出了感激的眼神。
於是接下來,韓家小院所處的坊間百姓,在聽到一陣敲門聲後,打開院門。
然後便見到一位有如謫臨凡間的天上仙妃,帶着幾分侷促站在自家門前。
而在她身邊的另一位人間貴婦人,卻是一臉傲慢。
“買糧。”
……
韓紹沒有去管她們怎麼折騰。
而是在正屋裡勉強隔出的簡陋書房裡,抽空與留守鎮遼城的六扇門主事見了一面。
鎮遼城位處幽州腹心,位置甚至本該作爲一州核心的幽州城還要好上一些。
縱然因爲顧及李文靜的獬豸衛,沒能大肆填充人手。
但作爲訊息傳遞的重要樞紐,能留守在這裡的都算是精銳強手。
所以韓紹這纔給了他單獨面見的機會。
“只是閒聊,不用拘束。”
話雖如此,只是以韓紹如今的地位、權勢與赫赫威名,這六扇門主事又怎麼可能不戰戰兢兢?
韓紹對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只是簡單撫慰了一句,便問起了一些事情。
等聽完對方的應答之後,韓紹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是個人才。”
一聲讚譽,便勝過所有。
六扇門主事神色激動且振奮地躬身叩首。
“願爲君上效死!”
這話韓紹聽得太多,早就已經脫敏了。
不過面上笑容卻依舊溫和,照例勉勵幾句後,韓紹又道。
“幽州城離你這邊不遠,你費點心,替孤多盯着點那邊。”
雖說在李文靜的打壓之下,那‘紙糊州牧’已經名聲在外,成爲不少人的笑柄。
但韓紹總覺得那幽州牧應該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
畢竟那位幽州牧可是出身中樞,據說早年還是太康帝身邊的近臣。
聽到韓紹這聲吩咐,那六扇門主事肅然領命。
“喏。”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韓紹便打發他退下。
至於留下用膳,以示親近?
抱歉,一個主事還有些不夠資格。
施恩是一門大的學問,不能用力過猛,否則以後就沒了餘地。
也會讓有些人生出錯誤的認知,反而容易失了方寸。
……
時間臨近晚間。
總算走出書房的韓紹,擡眼便見白真真一臉得意地向自己表功道。
“夫君,我剛剛不但替你收拾了院子,還給你拔了草來着。”
好歹也是七境真仙,拔個草至於這麼灰頭土臉?
韓紹失笑,正欲敷衍着誇獎兩句,隨即便是一愣。
等等!
這院子有姜婉時常打理,又哪來的野草可拔?
“你拔的……哪裡的草?”
聽到白真真大概說了個位置,再看她一臉快來誇我的表情,韓紹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老六,還真是老六。
要是他沒記錯,去歲年初離家時,姜婉爲了表現出自己與公孫辛夷交好,特意在院子裡尋了個地方種了一些蘭花。
韓紹當時還取笑了她一番,告訴她木蘭的蘭,不是蘭花的蘭。
如今卻是……
心中念頭一動,韓紹不禁用憐憫的眼神瞥了一眼白真真。
“老六啊,咱們可說好了,這‘草’可不是爲夫讓你拔的。”
畢竟婉娘哪兒都好,就是心眼兒……嗯,不大。
這一點倒是與他倒是格外般配。
韓紹的麻溜甩鍋,總算讓白真真覺察到了有些不對。
小臉微微僵硬間,剛想問出點什麼,卻被突然出現的上官芷打斷。
“郎君,晚膳做好了。”
這就做好了?
韓紹頗感意外,不過他也留了個心眼。
“可曾先給隔壁送過去?”
見上官芷點頭,韓紹當即將神念落在隔壁。
“噗——”
其中一名親衛一口噴出,剛要將手裡的飯碗砸了。
卻聽蕭裕沉聲提醒道。
“你想好,這可是幾位夫人親手做的。”
“現在正是考驗我們對君上忠心的時候。”
忠!誠!
一衆親衛聞言,頓時視死如歸。
韓紹面色一變,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給自己挖了一個不小的坑!
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