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直與勾六等人趕車策馬,往鬆谷堡緩緩而去。
遠處看,此地環山繞嶺,雪松層層,遮擋着北方的冷空氣和風雪,谷地中則有高山雪水匯聚而成的河流淌過,頗有些秀美安寧的氣氛,走到近處纔會發現,這裡是何等落後。
那些稀稀落落的住屋竟是以泥土摻以草莖爲磚,樹木不曾去皮便爲樑柱,頂棚則以乾草枯枝充當。
居民大多數連全套衣服都沒有,布匹在這裡稀少而珍貴,缺乏的部分只能以獸皮縫製起來,作爲遮羞物。
在衛生等方面就更不能苛求他們了,看到人來,前來湊熱鬧的民衆都是蓬頭垢面,發須虯結,渾身髒兮兮的模樣,感覺比乞丐好不到哪兒去。
只有早就接到通報,知道有新的領主到來的此地稅吏,纔有稍稍周正的裝扮,但他身上的吏員服飾也到處是補丁,比周圍民衆強的,大約是稍顯乾淨。
“見過各位大人,不知哪位是新任守護大人?”稅吏看到盧直一行,激動萬分地見禮。
禮節之重,情緒之濃烈,連盧直都有些驚訝,從隊伍中越衆而出,表明自己身份:“我便是州牧親封的遠鬆守護,貴官還請免禮,不知如何稱呼?”
稅吏連忙自我介紹:“小的叫常隆,乃是北泉要塞方面派駐鬆谷堡和谷口墩的稅吏,當不起守護大人禮待。”
遠鬆地區有兩座村莊,算是織州的有效統治區域,鬆谷堡是其一,另外一座村莊叫谷口墩,還要再往北去二十多裡,處於這處谷地的谷口位置,原本是北泉要塞最西北部的瞭望哨。
盧直很詫異,這麼兩座偏遠村莊,又不是豐腴之地,連強盜打劫都嫌折本,怎麼北泉要塞還特意安排了稅吏在此?
覺得其中有些蹊蹺,只是場合不對,他也不多言,見禮後帶着勾六等人,一路跟着常隆,往鬆谷堡核心建築,一座形成村落前修築的望哨碉樓而去。
鬆谷堡原本就是作爲北泉要塞前置的哨所而存在,在流民聚落成村之前,便只有這座不過四五米高,邊長約十米,作正方形狀的碉樓作爲哨兵棲居之所,標準屯兵爲二十人左右。
到了今天,鬆谷堡已成小村,昔日的哨兵有的回了家鄉,有的在此紮下了根,這座古老的碉樓經歷幾十年風雪,卻依舊堅固,作爲鬆谷堡的中心而存在着,平日裡由常隆和其他村中有些地位的人家居住,在盧直這位“領主”到來後,便空了出來,留待他處置。
盧直跟隨常隆進入碉樓,裡面頗爲空曠,也經過洗滌,依舊有一股羶腥味撲面而來,那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人居味道。
常隆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本地窮困,也缺乏手工匠人,沒法修築合格的糧倉,恰好碉樓分上下兩層,密閉性上佳,大家便將下層用來儲存糧食、獸皮等物資,味道有些大了,還請守護大人恕罪。”
盧直將鬆谷堡的現狀看在眼裡,自然不會像當今耀朝那些達官貴人一般矯情,擺擺手:“因陋就簡,何罪之有?那麼上層往日又有什麼功用?”
見他不見怪,常隆鬆了口氣:“碉樓本是戍兵之所,設置村落後,並沒有改變這一功能,只是加了村中公所辦公場所,但守護大人到來,本地實在沒有適合的地方供您停駐居留,便將此地全部空了出來,暫時作爲大人居住之地。”
鬆谷堡這類哨所有很多已經改換成村落,爲北泉要塞瞭望警戒的功能依舊保存着,只是原本應該由要塞方面派駐的標準二十人衛戍編制制度早已崩潰,現在,戍守的人手多由當地村民充任,北泉要塞方面付出的代價就是少收些稅賦。
盧直問明白了情況,點點頭,往上走去。
踏入上層,這裡裝飾依舊簡單,只是多了些桌椅之類,另外,更加乾淨,味道消弭不少,再上一層的話,就是碉樓頂部了,平日裡是哨兵站崗眺望,進行警戒的地方,還放置了警戒用的鑼鼓。
盧直也不客氣,很有領主自覺地坐到一張椅子上,說道:“嗯,總體來說,這裡還不錯,我很滿意,暫時充作我的住所也是可以的。”
然後轉向黎娘,又說道:“黎娘,接下來將這裡收拾得更合心意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會讓常隆找兩個村中女子來幫你打掃佈置。”
常隆立刻接話道:“大人,這件事就交給小的吧,小的之前已經爲大人挑選了幾個機靈的丫頭,隨時可以讓她們來幹活。”
一直沒說話的勾六終於忍不住了:“喲呵,你這稅吏,有眼色啊。”
常隆笑得諂媚:“多謝這位大人誇獎。”
勾六雖然書生出身,卻早已在軍伍中混得油滑,丟掉了一身書香氣,聞言不僅沒有不快,反而很是受用,拍了拍常隆的肩膀,哈哈大笑,朝着盧直說道:“我喜歡這傢伙。”
又朝着常隆笑眯眯道:“就是不知道,你這樣會做事,說話又好聽的人才,怎麼會落到這麼個小地方來的?”
常隆聞言,臉色一僵,面對勾六的笑容卻又壓力山大,不敢不講,只好苦笑着說道:“小的曾經可不會說話做事……”
原來,他年輕時曾經是北泉要塞一名年輕的倉庫管理,卻遇到倒賣要塞倉庫物資,爲自己和家族謀取私利的某些官二代,不肯爲他們做假賬背鍋,便被他們的家長找了藉口,發配到了這裡,成了個根本沒必要存在的稅吏。
要知道,所有北泉要塞北方的墾殖區,稅收都是由要塞直接派遣徵糧官來收取的,尤其遠鬆這片荒遠之地,連徵糧官都懶得來,每次都要求遠鬆兩村村民自己將稅賦交到附近更方便的村落,何須什麼稅吏存在?
這本來就是在爲難常隆!
結果,常隆一待,就在這裡待了二十年,本以爲這輩子也沒希望離開了,卻沒想到,遠鬆居然被樞赤蓮分封給了盧直,成了封臣封土,讓他看到了希望。
所以他坦言道:“我之所以淪落在此二十年,便是因爲背後沒有人可以依靠,現在總算有守護大人可以依靠,爲什麼不抓住機會呢?我甘願做大人鷹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