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刀帶起暗紅得近乎泛黑的詭光砍向臧雄武。
這一幕因爲太過不可思議,所有人竟然當下怔愣在原處。
紙人張費盡苦心,來到第十七層地獄,竟是爲了向當年的‘自己’動手。
這究竟是爲什麼?
他不是作戲,而是帶着濃烈殺機。
紙人張擁有這把鬼刀多年,鬼刀煞氣十足,遠非當年才落到臧雄武手中的時候。
鬼刀漆黑,四周縈繞血光,像是一團團血液所點燃的烈火。
血光沖天而起,將四周的黑霧引入血光之中,使得那火焰立時猛烈了許多。
此時的臧雄武看不到隱藏於第十七層深淵中來自於未來的另一個‘自己’,但那股濃濃的殺機他卻感覺到了。
刀光夾雜着鬼氣撲面而來,寒氣化爲殺機,刺激得臧雄武脖頸汗毛倒豎。
雞皮疙瘩在瞬間就立起來了。
臧雄武意識到了危機降臨,以他的認知,只能猜想是不是第十七層地獄之內出現了隱形的鬼物。
生死一刻之際,他顧不得舉刀劈砍——在看不到對手的情況下,這個動作無疑只是在消耗他的體力罷了。
憑藉本能的直覺,面對這必殺一擊,臧雄武偏頭一躲。
刀光直奔着他脖頸而來,紙人張竟真的是想要回到58年前殺死自己的。
這究竟是爲什麼?
趙福生眯了下眼睛,心中驚駭。
這電光石火間,她突然想到了無數個理由:紙人張殺死自己的原因,是要奪走鬼子宮?
可這是58年前,臧雄武註定是不會死的。
如果此時的他死了,那就沒有後來的紙人張。
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沒有後來的紙人張,自然也不會發生紙人張回到過去,殺死自己的荒唐事。
這個猜想很快被趙福生排除。
一旦排除了這個猜想之後,另一個可能性涌上她的腦海:莫非紙人張意識到了臧氏滅門之禍的根源罪在他自身?
臧氏舊祠當年的鬼禍之源,並非臧雄山,而是受了輪迴法則標記後,厲鬼復甦的臧雄山回到過去作案。
張傳世的母親、妹妹之死也與此有關,張傳世本人甚至在58年後也死在了這一樁當年的血案中。
紙人張是這一切始作俑者。
對於他來說,臧氏血案的根源在於他自身。
所以他回到過去,想率先將這禍根剷除。
……
不過這些種種念想皆是猜測。
劉義真等人注視之下,紙人張神情冷酷,舉刀斬向自己。
刀光擦向臧雄五的頭顱,血光將他臉照亮,他的臉上露出怨恨、憤怒、痛苦。
他已經極力閃躲,但他動作雖快,鬼刀的速度更快,且力量非凡。
血光長驅直入,所到之處血焰將血肉撕裂。
堅硬的頭骨在鬼刀面前綿軟得像豆腐。
刀光落下時,被臧雄武咬在嘴中的鬼頭飛將而起。
它察覺到了這與自己相屬的伴生之物,竟主動張嘴要去咬刀。
鬼刀無情的切開厲鬼頭顱,從鬼的左眼角斜切而上,輕而易舉的將羅剎的鬼頭斜分爲二。
同時刀虹在頃刻間也斬開了叨着鬼頭的臧雄武半個腦袋。
血光飛濺。
但興許是命中註定臧雄武命不該絕,也許是歷史不可更改——一個極度巧合的事情發生了。
臧雄武的半個腦袋被切下的瞬間,被他咬在嘴裡的羅剎半個腦袋也被切下,脫離了原有束縛。
半個羅剎的鬼頭冒着濃濃黑氣,在刀光殘餘力量的帶動下往後滑挪,竟嚴絲合縫的恰好在關鍵時刻接到了臧雄武的脖頸處!
這半顆鬼頭一接上,斷頸處黑氣冒涌——臧雄武竟在剎那的功夫間馭鬼成功。
馭鬼之後人不會因重傷而死。
臧雄武的睜開了半顆眼睛,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你殺不死我,我大仇未報,你殺不死我!”
他喊完這話,反嘴一咬,竟將自己、羅剎的半顆鬼頭腦袋一併反手往腋下一挾,同時操刀擡手反砍。
此人心志堅毅,性情也果斷。
這會兒馭鬼之後力量大增,且因他馭使的是羅剎鬼頭,兼之又拿了厲鬼羅剎伴生的大凶之物,這一刀揮砍之下更是如虎添翼。
紙人張動手前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發生,他瞳孔急縮,機會已經錯過。
臧雄武不知道另一個‘自己’身在何處,但他看向了那驚悚非凡的人皮鬼燈,陰森森的斥了一聲:
“厲鬼之物,該殺!”
刀光劈出,人皮應聲而裂。
慘叫聲裡,一道黑氣被輾得粉碎,血光迸射開來化爲血霧,瞬時之間將人皮點燃,化爲灰燼飛在半空。
隨着人皮燈籠一滅,紙人張的身影晃盪,身軀變得虛無,如同霧氣一般,竟緩緩消失在衆人眼中。
臧雄武並不知道紙人張已經消失,但是他感應到了那股足以威脅他生命的陰寒感消褪了。
只是他性情謹慎,並沒有輕易鬆開鬼刀,而是提刀在半空中砍了半晌,並緩緩回顧四周。
‘嗖嗖’的刀刃破空聲裡,危機並沒有再到來,臧雄武緩緩收刀。
接着他將自己的人頭抱了起來,並細細的端詳。
人頭臉上還帶着血,此時脖頸上的血還沒幹透,臉色慘白,看上去難看極了。
“呵呵。”
臧雄武冷笑了兩聲:
“原來軟弱無能的人是長這樣的。”
他以爲第十七層地獄下,無人能聽到他的話語,說完之後,他抱着腦袋,緩緩退回,退回先前跪拜處,仰頭看向四周。
“老祖宗,不肖子孫來祭拜你了。”
他陰冷的說道。
“我這裡有好些祭物,你喜歡哪種?”
臧雄武道:
“有一胞鬼胎、有我的頭顱——”他頓了頓,低頭看向羅剎的半片鬼頭。
這一片鬼頭從眼角的下方往上斜切,直至切至另一側臉頰的額角,將半片腦袋連帶着一隻眼睛、眉毛一併切下來了。
“還有我兄弟的半個腦袋也是可以獻祭的。”他面無表情的道。
第十六層地獄內,武少春聽到這裡,不由問道:
“大人,他先前獻祭羅剎的鬼頭沒有?”
沒有!
趙福生沒有說話,可是衆人從她的沉默中,已經知道答案了。
臧雄武最初闖入地獄見帝將臧君績,他是想要求得‘滅鬼’之法的。
他想要屠殺厲鬼,改變世界。
他提着羅剎的腦袋闖入地獄——這應該是讓他間接性平安闖至此地的主要原因之一。但他本人未必知道這一件事,闖進地獄見臧君績,提出羅剎鬼頭,只是想喊出胸中不平氣。
他奪走了杜美人的子宮,是打算以此物獻祭。
不過獻祭到一半,臧君績沒有現形,最終被意外闖入的紙人張攪和,反倒使他陰差陽錯的馭鬼成功。
馭鬼之後的臧雄武氣息明顯有了變化。
怒火好像內斂了,但他的怨恨並沒有消失,而是被隱藏在了陰冷的表象下。
換了一張厲鬼的面容後,他的膚色慘白,制的半個腦袋讓他看起來十分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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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竟將羅剎的半個腦袋也獻了出去——這意味着他已經受到了厲鬼一定的影響。
他跪在深淵內,安靜的等待。
臧君績的厲鬼並沒有現形,可是馭鬼成功之後的臧雄武已經感覺到了此地強大的壓迫。
“老祖宗,你在這嗎?你在天有靈嗎?”他幽幽的問:
“是不是人死之後,便只會變成鬼,不記得生前種種了?”
“我被人砍了腦袋,像是死了,又還活着,我究竟是人是鬼?可我還記得我生前種種啊。”
他喃喃的道。
第十七層地獄內無人迴應他。
臧雄武有些失望了。
“看來是白跑一趟了。”他目光落到鬼頭、鬼母子宮之上,眼中閃過厲色:
“不過此物邪祟,我不能將它帶出這裡,我要把它留在此處。”
話音一落,他手正欲一鬆,那帶血的子宮內卻微微一動。
這一幕看得臧雄武目色一冷,他盯住了鬼子宮,但子宮卻又動了動。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涌上他的心中:
“胎動?”
他說到這裡,那張僵硬的面容終於露出一絲吃驚之色。
猶豫半晌後,臧雄武提起鬼刀,以刀尖切開鬼子宮。
大凶之物劃破厲鬼的封阻,‘砰砰砰、砰砰砰——’
鬼子宮瘋狂的跳動,試圖合攏。
但嘰咕的水流聲響裡,兩個後背相靠的嬰兒纏了一條血色臍帶,正躺在子宮之中。
“雙胞胎?!”
臧雄武一見此幕,又驚又奇怪。
他提刀想刺,但不知爲何,最終猶豫了片刻,竟似是將手伸入鬼子宮內,將兩個孩子提出。
嬰兒的腳被提起,倒立在半空中,嘴裡噴涌出點點血霧。
事變之前,他曾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好歹是有些經驗的。
與鬼子宮陰冷異常相較,兩個胎兒的身體溫熱,竟不像是厲鬼復甦。
臧雄武猶豫半晌,伸手拍在兩個胎兒的屁股上。
‘啪、啪’兩聲脆響裡,兩個才被取出的孩子放聲大哭。
嬰兒的啼哭聲震響第十七層地獄。
趙福生以複雜異常的心情,轉頭看向範氏兄弟——這兩人來歷奇特,身世坎坷,還未出生,已註定是鬼,生前其母找了折中之法,將兄弟二人性命保住。
最終生於地獄,還是由年輕時的紙人張親自接生。
難怪當時鬼車無法標記二人,甚至連二人名字都念不出。
……
範氏兄弟的表情也十分複雜。
那條血臍帶被二人握在掌中,一如此時第十七層地獄內被臧雄武提着的雙胞胎似的。
二胎一哭,便已經證明是人非鬼。
這一幕頓時將臧雄武難住。
鬼子宮在失去了嬰童的剎那,立即厲鬼復甦,氣息開始出現異常。
子宮之內的血液逆流而上,順着那臍帶直追嬰童之處。
若是鬼血一追上來,二嬰定死無活。
孟婆頓時急了。
此時的臧雄武已經馭鬼成功,他又心懷怨恨,難保會對嬰孩下手。
她正準備出手之際,趙福生卻似是想到了什麼,伸手輕擋了她一下:
“先別急着出手。”
歷史不會更改,如果這對雙胞胎真是範氏兄弟,那麼兄弟二人註定了不會在嬰童時期便死於臧雄武之手。
無論中間出現了什麼變化,總之結果是他們並沒有厲鬼復甦。
說話的功夫間,只見臧雄武聽着二嬰啼哭了數息,眼見那黑紅鬼血即將要鑽向二嬰臍腹之際,他一隻眼瞼跳了數下,終於手起刀落。
血光一閃,嬰童與鬼母之間聯繫的臍帶被割斷了!
二嬰的命保住了。
相反之下,鬼母失去了鬼子,氣息頓時暴漲。
杜美人死後,當年的厲帝引異人入宮,以八角鈴爲輔助,開壇作法不知引了多少鬼物入內,皆被這鬼子宮‘吞吃’。
先前之所以沒有厲鬼復甦,皆因雙胞胎還‘活着’,乾坤筆的預言內註明:鬼子出生之時,是三鬼一體復甦的時候。
雙胞胎沒有出生,鬼母便不具備真正復甦的條件。
此時胎兒被臧雄武陰差陽錯取出來,厲鬼剎時復甦,且品階開始暴漲。
鬼子宮疾速長大,剎時的功夫間化爲一團約桌子大小的紅雲飛上了半空。
這已經有後來58年後,衆人目睹的血色太歲的可怕雛形了。
血雲太歲飛往半空,被臧雄五剖開的創口處開始‘淅淅瀝瀝’大量涌出血絲。
血絲垂落下時被拉長、拉細,化爲層層流蘇,開始卷向臧雄武的身體處。
他驚訝之下單手將兩個嬰童抱入懷中,提刀欲反擊時——怪象再一次發生了。
血光初時像細絲織就的簾子一般,密密實實,但是在流至臧雄武頭頂上方時,血光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碎了。
只見血光之下,有一半黑影緩緩顯形。
這是當年分解了自身,並被‘埋葬’在第十七層地獄之下的臧君績。
臧君績一顯形,未成氣候的鬼母隨即被剋制住。
厲鬼的頭顱完整,但身軀卻已經被切走了一半,僅剩半顆殘骸飄浮在這無邊鬼域。
可縱使是隻剩了一半殘軀,它出現時依舊給人極大震懾。
趙福生一行人還在第十六層地獄之內,未踏入第十七層地獄的鬼門,可隔着鬼門關的縫隙,依舊感覺到了那股強大的壓迫。
這位並不完整的、曾經的帝將,縱使一動不動,依舊擁有令人不敢直視其面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