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神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過女人的胸口,瞬間化作齏粉。
吳皇后的身體被慣性帶離地面,還未往後倒飛,就被蕭寶鏡及時抱到了懷裡。
她震驚地注視懷裡的女人:“皇后娘娘?!”
吳皇后艱難地擡起眼睫,望向她身側的少年。
少年仍舊保持着歪頭的姿勢,像是懵懂天真的小狗,不明白她爲何要這麼做。
“你……”
吳皇后朱脣蒼白,眼瞳裡滿是對孩子的愧疚與憐惜。
你是我的孩子呀。
她叫吳秀秀,只是魏都宮廷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宮女。
她仰慕皇太子岑翰,便與邪神做了交易,用她的第一個孩子換取姻緣。
可是她後悔了。
原來與邪神做交易所要付出的代價是那麼巨大,巨大到她一生都難以承受。
於是她以母親的身份治理後宮,她將所有嬪妃和皇子公主都看作她的孩子,她愛他們,她要他們在華麗冰冷的皇宮裡不再孤單,她要他們不要像她一樣,愚蠢到去和邪神做交易。
於是在面對那個癡傻的兒子時,她日日夜夜都在懺悔愧疚,她甚至飲用了絕子藥,她發誓餘生都不會再生第二個子嗣,她發誓她要傾盡一生,來補償這個被她獻祭的癡兒。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孩子恢復神智……
她好不容易,在皇兒的臉上看見笑容……
便是妖孽,她也認了。
她來不及說話,身體就支離破碎,在春陽裡化作無數光塵,溫柔地拂拭過商病酒,彷彿母親最後一次撫摸孩子的發頂。
蕭寶鏡攏了攏虛空,卻握不住那些四散的光塵,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消失在空中。
“皇后!”
親眼目睹髮妻死在面前,魏帝目眥欲裂。
他猛然拔出佩劍,惡狠狠砍向商病酒。
商病酒不耐煩地“嘖”了聲,一手抱住蕭寶鏡,帶着她消失在原地。
…
是夜,城郊破廟。
廟裡點着一堆篝火。
窈窈從核雕裡跑了出來,正和從妖鬼長城追過來的磨喝樂和黃鼠狼玩耍。
蕭寶鏡捧着臉坐在火堆邊,不時悄悄瞅一眼對面的商病酒。
他彷彿不會被任何事影響心情,正一邊哼曲兒一邊烤雞,串在木棍上的烤雞金黃流油表皮酥脆,黑夜裡散發出濃烈的肉香。
蕭寶鏡小聲道:“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嘛?”
他妖力恐怖,可是距離吞日還差臨門一腳。
於是他故意放跑那個小太監,故意讓他去給魏帝通風報信,等到魏帝集結了成千上百個降妖師設局埋伏的時候,他再假裝中計,藉機吞噬他們的法器和寶物。
商病酒心情很好地彎起狐狸眼:“小公主猜猜。”
蕭寶鏡煩惱地抓了抓頭髮。
這狗比賣貨郎好深的心機啊!
虧她還在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麼拖延時間,可她根本就是白琢磨一場!
商病酒撕下一個雞腿遞給蕭寶鏡:“吃。”
蕭寶鏡接過雞腿,卻沒什麼食慾,只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吞日?”
商病酒已經吞食了那隻烤雞,正笑眯眯地舔舐指尖:“小公主想去給蕭南嘉通風報信嗎?”
“沒……沒有……”蕭寶鏡結巴,“我……我就是好奇問問……”
“報信也沒用。”少年盯着跳躍的篝火,狐狸眼透出濃濃的叛逆和憎惡,“太陽和人族都很可惡,我當爲阿兄復仇。”
角落的黑暗墨色漸濃,絲絲縷縷如有實質地侵襲而來。
少年一身妖氣,長夜裡令人心驚。
蕭寶鏡對着篝火,默默啃吃雞腿。
她當過十八年的人。
她知道人族裡也有好人。
比如魏國的丞相夫人和吳皇后,儘管她們知道她們的孩子是精怪妖鬼,卻依舊視如己出,甚至不惜賠上性命,而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個與她們一樣的母親。
要蕭寶鏡眼睜睜看着世界毀滅,她心裡着實難過。
她沒什麼胃口,勉強吃了兩口雞腿,破廟外面突然傳來動靜。
蕭寶鏡還以爲是魏帝的人搜過來了,豈料來人竟是蕭玉樓。
蕭玉樓被幾名心腹宮女簇擁着踏進門檻,隨手摘下寬大的兜帽,露出一張國色天香的臉。
約莫是風餐露宿加急找來的,她的臉色還有些憔悴蒼白。
她急切道:“鏡兒,你找到害我夢中有孕的罪魁禍首了?!”
“長公主殿下。”
蕭寶鏡起身福了一禮,訕訕道:“我那夜打傷了他,只是沒能把他揪出來,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賣貨郎說,他在咱們夢裡出現的媒介是青燭,可是後來我再點青燭,不知他是怕了還是怎麼了,就不肯再出現了。”
蕭玉樓看了眼坐在火堆邊烤雞的少年。
事到如今,她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少年的真實身份。
她眉心輕蹙:“興許那老賊是忌憚商術士,因此不敢出現。”
“我還有個猜測。”蕭寶鏡試探着道,“我打他的時候,沒使什麼厲害的術法,完全只憑蠻力。我以爲他大約很厲害,已然做好大打一場的準備,可他竟被我打得嗷嗷叫。因此我猜測,他本身其實並不可怕,他只是通過夢境虛張聲勢。”
蕭玉樓咬了咬嘴脣:“我只記得夢裡很黑,我醒不來也逃不掉,全然被他嚇破了膽。縱使反抗,也因爲恐懼而手腳無力……”
那些黑夜,是蕭玉樓不願回首的過往。
一想到那個老賊對她乾的事情,她就麪皮發白,脣瓣止不住地顫抖。
不僅是因爲恐懼,更是因爲憤恨。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蕭寶鏡突然脆聲。
蕭玉樓嚥下那股子噁心感,問道:“什麼想法?”
少女杏眼狡黠,附在她耳邊低語。
商病酒一手抱着烤雞,一手撐着臉,側首望向蕭寶鏡,被她臉上的靈動狡猾吸引,脣紅齒白的面龐愈發昳麗溫柔,在破廟裡笑出了白森森的尖牙。
蕭寶鏡說完自己的想法,將垂落在胸前的小辮子往指間纏繞:“只是這個辦法多少有些鋌而走險,只看長公主殿下願不願意。”
蕭玉樓冷笑:“我如何不願意?旁人都說,他雖然壞,卻沒鬧出人命,叫我們這些受害者只當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可我不願!傷害落在我自己身上,原不原諒,也該由我自己說了算!我不會叫他一輩子躲在黑暗裡,繼續幹那些腌臢事兒,繼續傷害別的姑娘!非得他死,我方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