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時間,晚上21:00,紐約的一座廢棄火車站裡。
夜已經深了,四周靜悄悄一片,黑蛹一動不動地倒吊在站臺的屋檐下方,頭頂懸着一條黑色的拘束帶。
他懶得用拘束帶固定風衣的下襬,所以在重力的作用下,風衣整個落了下來,罩住了他的腦袋,以及上半身。
火車站的圍牆儘管破敗不堪,卻仍然高高聳立着,把城市的霓虹隔絕在外,此時只有一抹月光照在了空蕩蕩的站臺上。
嘀嗒嘀嗒的落水聲中,黑蛹在風衣裡靜靜地翻着書,像是等待着誰。
不多時,一輛燈火通明的火車轟鳴着穿過隧道,停在了鏽跡斑斑的軌道上。
自列車的縫隙,一陣蒸汽浪潮向外席捲開來,呼呼作響,好一會兒才消停。
黑蛹倒懸在半空之中,不緊不慢伸了個懶腰,用拘束帶把蓋在頭頂的風衣衣襬向上扯去,而後從書上擡眼,默默地看着緊閉的車廂門。
令他有些詫異的是:此時透過掛着一層深色簾子的車窗望去,在7號車廂和8號車廂的上方都能看見人影。
車廂內燈火明亮,把他們的影子清晰地映照了出來。
7號車廂坐着兩個人,分別是男人和女人的樣子,8號車廂則是單獨坐着一個人,從影子的輪廓看來,好像是一個少女的背影。
黑蛹警覺了起來,心想,柯祁芮不是一個人來的麼?
現在情況特殊,要是被救世會或者虹翼的人知道他就在紐約,那麼顧綺野是臥底的這件事就會在他們之中被無限放大。
畢竟紐約帝國大廈是虹翼的大本營,如果被人知道了黑蛹在這兒,那顧綺野怎麼都解釋不了爲什麼自己剛加入虹翼,黑蛹就跟着來到了紐約,難不成心有靈犀。
所以,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這也是爲老哥的安全而考慮。
黑蛹明明特意囑咐過柯祁芮不要帶多餘的人過來,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帶上了兩個客人。
想到這兒,黑蛹默默地用拘束帶包裹住全身,把身體圍成了一個蟲蛹,而後黑色的蟲蛹緩緩褪色,消融入空氣之中。
“嘭”的一聲,裹挾着蒸汽,車廂的大門向外打開。
踏着車廂入口的鋼板,柯祁芮下了車,一手抄在風衣口袋裡,一手拿着煙桿,擡眼看向前方的一片空氣。
“別藏了,火車惡魔都和我說它看見你了。”她笑了笑,揶揄道,“你現在隱身,和掩耳盜鈴有什麼區別?”
“不得不說……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守時,柯小姐。”
黑蛹說着,緩緩打開蟲蛹露出身體,隨後用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比起這個,離我上次送你到紐約,這才過幾天呢。”柯祁芮淡淡地說,“你不會真的把我當成了隨叫隨到的私家司機了吧?我最近雖然遊手好閒,但也不是這麼好說話的。”
“哎,我這不是隻能靠你了麼?”黑蛹聳聳肩,“我是未成年人,大姐姐幫助無家可歸的未成年人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好好好,未成年人,小心我跟警察叔叔舉報,給你抓回黎京去。”柯祁芮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於是提了一嘴,“對了,車上有你熟人。”
“呃……幕瀧先生麼?”黑蛹盯着車窗上映出的影子,“難道不就是我讓你順便載他一程的,畢竟他也要參與這次捕獲救世會成員的行動,總不能讓他在黎京乾瞪眼吧?”
7號車廂裡除了柯祁芮的另外一人,自然是林一瀧沒有錯。
他心裡知道林一瀧的身份特殊。林一瀧不僅是一個通緝犯,還是一個“幹掉了藍弧”的通緝犯。
要知道事件發生的前一天,黎京異行者協會的官方還在微博上熱炒“幕瀧X藍弧”的CP,瘋狂上傳兩人同框的照片,聲稱這是“冷麪中世紀騎士”和“親民鄰家英雄”的絕配組合。
然而沒過幾天,幕瀧儼然成爲了造謠並刺殺藍弧的兇手,在大衆眼中淪落爲了一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所以在事情的熱度褪去之前,林一瀧暫時高居“中國人最恨人物”排行榜的第一名。票數遙遙領先,可見其影響力之深遠。
即使已經過去了一週,藍弧的公開哀悼會也已經結束有一段時間了,但網上的輿論仍然沒有平息的趨勢。
“好心”的網友們紛紛利用網絡技術開戶林一瀧的背景,卻震驚地發現:原來他的家人真的早就已經死光光了!
所以,即使想要短信爆破,或者電話騷擾他的家人,也找不到任何對象。
而在官方嚴格看管一切交通的前提下,林一瀧想離開黎京還真不容易,不像蘇蔚和顧卓案那樣買一張飛機票就可以走人了。
於是在拜託柯祁芮來紐約接自己的同時,黑蛹還順便拜託她去中國接了林一瀧,但奇怪的是,這會兒他在列車上看見的不止一個人影,這就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了。
“不,我說的這個熟人不是林一瀧。”柯祁芮搖了搖頭,幽幽地說。
“等會兒,不會是她吧?”黑蛹忽然警覺,眯起了眼睛。
“你猜?”
柯祁芮勾了勾嘴角,幽幽地說着,“等上了車再告訴你。”
黑蛹撓了撓下顎,狐疑地說:“總感覺氣氛有點可疑啊……有一種被劫持綁架的感覺,偏偏我還不得不上這輛車。”
說完,他闔上書本,鬆開拘束帶從屋檐上落了下來,翻旋一圈穩穩落地。
他慢慢向火車惡魔靠去,看着8號車廂窗戶上的影子。
靠的近,也就看的越清楚。
只見一個高馬尾女孩背對着車窗,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她的背影被車廂內的燈光映在了簾子上,所以透過車窗望去,只能看見身影的大致輪廓。
“你不會把我賣了吧?”黑蛹扭頭看向柯祁芮,“說好的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呢?”“文裕小朋友,不管有什麼事,我們先上了車再說吧。”
柯祁芮微笑說着,湊過來摟住他的肩膀,帶着他登上了7號車廂。
登上車廂後,天花板的燈泡投下了暖橙色的燈光,照亮了黑蛹的面具,以及柯祁芮臉上的一抹狡黠笑容。
黑蛹打了個呵欠,擡眼望去。
林一瀧正抱着肩膀坐在車座上,閉目歇息,臉色一如既往冷肅,眉宇間英氣逼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搭着長褲。身旁是一個行李箱,箱子裡多半裝着異行者“幕瀧”的戰服。
黑蛹耷拉着肩膀,無精打采地揮了揮拘束帶,向他打了一個招呼。
“好久不見,幕瀧先生,看到你還是這麼悶騷我就放心了。”
林一瀧不予理睬,只是說,“鬼鍾先生和蘇蔚先生已經登上飛機了,他們不久後就會到達日本。”
“Okay。”黑蛹點了點頭,“其實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更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熱情的招呼,以表你對我的思念之情。”
“閉嘴。”
“遵命。”說着,黑蛹扭頭看向柯祁芮,“冒昧一問,坐在隔壁8號車廂的那個孤兒,哦不,那個孤零零的人兒到底是誰呢?”
柯祁芮把7號車廂的車門關上,而後低頭湊近菸斗,嘶了一口煙。
青煙繚繞在指尖,她擡眼看着黑蛹,“你想知道,自己過去看看不就好了?”
“我不想知道。”
“當然是你的好妹妹了。”柯祁芮貼在他耳邊,輕聲說。
這一刻,火車惡魔忽然躁動了起來,引擎的轟鳴在空氣中響蕩。
黑蛹沉默着。
他下意識向後伸手,從風衣袖口中飛出了一條拘束帶,把車門綁住,拉開。
但時機太晚了,通體暗紅的火車一頭撞入了漆黑的隧道中,而後在隧道的深處,黑暗的盡頭一點,驀然撕開了一條時空裂縫。
火車惡魔咆哮着,一頭撞入其中。
“呃,我現在跳車還來得及麼?”黑蛹後知後覺地問,扭頭看向窗外如同“亂碼”般的世界。
“你可以試試,至少我沒見過有人能在時空亂流裡活下來。”柯祁芮說。
“我的人生結束了……”
黑蛹嘆了口氣,低垂着頭,默默地用拘束帶把車門關好,免得車廂裡的三人一同被時空亂流捲入其中。
“隔壁車廂真是我妹?”他對柯祁芮問。
“不然呢?”柯祁芮解釋說,“她不想和幕瀧坐一塊,所以就單獨找了一個車廂坐下。我也不好怠慢客人,所以就在這陪着林一瀧先生了。”
黑蛹擡手扶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我能不能把她從車上扔下去。”他想出了一個點子。
“你想大義滅親?”柯祁芮驚了,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別逃避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那麼現在,我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要問你。”說着,黑蛹眯起眼睛,扭頭盯着柯祁芮看。
他一字一頓地問:“你告訴她我是誰了麼?”
“她知道了這件事,但她不信。”柯祁芮輕描淡寫地說。
“叛徒,你一定會爲此付出代價的。”
黑蛹耷拉着腦袋,怨念滿滿地呢喃道,“我本來還以爲你是一個守信的人,柯小姐,看來準時的人不一定就是誠信的人,我要把這件事記在我的小本本里。”
“真不是我主動袒露的,而是她偷偷聽了我的錄音筆。”柯祁芮喊冤道,“我之前不是說過,每次我和你見面都要帶着錄音筆,以防遺漏了什麼信息麼?”
說到這兒,她停頓了一會兒,輕輕推了推黑蛹的肩膀。
“去吧,人家在隔壁車廂等你很久了。”
“我記住你了,該死的火車女同俠。”說完,黑蛹默默擡起頭來,一臉凝重地面向八號車廂的車門。
彷彿那是通往地獄的門框。
半晌,他一步一步地向着八號車廂走去,鋼製的地板踏踏作響,走道上的燈光忽明忽滅。
在這扇門後,蘇子麥正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