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空艇到達了其所能觸及的最高點,侍者們從後廚端上了晚宴的菜餚,這場聚餐正式進入了後半段。
或許是因爲在場衆人前面聊的話題過於勁爆,以至於後半截的談話內容都變得平淡了許多,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這場聚餐的主角——翠雀本人的興致不高。
能夠坐到這個場合的魔事院員工都不是什麼沒眼力見的人,哪怕有那麼幾個思維遲鈍的,也會老老實實按照氣氛來,不去多生事端。所以在那之後,這場聚餐反而多了些物質界應酬般的氣氛。
諸位魔事院下屬們拿着紅酒杯不斷向翠雀攀談,示好,甚至拍馬屁,翠雀則是以那幾乎成爲肌肉記憶的社交辭令應對着她們。一時之間,在觥籌交錯之中,先前略顯冷峻的氣氛頓時就緩和了許多。
除了時不時被提及的行動細節問題,沒有人再去談什麼利益分配,相互謀算之類的事。大家聊着魔事院的八卦,談論着上流社會中風傳的緋聞,被不知情的人看見,怕是以爲這只是一場魔法少女們和諧友愛的交流會。
最終,這場聚餐在一片其樂融融,賓主盡歡中畫下了句號。
直到最後,也沒有人再詢問翠雀對這次行動的看法,以及有什麼指示。就連祖母綠也只是隨口開着漫無邊際的玩笑,好像先前以四分之一個盧恩諾雷作爲誘餌的人不是她一樣。
但翠雀很清楚,這並非是她們不在意,只是她們選擇用這種方式,等待自己的迴應。
臨走之前,最後一個上前來對翠雀敬酒的人是折鶴蘭,只不過和先前的誇誇其談不同,這一次敬酒,她特地選擇了其他人都已經退下,只有自己和翠雀兩個人的場合。
“矢車菊閣下。”
她輕輕行禮,壓低了聲音道:“如果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我作爲魔事院教選司應該說的內容,那麼現在,我想向您傳達一些我個人的看法。”
她擡起手中的酒杯,頓了頓:“關於您先前問我的那個問題,就是對於‘推舉您成爲寶石權杖’這個方案我到底是什麼看法。於公而言,魔法國度需要一名藍寶石權杖,魔事院需要一名院長,我們這些員工需要一個有實權的領導人……但是,我自己本人,其實並沒有多麼明確的想法。”
“我的理性告訴我,您是最適合成爲藍寶石權杖的那個人,也是最有希望將這份權力好好運用的人。但是我的感性也告訴我,那樣的話,勢必會讓您在這個過程中失去某些東西。”
“我在這個國家的權力機關中僅僅呆了不到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之中,許多同期的魔法少女或許還在爲了花牌而望洋興嘆,甚至連字牌上有幾道刻痕都讓她們愁眉苦臉,但是我卻已經坐到了教選司的位置上。”
“許多人會說我很有從政的天賦,是個天生的政客,我的才能讓我得以領先其他人。但是我自己知道,事情並不是這個樣子,我最初是懷抱着某種目標和夢想走入這片職場,或者說官場,爲了實現某種抱負而不遺餘力地向上爬,而當我爬到這個位置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和初時相比早就已經面目全非。”
“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漫海航船’的故事,一艘船隻在漂泊的過程中不斷地受損,不斷地更換零件,直到最後將整艘船上所有的零件都換過一遍時,它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如今的我,相比起過去的我,大概就是這兩艘船一般的關係。”
說到這裡的時候,折鶴蘭的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翠雀能感受到,對方並不是在自己面前傷春哀秋,而是切實在爲這個問題感到困惑,以及思考:“那些被磨損,被更換掉的‘舊零件’,就是我所說的會‘失去的東西’。雖然它們會被替換成新的部件,但那些消失的零件,卻註定再也不會回來了。”
“讓我以如今的目光來看,我自己都記不清那些‘舊零件’到底發揮着怎麼樣的功能,又是怎樣影響着過去的我。但是毫無疑問,當它們被捨棄掉的時候,我,‘折鶴蘭’這名魔法少女正在漸漸變成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個體。” “如果可能的話,我並不希望您也走上我的這條道路。”
“或許您的意志力會比我更爲堅定,或許您的信念會比我更爲崇高,或許您可以抵擋住環境帶來的異化,甚至成爲改變環境的那個人……我會這樣幻想,以此說服自己,告訴自己您很適合成爲寶石權杖。”
“但是到頭來,我發現還是不行,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你自己的擔憂,我很擔心,如果您成爲寶石權杖的話,也會漸漸變得不像是您。”
“請相信,在這個國家,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希望您改變的人,但也有很多不希望您改變的人。毫無疑問,我發自內心地敬重如今的您,並且想要向這樣的您效忠,但若是非要將您推上權杖之位的話,我其實沒有想明白……因爲我不希望您改變太多。”
“所以,如果您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不滿,對方纔的話題有什麼意見,我其實希望您能告知我們,而不是選擇沉默。因爲那樣的話,其實我也會感覺很不安。”
“我覺得我應該向您強調,我們這羣人是真正意義上向您效忠,而不是爲了‘寶石權杖’的位置而效忠。即是說,如果您真的發自內心厭惡這些東西,不願意成爲寶石權杖,我們也不會因此收回自己的誓言,不如說,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請將您新的目標告訴我,或者我們,那之後我們才更方便爲您服務。”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還希望它能夠成爲您真正的參考,而不是爲了我們這‘一羣人’的目的遷就自己。”
說完這些,折鶴蘭將自己酒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對着翠雀露出一個有些莫名的笑容。
而對方說到了這一步,卻反而讓翠雀感覺更加困惑了。
“完完全全的向我效忠?而不是向藍寶石權杖?”
對方選擇了壓低聲音,意味着她不希望這段談話成爲衆人注意力的中心,所以翠雀也主動壓低了聲音:“爲什麼?這樣有什麼意義嗎?如果排除這‘曾經的藍寶石權杖候補’身份,我甚至只是個調查院的掛名巡查使,和你們魔事院,乃至研究院一點關係都沒有。”
折鶴蘭面上的笑意更盛了。
沒有立刻作出解釋,她只是將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然後神情逐漸變得嚴肅,緩緩挺直了那本就高挑的身子。
接着,她擡起了自己的手,將手掌漸漸舉到了對其太陽穴的位置,掌心向外。
“Rosam ducat, Luna servet。”
她用着無比標準的國度口音,說出了那一句讓翠雀無比熟悉的話語:
——“希望不管以怎樣的形式,您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祝福你,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