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買的街道永遠那麼生機勃勃,很多外國遊客會拿着相機着迷地欣賞外面忙碌而奇異的街景。
一排排小店鱗次櫛比,每一間都出售特定的商品,爲這座城市提供微小而不可或缺的服務。
爲木製傢俱打蠟的、替人打字的、賣髮油的、出售煙花爆竹的、賣洽巴提烤餅的、提供喪葬服務的、做手工皮鞋的.
經營這些店家的已是他們的第四代傳人,店開在底樓,店主住在樓上,象徵性地付幾十盧比作爲房租。
店面從上午十一點開門,直到晚上九點打烊。店主們和全世界的小商販一樣,最清楚上哪兒去買價廉物美的街頭小吃,譬如玫瑰雪糕或西米露。
當他們的外地親戚來孟買遊玩時,他們便是走街串巷最好的嚮導。
而這些人的孟買一日遊,大多以常去的馬拉塔.曼迪爾影院看深夜電影作結。
世代經營店鋪的人們不足以富裕到搬離這裡,也從未想過搬離這裡。
他們的孩子會繼承家業,而他們的生意在英屬印度時期就已開張,幾十年來他們早已站穩了腳跟,在這城市一隅擁有屬於自己的那份舒適、熟悉、遊刃有餘。
阿希什走街串巷的同時,也在默默思考哪些店適合擺一臺VCD,又或者VCD應該提供什麼樣的功能迎合這些店。
所謂市場和營銷,就是要彼此相互成就。他們得找到默契的那個點,這樣纔會讓新產品一發就不可收拾。
他們兩個本來打算直接去貧民窟,不過在經過幾家波斯餐館時又停住了腳步。
那裡有一羣人在唱歌,餐館周圍有許多人在鼓掌附和。
阿希什挺喜歡波斯餐館的,他經常去南孟買的納茲咖啡廳,它在印度獨立後開到了馬拉巴爾山,擁有絕佳視野,收費卻很低廉。
他幾乎每週都會去納茲,坐在最高處的露臺上,只額外收取十五盧比就眺望焦伯蒂海灘。
他會揮手擋開饞嘴的烏鴉,邊喝啤酒邊和來自各地的朋友聊天。
只可惜憤怒的溼婆軍,容不下這種異域風情,尤其是來自波斯的東西。
他們不顧納茲主人的嚴正抗議,讓政府將本是私產的土地強行收歸國有。
他們拆毀咖啡廳,在原有的地基上建起水質監控站。
經營納茲的利潤太微薄,風景太溫柔可愛,它根本不是粗暴的現代孟巴的對手。
孟買的波斯人,大多是拜火教徒。他們是來自波斯農村,不富裕卻異常勤勞,因宗教的緣故在家鄉受到迫害。
他們和生活在孟買的帕西人截然不同,後者雖同爲波斯拜火教徒,但八世紀前後就遷來印度河流域了。
在印度靠做餐飲謀生的波斯人專營烘焙和各類小吃。印度教徒有這樣一種迷信:在街角開食品店不吉利。
波斯的民俗卻恰恰相反,他們便放心大膽把商店建在十字路口,笑迎四方客,商店醒目不說,採光和通風也好。
波斯商店的裝修多采用大理石臺面和柚木靠背椅,牆上掛着落地鏡和拜火教宗師瑣羅亞斯德的肖像。
店面深處有供客人洗手的臺盆,上方張貼一系列“顧客須知”,由頗具幽默感的詩人尼辛串聯成了一首打油詩:
別忙於寫信,您還沒點單;請不要梳頭,會弄髒地板;勿施惡作劇、經理正察看;不論何種姓、歡迎您再來;若有不周到、還請多包涵;若您尚滿意、賞光多宣傳;願神賜福您、笑口每常開
“阿希什,你是餓了嗎?”見他發呆,達門德拉不禁問。
“不,你發現他們在幹什麼嗎?”
達門德拉擡頭看了兩眼,“在吃東西,茶、咖啡、麪包、波爾森牌黃油、椒鹽餅乾、蛋糕、烤餅、牛油餐包、全熟水煮蛋、餡餅、番紅花手抓飯、羊肉手抓飯”
“我看是你餓了。”阿希什沒好氣道。
“天這麼熱,大家都想休息嘛。”達門德拉略微尷尬的晃了晃腦袋。
多數人這時候去餐館都是爲了消磨時間,順帶避暑:在桌邊就坐,點一杯茶,或讀報,或看窗外的街頭表演。
和受中產階級熱捧的旁遮普或西餐廳不同,波斯餐館無論是價格還是氛圍都十分親民,無需顧客節衣縮食方敢踏足。
也因此,波斯餐館的顧客多是外來務工人員,他們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茶水和烤餅。
如果連烤餅都嫌貴,還有大餅可供選擇。對勞動人民來說,這是最廉價且易有飽足感的食物。而加了一勺又一勺糖的茶水則是補充體能的好幫手。
“吃飯的事等會再說,你發現了沒有,他們都喜歡唱歌。”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印度三歲小孩一落地就載歌載舞。”達門德拉不以爲意。
“是,但人們在餐廳的時候,尤其喜歡唱歌。”
“聽到耳熟的歌曲,總忍不住跟着唱。”
“對,就是這樣。”阿希什眼睛一亮,他抓住了。
“你想說什麼?”達門德拉好奇的問。
“你還記得在東大算了,你沒去過。總之,我在那邊考察市場的時候,有些VCD都帶唱歌功能,叫卡拉OK!”
“這聽起來像日語。”
“大概就是點唱機,同樣是把歌曲錄進光盤裡。然後插上麥克風,就可以跟着音樂唱了。”
阿希什越說眼睛越亮,蘇爾電器今年正在推出音響和麥克風這種小電器,它們和VCD正合適。
“你是想把VCD當點唱機,放進這些波斯餐廳裡?”達門德拉瞬間就懂了。
“不僅僅是波斯餐廳,就像你說的,印度人都喜歡唱歌,載歌載舞。我們可以跟老闆說,VCD既能用來吸引顧客,又能用來賺錢。”“賺錢?”
“是,花一盧比可以點播一支庫馬爾.薩努、貓王或寶萊塢電影的歌曲。肯定會有人感興趣的,這是個好主意不是嗎?”
“可是我們的VCD沒有點唱功能。”達門德拉攤手。
“沒關係,東大有。讓他們加進去就行,下一代VCD就可以推出這個功能。”阿希什感覺自己是個點子王。
“好吧,不過我肚子餓了。”
“你剛吃了幾個瓦達餐包,先去喬格什瓦里。”阿希什沒理他。
自從搬去了米拉路,他們已經很久沒回喬格什瓦里。
阿希什看着雜亂的貧民窟,頗有些懷念。達門德拉則有些不屑一顧,他受夠了這個地方。
他們一家七口人,當初就擠在一個房間裡。
怎麼分配呢?他無聊的時候,甚至還在紙上畫過圖。
他和他哥睡行軍牀,紙上是一個長方形,代表行軍牀。裡面畫了兩個小圓圈,表示那是他和哥哥。
兩個弟弟打地鋪,長方形的外頭又多了兩個小圓圈。爸媽睡廚房,所謂的廚房也就是房間再往裡走幾步的地方。
紙上還畫了一根線,上面寫着“飯桌”,他妹妹就睡桌子底下。
這就是喬格什瓦里貧民窟,普通人家的牀位分配圖,基本大差不差。
這樣的地方他怎麼會懷念呢,米拉路纔是人生的終極理想啊。
話雖如此,兩人對這裡卻是瞭如指掌。
貧民窟髒亂差不假,但該有的都有。
這裡的人們從事各行各業,形成了在富人區看不到的神奇景象。
比如裝滿貝殼的小房間,正有手藝人用貝殼做工藝品,把小小的燈泡裝在貝殼裡面。
這裡還有寶萊塢的打拼者,他認識阿希什他們。剛一見面就向他們誇口他最新參演的電影,說是一部“摻雜了黑幫元素的愛情片”。
不過兩人的最終目的地是地頭蛇拉姆斯瓦米,他住在“王子賭坊”的樓上,專賣成人雜誌,生意紅火。
他家客廳掛着好些他的相片,相片裡的他留着大鬍子,卻完全沒有笑容。
阿希什他們進門的時候,拉姆斯瓦米正光着上身歪在牀上,像只海豹那樣腆着滾圓的肚子。
“還在賣這些露骨的玩意兒?”阿希什打量他的小店。
“我總得混口飯吃。”他邊說邊拍着自己的便便大腹,他的肚腹兩側各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像是生了一支足球隊的女人肚子上的妊娠紋。
拉姆斯瓦米有三個合法的老婆,不合法的則有十來個。他每說一句話都以“他媽的”開頭,但阿希什進門後他沒有這樣做。
阿希什是喬格什瓦里貧民窟飛出的金鳳凰,人人都聽說過他的大名。
受他恩惠的人自然也很多,有的如今都搬到了蘇爾員工社區,真正的中產階級住所。
爲了表示尊重,拉姆斯瓦米改掉了自己的口頭禪。
其實以他的身家,完全可以在米拉路找個類似的公寓。只不過寧當雞頭不做鳳尾,離開貧民窟他就沒有了代權。
“有什麼看上的雜誌,隨便拿。書也有,保證讓你大飽眼福。”拉姆斯瓦米大氣的揮揮手。
“不夠勁。”看了一圈,阿希什搖了搖頭。
“嗯?”拉姆斯瓦米從牀上坐起來,“如果你想要,我這裡還有更火爆的”
他把手伸向抽屜,那都是店裡的珍藏品。
上面的人物,個個都是海鮮大商人,大方的掰給你看。
“算了,今天我讓你真正看看,什麼叫攢勁的。”阿希什擺擺手。
“攢勁的?”
“對,你這裡有電視嗎?”
“有,在房間裡。”
“那正好,我們進去。”
阿希什朝達門德拉使了個眼神,後者立馬抱着VCD進屋。
老實說,他也挺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