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不休,實在放肆!”
一窩蜂跑出去的大儒們,穿着最方便的普通僕役的青衣,氣勢不凡的怒瞪着從門口鞠躬到圖書館外的外使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分外嫌棄。
有些疑惑的看一眼嗓子都快啞了的松下建一,再看看束手站在一旁裝作無知路人的崔茂山,大儒們耐心不太好。
“東瀛和高麗的使節,不在驛館待着,跑到我拾慧館的圖書館門口喧鬧作甚?”
松下建一的學生們一路走來,雖然震驚於拾慧館的龐大和威嚴,但也見慣了大儒們身穿的青衣——都是下人穿的衣裳,一路上打理花草和清掃地面的全是這麼穿的。
區區一衆“下人”跑來質問自己的老師,就算這是拾慧館的下人,那也太過不給面子了,簡直就是折辱!
心中生氣,最被松下建一器重的學生北川站了出來,語氣不太好的鞠躬冷聲道:“鄙人的老師松下大師,是我扶桑國內最博學的學者!”
“此次前來朝見大乾宗主國,老師聽聞拾慧館館主江拾慧院博學廣記,且所具備的學問都是精妙絕倫的,這纔不顧舟車勞頓,趕來討教一二!”
“請諸位向江拾慧院通報一聲,求她答應與松下大師論經!拜託了!”
北川說話鏗鏘,雖然遣詞用句好像也沒什麼太出閣的,但那老喜歡在句末加大音量的做法,卻太過咄咄逼人了一點,讓崇尚嫺靜的大儒們紛紛皺起眉來。
在圖書館裡豎着耳朵頭聽的江淺夏坐不住了,屁股往旁邊挪挪,小聲的問依舊不動如山,守着她的靜石先生。
“先生,外邊兒老吵吵的什麼江拾慧院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是在說我吧?”
如石像般束手閉目養神的靜石先生忍不住擡了擡眼皮,眼睛縫裡透出來的嫌棄和慼慼然,很直白的表達出,他對江淺夏“目不識丁”的悲哀。
“你姓江,拾慧院的意思是拾慧館的主人,這是扶桑流行的代稱。”
簡短的解釋完,靜石先生隱忍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嘆氣,“院長,以後這些不懂的,切不要在大庭廣衆下發問,容易代害了拾慧館上下的名聲。”
不等江淺夏爲自己辯解,靜石先生默默的把硯臺往她面前挪了挪,“論經跟院長沒關係,你抄你的就行。”
憋屈,十分憋屈。
可面對油鹽不進的靜石先生,江淺夏卻也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誰讓她真的不會論經呢……
裡邊兒已經快看破紅塵的繼續埋頭抄書,外邊兒守着的大儒們,有些不樂意了。
“院長在裡邊兒忙呢,沒時間浪費在論經上。”
好不容易把院長這喜歡到處跑的貴人抓住一次,不讓她好好默寫幾本書出來怎麼行!
至於論經……
一衆大儒陷入沉思,覺着這個詞,聽着好像已經十分久遠了,都透着股腐朽的氣息了怎麼?
說起來,沒來拾慧館之前,他們也經常以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論經爲人生的一大樂事,每次論經既能向好友展示自己對經文新的見解和體會,又能從好友那得到新的思路和解讀,互相促進,學問和友情都有直接的增長。
可自從來了拾慧館,好像這曾經的樂事,就變得有些那麼的……微不足道了。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說的就是拾慧館的生活。
就算江淺夏這個半文盲的“白丁”跟他們沒什麼好聊的,但她能默誦精妙的文章啊!
這麼多平日裡很難多走動的大儒,就這麼齊聚在一起,不僅能談古論今,還能從各個角度、階層來印證自己的論點。
談論史籍,這裡有最多最全的孤本來印證;談論朝政,他們的學生家裡都是有權有勢的大官,裡邊兒的貓膩也好,潛規則也好,比他們以前自己瞎琢磨揣測要好太多了。
至於以前被江淺夏這個院長經常鄙夷的“不食人間煙火”,也因爲商賈、百姓甚至貧民學生的存在,和那些原先作爲匠人,現在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先生的經驗、生活之談,很大程度上補足了他們的缺陷。
拾慧館的生活太豐富多彩了,除了一部分專門精研詩書子集的會把經書翻來覆去的重新鑽研,其他人可以聊的東西就多的數不勝數了。
大家的知識面擴大了,精神領域拓寬了,也沒有年輕人那種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的迷惘,學識當然大爲精進。
具體表現在——他們現在已經懶得跟沒進拾慧館的其他大儒聊天了,聊不到一塊兒去。
想的雖多,時間卻只過去了一會兒,對來“交流”的學者們來說,這些青衣“僕人”只是傻不愣登的看着自己恍惚了一下,像是底氣不足似的。
會錯意的北川有些孤傲的勾了勾嘴角,視線落在大儒們身後,彷彿想透過圖書館的高牆大門,直接和江淺夏對視一般。
“呵,想來也是,諸子百經海納百川,其中精妙高深的學問,又怎是一個年還不過二十的小女子能參悟透的?”
“既然江拾慧院有意保存自己的名聲,不願意出來和松下大師交流一二,那我們也就不多打擾了。”
赤裸裸的激將法,對愛護名聲的大儒們卻真是比拿刀架在脖子上還好用千百倍。
用刀脅迫,這些大儒估計會大笑着自己去撞刀口,順便濺你一身血,可鄙夷他們不學無術,那簡直是捅了馬蜂窩了。
特別吧,這個馬蜂窩,還是大儒們極力隱藏的,拾慧館的最短板,他們又愛又嫌棄的院長……
“哼!無知小兒,莫要猖狂!”
脾氣最爆的一個大儒上前兩步,挺着養出來的大肚子,咬牙切齒的指着北川。
“想見院長,先過了老夫這關再說!不就是論經嗎,你且出題!”
“用你的話說,你們一介打掃的僕役,又怎麼有資格直接挑戰松下先生?”
北川雖然有些不願意降低身份和僕役一般計較,但回頭看看閉目養神沒有絲毫退意的松下建一,他還是隻能憋屈的站出來,想速戰速決的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僕役給解決了。
然後,他速戰速決的,被早就憋着一股子氣的大儒們,給蹂躪的體無完膚、生無可戀了。
這場論戰實在結束的太乾脆利落了一點,雖然這是大家早就預料到的,但這輸贏的雙方卻顛倒了,連一直幸災樂禍看熱鬧的高麗人,都有種被扮豬吃老虎的憋屈和難以置信。
“這,這不可能……”
被大儒們秋風掃落葉般的擊敗,北川面色蒼白的踉蹌後退幾步,雙目含淚。
“回來吧,你遇上高人了。”
松下建一淡淡說了一句,半閉着的眸子徒然睜開,像準備決戰的武林高手般,精光內斂,氣場十足。
北川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的跪走到松下建一腳邊,唉聲求老師給他報仇。
松下建一寬厚的摸摸北川的頭,然後上前鞠躬,和大儒們討教。
鑑於松下建一名聲在外,也確實有點水平,大儒們本來還有些慎重嚴肅起來。
可誰知,救命的稻草,那也是稻草,是變不成通天繩的啊……
“哈哈!傻了吧!不識好歹,竟然敢挑釁到拾慧館頭上來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早把紙筆丟到一邊,專心致志躲在門後看熱鬧的江淺夏,看見松下建一比北川還快的敗給了認真起來的大儒們,真是笑的恨不得拍大腿歡呼了。
“唉,院長,拾慧館確實是個好地方,要是你也能多用功讀書,不用讓我們擋在外邊兒維護名聲,那就更好了。”
嘿!這老石頭不損她是不是能死?!她要扣他工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