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極樂廟案（下）
越黎火紅色的高馬尾在簌簌細雪中飄揚，像是燃燒的一團火焰。
他垂眸看着老頭兒，不屑直言：“你肉骨凡胎沒有仙根，修哪門子仙？還是趕緊找個事兒幹，給自己掙點養老錢吧！”
說罷，擡手掐了個決，徑直消失在了原地。
…
這個冬天很漫長，大雪一連下了數日，壓塌了不少貧苦農家。
農人們成羣結隊地躲進極樂廟，撿來柴火生成火堆，靠着扛進來的幾袋番薯苦苦煎熬。
越黎高坐神臺，一手撐着臉，俯瞰他們依偎取暖。
正百無聊賴之際，那個自稱吳小二的老頭兒突然再次出現。
他凍得鼻頭通紅，一邊搓着手一邊跺着腳，仰頭望了眼神臺上供奉的塑像，喃喃道：“這裡是地勢最高的一座極樂廟，說不定神仙就藏在這座廟裡躲避風雪，我要好好表現，爭取當他的徒弟……”
他顫巍巍走上前，朝塑像恭敬地拜了拜，隨即抄起雞毛撣子開始打掃供桌。
有個農人見他一會兒打掃供桌，一會兒收拾地磚，一副很勤快的架勢，不禁好奇地問道：“你是這裡的廟祝嗎？”
“廟祝？”
吳小二怔怔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極樂廟是沒有廟祝的。
可是吳小二突然就覺得當廟祝很好，因爲廟祝比平常百姓更親近廟裡供奉的神明。
他齜着牙抄起一根扁擔：“是啊，我是這裡的廟祝！你們這些雜碎，把極樂廟弄得一塌糊塗，還不趕緊滾？！”
他態度很差，又是個不修邊幅凶神惡煞的怪老頭，叫那些老實本分的農人們不敢多說什麼。
於是他們熄了火堆，背起幾袋番薯，匆匆去尋找別的歇腳地了。
吳小二轉向塑像，笑容諂媚：“神仙您快瞧，我替您趕走了這些擾您清淨的蒼蠅！您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嘛，許多事情都不方便親自出面，我願意充當您在人間的使臣，我願意充當您探聽消息的耳目，只要您想，我可以爲您做任何事！”
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求您看在我一片赤誠的份上，就收我爲徒吧？我一定好好修煉，絕不辜負您的栽培！”
越黎厭惡地皺了皺眉。
他踏出神臺，暴戾道：“我已經說過，你根本就沒有修仙的資本！我是不會收你爲徒的！”
“神仙！”吳小二親眼看見他步出神臺，不禁愈發崇拜他，連忙跪倒在地緊緊拽住他的袍裾，“神仙，我雖然根骨極差，可我有一顆上進心啊！您要是不信，可以考我，不論怎樣的考驗我都能通過！求您了神仙，您就收我爲徒吧！我知道的，您和聞道學宮裡的那些死人不一樣，您一定能慧眼識珠，認出我這匹千里馬的！”
“滾！”
越黎愈發暴躁，一腳將他踢開，揣着手離開了極樂廟。
吳小二趴在地上，眼睜睜看他走遠，皺紋橫生的臉上滿是不甘心。
他攥緊拳頭，喃喃自語：“這一定是神仙對我的考驗，如果我就此放棄，那就真的成不了仙了！”
思及此，他像是打了雞血，一骨碌爬起來。
他跑遍了附近所有極樂廟。
他兢兢業業，把所有極樂廟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可是沒有用。
在他被幾個闖進廟裡的流氓地痞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之際，他掙扎着爬到神臺邊，伸出帶血的手，小心而又虔誠地觸碰塑像的靴履。
他顫巍巍地仰起頭，蒼老的面龐上交織着眼淚和血水：“神仙，這段日子以來，我始終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自問將您侍奉得極好，難道這還不能證明我對您的忠誠嗎？爲什麼您始終不肯收我爲徒？我會努力修煉的，求求您收我爲徒吧……”
越黎已是十分不耐煩。
念在吳小二替他收拾廟觀的份上，他還是化作一團光落在廟裡，將那羣打算殺掉吳小二的流氓地痞驅逐了出去。
他冷冷提醒吳小二：“你壽數將盡，即將化作枯骨，還是趕緊買副棺槨把自己埋了吧！”
吳小二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壽數將近？！”
他這一生，還沒幹出什麼名堂，怎麼就壽數將近了呢？！
他還沒有修煉成仙啊！
臉上爬滿慌張之色，他拽住越黎的袍裾，還想再哀求什麼，越黎已是一腳將他踹開。
吳小二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視野中，雙手不禁深深摳進地磚，直摳得十根手指頭鮮血淋漓白骨森森。
他不甘心。
憑什麼旁人都能修煉，偏偏就他不能？！
他在聞道學宮伏低做小受了三十年白眼，他應當出人頭地纔是！
腦海中浮現出他在學宮的藏書閣裡看過的一些禁書，他不由計上心來。
彼時長樂塔和未央塔住着十二名高僧，他找到他們，說他發現了一隻大妖。
他說極樂廟裡供奉的根本不是什麼神明，而是大妖，是妖族的邪神！
其實他也不知道越黎究竟是神還是妖，他只是添油加醋編撰了許多故事，讓那些高僧相信越黎就是妖，他伏地磕頭，跪求那些和尚儘快收服越黎，省得他繼續禍害蒼生。
也是趕巧，當時越黎雖然是幫助顧宋皇族建國的恩人，可隨着他在百姓之中的名聲越來越大，甚至隱隱有蓋過皇族的趨勢，令彼時的皇族對他十分忌憚。
越黎是邪神的消息傳到顧宋皇族耳朵裡，他們便有了除掉越黎的理由。
十二名高僧在兩座上古佛塔之間設下陣法，將越黎請了過來。
他們囚禁了他卻殺不死他，只得將他送去了妖鬼長城以北。
信仰坍塌，天底下的極樂廟也都被砸爛。
這件事史稱極樂廟案。
但仍有偏僻地方的百姓，依舊信奉極樂廟和越黎。
於是吳小二按照學宮禁書裡寫的那些東西，在塑像背後設下陣法，由自己來代替越黎承受香火。
他又砍掉自己的一隻手，將五根指骨分別送往香火最鼎盛的五座廟觀或者佛寺，以便更好的承受天下香火，爲自己延綿益壽。
越黎說他壽數將盡。
可他卻在那些香火之中，活了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
他不再是落魄卑賤的吳小二，他搖身一變成了赫赫有名的青燈大巫！
他甚至重新爲自己取了個有派頭的名字，巫笑皚！
只可惜他終究是肉骨凡胎，他的魂魄雖然活着，可肉體卻在光陰裡腐蝕殆盡。
他需要一具新的身體。
他需要一具，足以和時間抗衡的，神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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