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蕭南嘉走了，只留下一個爛攤子……
陸予安試探道：“不知蕭姑娘是怎麼想的？”
蕭寶鏡收起那封信：“商九是我的夫君，他爲阿兄報仇才選擇吞日，他重情重義，我很歡喜，所以我不能怪他。可他吞日一事確實驚世駭俗，你們是爲了蒼生才射傷他，所以我也不能怪你們。”
昏暗的夜色裡，少女極目遠眺。
人族和妖族兩敗俱傷，無數普通戰士都死在了這場戰役裡。
而他們身後，將是無數個支離破碎生離死別的小家。
她知道戰爭殘酷，可是親身經歷之後，只覺比想象中殘酷百倍千倍。
從前只在書上看過天狗吞日的神話，今日親眼目睹，才叫她領會到他們這些小妖在上古大妖面前根本連塵埃都算不上，若非賣貨郎庇佑，她這一千年早不知死在哪個旮旯角落了。
她輕聲道：“我現在還沒有辦法說服他放棄向太陽金烏報仇，但我會努力阻止他繼續吞日的。另外我對當女帝沒什麼興趣，那個位置還是由小平安來坐吧。”
聽見她肯出面阻止商九吞日，陸予安懸着的心這才稍微放下。
蕭寶鏡忽然在小平安面前單膝蹲下。
她平視小女孩兒，語氣溫柔又堅定：“現在你不是小平安，我也不是你的蕭姐姐。你是人族新的女帝，而我是妖族的王后。女帝陛下，我能不能與你談個條件？”
小平安被蕭南嘉教得很好。
她板着小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王后娘娘但說無妨。”
蕭寶鏡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我想請求你派人去向太陽金烏說情，請他將光芒也照到妖族的疆土上。作爲交換，我會說服夫君，不再對他做出今日之事。我還想與你停戰，簽訂兩族永不侵犯的盟約。”
雪花安靜地飄落。
小平安眼眸烏潤如葡萄，臉蛋紅撲撲的，宛如一顆小蘋果。
她使勁兒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蕭寶鏡與她擊掌。
一大一小兩隻手掌交迭，盟約正式生效。
小平安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的妖族血脈，她孃親盧雪螢乃是螢火蟲精，隨着她與蕭寶鏡擊掌，撲閃撲閃的螢火蟲從她掌心升起。
與此同時，千千萬萬只螢火蟲在漆黑殘酷的古戰場上亮起光芒。
它們散發出幽微的淺綠光點，像是戰死者的魂魄，又像是燃起的希望，緩緩從地面朝天穹升去，照亮了這片古老的大地。
…
距離清風嶺古戰場的這一戰，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年。
隨着兩族簽訂盟約，人族和妖族的矛盾減輕了不少。
太陽金烏的光芒在歷經千年之後，重新照耀在了妖族的疆土上，原本的永夜苦寒之地開始出現流動的溪流，太陽東昇西落，春夏秋冬季節輪替，青青綠草冒出土壤，深藍和幼黃色的小野花藏在綠葉裡，開遍了荒原。
這裡逐漸成爲和中原一樣的宜居之地。
妖鬼長城成爲兩個種族的國界線，卻也有許多精怪選擇留在中原做生意或者務工務農，官府給他們頒佈了戶籍和路引，賦予他們和人族一樣平等的身份。
更多的精怪妖鬼搬遷回故土，在這裡開墾荒地，重建自己的家園。
君抱節、劉櫻桃和孫阿婆在街頭開了個素食館，桃十二孃她們在對面開了一家青樓，兩家人時常吵架好不熱鬧。
妖神殿依舊矗立在荒原中心。
那一支誅神箭給商病酒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重傷，他至今還昏迷不醒地躺在寢殿。
蕭寶鏡每日照顧他，從他的國庫裡翻出許多天靈地寶，統統喂進他的傷口，企圖叫他早日好起來。
春去秋來。
又是凜冬。
寢殿裡十分暖和，蕭寶鏡坐在牀榻邊昏昏欲睡，窈窈突然闖了進來。
她原本是個八歲的小木偶，現在看起來已經有十一二歲了，依舊穿着鵝黃襦裙，腦袋上開了一朵鮮嫩嫩的棗花，是前兩日纔開的，激動的她繞妖神殿十八圈，恨不能昭告天下她終於開花了。
她手裡舉着一本書，興奮道：“公主殿下，我今天去找劉櫻桃，告訴她我開花了！她帶我去逛書肆，那些字密密麻麻看得我腦袋疼，我瞧見這一本全是畫子沒幾個字，就花重金買回來了！你不是要給主人講故事聽嗎？你給他講這本書裡的故事唄，我也想聽！”
蕭寶鏡怕商病酒昏迷的時候無聊，經常捧着書念給他聽。
聽見窈窈買了新書，她開開心心地接了過來：“我瞧瞧是什麼書——”
剛翻開，她俏臉一紅，立刻又合上了書。
窈窈懵懵懂懂地歪頭：“公主殿下？”
蕭寶鏡按着書封，問道：“你自己挑的？”
“是梅十三娘推薦給我的！”窈窈脆聲，“她說她們全家都很喜歡看這個，我瞧見裡面全是打架的有趣畫子，便也十分喜歡，就買回來啦！”
蕭寶鏡：“……”
什麼打架的有趣畫子，這裡面根本就是《避火圖》！
講男女房事的那種圖畫！
少女薄薄的麪皮一片滾燙，紅玉似的通透粉嫩，叮囑窈窈道：“你年紀還小，不許再和梅十三娘她們玩鬧。等你將來懂事了，再和她們玩耍不遲。”
“懂事？我很懂事呀！公主殿下你從前還誇我懂事呢你忘啦！”
蕭寶鏡：“……”
她和窈窈說不清楚！
終於把窈窈搪塞打發出去，蕭寶鏡把《避火圖》放在商病酒的枕頭邊。
她起身推開花窗。
今年風雪肆虐，大雪一重蓋過一重，遠處依稀可見壓垮了不少百姓房屋，隱隱有釀成雪災之勢。
她合上窗，憂心忡忡地坐回到牀榻邊：“賣貨郎，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可是你的國庫裡一點存糧也沒有。我已經寫信給陸公子，希望他能北調一批賑災糧……賣貨郎，你快點醒過來吧，你可是妖帝呢，大家都很需要你……”
她握住商病酒的手，輕輕貼上自己的臉頰。
可是少年依舊沒有甦醒的跡象。
臨近年關，果然雪災氾濫。
蕭寶鏡被迫代替商病酒承擔起照拂子民的職責，將陸予安派軍隊押送過來的糧食分發給境內百姓，儘管陸予安送來了不少糧食，但還是不夠。
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