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堡是距離石泉城最近的馬場，原是一片荒野，近幾年水土漸佳，也成了牧馬的好地方。紅將軍喜歡好馬，後苑裡常備七八匹良駒，方便更替。
“近期沒有出征任務？”
鍾勝光搖頭。
“若我是彌天，真身降臨最好是趁亂而爲，殺盤龍城一個措手不及。那麼，祂首先就需要一場亂子。”可如今的石泉城安定繁華、四平八穩，能出什麼亂子？
“我原想着，紅將軍長年帶兵，大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想讓她道心失守，除非身邊出現重大變故。”賀靈川拊掌嘆道，“可是現在聯想西羅國之變，這還真可能是彌天的手筆！您也是這麼想？”
“是啊。”鍾勝光眉間皺出兩道豎紋，“西羅王的寵妃舉止異常，但放到狂信徒或者被神術迷亂的人身上，就沒什麼奇怪的了。彌天在人間信徒很多，不僅在盤龍荒原纔有。”
賀靈川點了點頭，想起從前在魔巢沼澤裡見到的月神雕像。那個強大部族供奉的也是彌天，但彌天在當地被尊爲“月神”。
“祂設計幹掉了西羅王和兩個兒子，西羅必然內亂，而後覆滅。”鍾勝光長嘆一口氣，“這些天來，盤龍人對西羅的熱情空前高漲，無數人都在詢問什麼時候纔要出兵。他們絕不能眼看着故土被其他人佔走，彌天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擇機殺了西羅王。”
賀靈川順着往下捋：“東征西羅的意義非同凡響，我們很可能又要正面對上貝迦大軍，所以紅將軍勢必出戰。這就是彌天想要的，‘兵慌馬亂’之時！”
紅將軍出征的意義，甚至大過她在戰場上的表現本身。
她是軍神，她也是軍魂。
只要她在戰場上露面，甚至不用出手，盤龍軍的士氣都會高漲。
所以，鍾勝光不可能一直阻止她帶兵上陣。
“到時候，戰鬥一場接着一場，彌天隨時可以下界！”
戰爭，就是彌天最好的掩護色。
顯然許實初也很清楚鍾勝光的難處，方纔在干戈廳內才表示了反對。
“征伐西羅是民心所向，我不能阻攔太久。”鍾勝光搖頭，“彌天知道，紅將軍早晚都會東征，祂只要等着就好！”
等一個最佳時機。
戰場上什麼意外都會有。
這一刻，賀靈川真是深刻體會到鍾勝光的難處。
他知道彌天多半準備在紅將軍東征時真身降臨，可他又不能對干戈廳內的部下實話實說。
萬一彌天沒這麼做呢，盤龍城是不是就錯過了收取西羅的偉大時刻？
一邊是人心所向的故土，一邊是自己愧疚多年的愛女，鍾勝光的心都快被撕成兩半了。
“我一定守在紅將軍身邊。”賀靈川給出最莊嚴的承諾，“幫助她對抗彌天！”
“你務必確保……”以鍾勝光之剛強，一時竟有些哽咽，“……確保明燈盞喚醒龍神的時機，要不早不晚，要恰到好處！”
早了，晚了，都會釀成大禍！
“您只管放心！”賀靈川右手握拳，重重一拍心口，“我定以性命相護！”
“好，好！”鍾勝光毫不掩飾眼中的欣慰。
這是盤龍城第一大事，本該由他親自執行。但現在，他有了更好的人選。
虎翼將軍這些年來成長極快，遠超他的預期，更難得文韜武略、意志忠誠，無一不是最佳！
尤其他臨場應變的能力、對時機和時局的把握，連紅將軍都稱讚不已。
鍾勝光考察了那麼久，才下定決心。
比起自己，他竟然更放心賀靈川。
就在這一刻，他把自己的女兒、把盤龍城的未來、把這個世界的希望，都託付給他最看好的賀靈川。
他相信，這個年輕人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言盡於此。
走出官署，紅雲大街上的人羣熙來攘往，一派煙火氣息。
誰也不知道，暗中盤踞在盤龍領地上空的陰影已經越來越厚重。
鍾勝光終於將盤龍城的秘密和盤托出，毫無保留。賀靈川穿過市井走回家，也是心潮澎湃。
盤龍城與彌天反目，這是盤龍歷史上最重要的兩件大事之一，他就快要親眼見證。
歸家時天色已晚，路邊亮起了熒光孢子燈，只有自家院子漆黑一片。
賀靈川順手推門，吱呀一聲。
他的腳步一下頓住，因爲院子的角落居然隱着一個人影！
他在石泉城的新屋比盤龍城更大一倍，談不上氣派，不過是殷實之家的標配。其他將領會留護衛、親隨守家，但賀靈川現實的住處人已經太多，他在盤龍世界就想尋個僻靜獨處之地，也因孫夫子時常過來，所以家中從來不留第三者。
現在，他這院子的桂花樹下卻多了個影子。
最蹊蹺的是，以他耳目之便，在門外居然並未察覺對方的存在。
這人聽到開門聲，才緩緩轉身。
“紅……”
一身暗黑勁裝，只有束髮的髮帶是紅的。
當然，她戴着的惡龍面具，賀靈川也瞧過許多次了，因此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是紅將軍。
他反手關上門，放了個結界：“你怎麼來了？”
“你和鍾指揮使閉門談過了？”
紅將軍一開口，賀靈川就明白，她不僅知道軍方已經開過軍議，也猜到鍾勝光見賀靈川的目的。
“鍾大人找我去，交代東征前的準備，然後……又多叮囑了幾句。”
兩人都知道，賀靈川這話的重點，在後一句。
鍾勝光特地找賀靈川去，私底下叮囑了什麼呢？
紅將軍好似笑了：“無需明說，我也不想知道。”
“好。”
賀靈川點頭點得十分乾脆。鍾勝光說過，爲了保險起見，他不曾把自己和龍神的計劃告訴女兒。但紅將軍是何等人物，對鍾勝光又十分了解，當然能猜到鍾勝光在密謀對付彌天的真身降臨。
但她不想了解細節。
畢竟彌天神降之後，會與她共用一片識海。
再說了，她都能感受到彌天的情緒，難道彌天察覺不到盤龍城的反抗之意？
所以作爲當事人的紅將軍，反而知道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