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一旦進入高三,就會迎來枯燥無趣的生活,每一天都會是前一天的重複,漫長又苦悶,好像看不到盡頭。
但許柏舟好像並沒有感受到這種苦悶,她反倒是覺得,現在每一天都會有一些新的際遇,這對她來說,是很難得的一種狀態。
許柏舟回到家,竟然在院子裡看到了父親的車,再一擡頭,二樓的窗戶果然透出了光。
她加快了步伐,打開家門,站在玄關等了一會兒,果然聽見樓梯邊傳來了腳步聲,一個穿着格紋睡衣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這麼晚才放學啊。”
“爸——”許柏舟臉上立刻掛上了笑容,“我的東西帶回來了嗎?”
許父剛走到樓梯中部,此時也不再往下走了,掉頭回二樓去了,“兒行千里母擔憂,父行千里……唉,算了。”
許柏舟還沒換鞋,此時扒住樓梯欄杆,衝着上面大聲吶喊,“所以帶回來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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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父從書房裡把她要的東西帶來了,那是一本個人出版的影集,記錄了國內近二十年的戲劇舞臺。
許父憂心忡忡,“怎麼到了這個年紀,突然想投身藝術了?咱們家可沒有那個家庭實力啊。”
許柏舟接過了影集,不忘拍拍老父親的肩膀,“放心,我很理智的。”
的確,從小到大,許柏舟都是一個理智的人,她喜歡務實、高效率、設定目標、踐行計劃,她這麼個人,實在和“藝術”搭不上一點關係。
至於說現在,難道她一夕之間就有了對藝術的純粹追求了嗎?那當然也不是。只不過,她畢竟是個處於青春年華的少年人,她也難免被一點陌生而神秘的東西打動,忍不住想更接近它。
臨近晚上十一點。這對於高三學生來說,只是夜晚的開始。但許柏舟翻看着那本影集,竟然越來越困,慢慢栽倒在了牀上。
徹底睡熟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打動我的不是戲劇本身,那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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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城是個地理位置尷尬的普通城市,不南不北,自然也沒有太多特色,風景一般,經濟也一般,唯一聞名的就是辦學質量奇高的一中。
不過,正因爲一中的辦學質量尤爲突出,把戎城三中襯托得彷彿一無是處,但事實上,戎城三中正是那個被掩蓋光芒的憋屈“第二名”。
“其實也沒那麼糟啦,”鄭小捷正在看手上的一本娛樂週刊,“都說這個人是萬年老二,你看,這個月的數據不是挺好嗎?”
陳思侑隨意探頭看了一眼,敷衍道:“是啊是啊,咱們快走吧,實驗樓好遠的。”
鄭小捷詫異地從雜誌裡擡起頭來,“原來你在等我?我不打算過去,還以爲你也不去呢。”
\"啊?“陳思侑極其落寞地哀嘆一聲,”舟也不去,你也不去,要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走那麼遠嗎?”
“我要去,”許柏舟忽然從座位上起身,“走吧,快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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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嵐女士的確是與衆不同的,這不僅僅體現在她的性格,更體現在授課方式。
在高三學年裡,除去必考主科之外的課程都算是稀缺,從老師到學生都爭分奪秒,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都拿來提高分數,身爲重點班級之首的一班更是理應如此。
估計連班主任林老師都沒能想到,升入高三了,語文老師不進反退,不但不主動替學生補課,反倒每週拿出一節語文課,設了個不着調的“閱讀課”,在這節課上,學生們可以自由選擇去處——待在教室,或者待在圖書室。
最初,同學們沒有多大熱情,擔心這會是另一種形式主義,在阿嵐女士再三強調不需要上交讀書筆記之後,大家總算放心了。
圖書室設在第一實驗樓,離教學樓有挺長一段距離。五分鐘過去後,兩人才經過梧桐大道旁邊的水池子,陳思侑看了看時間,忍不住催促起來,“咱們快點吧。”
許柏舟已經能看見大道盡頭的實驗樓,不能理解他的急切,“按我們的速度,並不會慢。”
“哎呀——”陳思侑揪住她的袖口就往前跑,“來不及解釋了!”
許柏舟這麼個對於跑步深惡痛絕的人,被拉着跑了一段也不生氣,也不氣喘,她不免有些得意,覺得自己不僅脾氣變好了,體育能力也提升了。
而陳思侑之所以這麼着急,並不是爲了去書海里遨遊,而是因爲——
預訂的外賣提前送達,外賣員在鐵柵欄外等得很不耐煩,發了好些短信催他。
他趕緊衝上了實驗樓二樓,從窗臺拋下去一截摺疊繩,繩子拋下去,剛好越過了柵欄,落在了外賣員身邊。
陳思侑這下才算真正放心了,他看上去很開心,感慨道:“差點以爲這就是我的滑鐵盧,原來也不是。”
他走到走廊盡頭不起眼的角落,示意許柏舟跟上來,然後飛快拆開了錫箔紙包裝,“來來來,師父,一起吃啊!”
許柏舟搖頭,“我不吃了。”她猶豫了一下,繞過陳思侑,準備上樓,去四樓的圖書室。
“這麼多燒烤,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啊。”
聽見“燒烤”兩個字,許柏舟又走了回來,“說的也是。”
由於午飯沒吃飽,陳思侑整個午後都是鬱鬱寡歡,此時吃着燒烤,覺得這也是人生中的美好時刻,冷不防聽見許柏舟說了一句話,“所以,你一直都趁着閱讀課來這裡點外賣,卻不告訴我。”
陳思侑像是被辣椒嗆住了,他忍不住開始咳嗽,臉也紅了,“這、這不是……你一直都留在教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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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實驗樓是某位大教育家捐贈的,修建得高大、整潔、漂亮,更由於使用率不高,連垃圾桶都沒有幾個。
許柏舟站在二樓往下望,在對面的小樹林裡看到了個藍色垃圾桶,她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包裝紙,拿在手裡,對陳思侑說,“你先上去吧。”
“不不不,我來我來——”
許柏舟看他一眼,“你快上去,記得幫我簽到。”
陳思侑愣了一下,“對哦。”
選擇去圖書室的同學需要簽到登記,最後把名單彙總給阿嵐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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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柏舟丟掉了垃圾,並沒有立刻返回,而是走到了小樹林裡的小高地。那裡的視野比平地遼闊 ,可以輕易看見實驗樓上的情景。
三樓最右邊是一件常年空置的實驗室,按理說絕不會有人出現,此時窗邊卻有個人影。
許柏舟看到人影換了個姿勢,安心了一點,看來剛剛看到的也的確是人,而不是什麼超自然現象。
從前的閱讀課,許柏舟都待在教室裡,今天不知道怎麼的,就決定了來圖書室。此時被莫名其妙的一頓燒烤打岔,她突然又不太想去圖書室了。她雖然一直都挺隨心所欲,卻很少有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她終於也領會到一點,“人是羣居動物”這句話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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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等了一會兒,等到四樓的走廊漸漸沒了動靜,才往上走,路過三樓階梯拐角時,停了下來。
那間實驗室只有在低年級上實驗課的時候纔會開放使用,其餘時間都是被鎖上的,怎麼會有人影呢?到了這時候,許柏舟才記起這一點。
忽然颳起了一陣風,把緊靠着外牆的幾顆梧桐吹得搖擺不定,猛地拍在了三樓的窗戶上。光線也被遮擋了,走廊上懸掛的名人照片落在了陰影裡,麥克斯韋和伽利略的臉龐都變得模糊不清。
即便是許柏舟,此時也放慢了腳步,走廊裡也颳起了小小一陣氣流,她鎮定自若,心道,“狹管效應而已。”
走廊盡頭忽然傳來咔嚓一聲響,許柏舟立刻後退一步,扶住了欄杆。
風聲從耳邊流過,上鎖的空置實驗室的門也打開了一條縫,此時此刻,窗外又咔嚓閃了一道閃電,許柏舟想動,都有點動彈不得了。
白色的門被推開,一個暗紅色的影子走了出來,那是……穿着校服的江沚。
……
“下雨了。”
閃電之後,天邊響起悶雷,緊接着飛快砸下了雨點,天色驟然暗了下來。
江沚扭開實驗室的燈,又挨個拉緊了窗戶,他擦了擦手上的雨水,回頭看向呆站着的許柏舟,“別光站着,先坐一會兒吧。”
“你經常到這裡來?”許柏舟用食指抹了一把桌椅,幾乎沒什麼灰塵。
“最近來得少了,上學期倒是經常來。”
雨越來越大,隔着窗子也能聽見雨打花枝的聲音,從遠處的灌木叢裡傳過來。
許柏舟問:“爲什麼?是很喜歡這個地方?”
江沚沒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想了一想,從前也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這裡安靜,人少,不會有誰來打擾。”
許柏舟一愣,她猶豫着想要起身,“對不起,那……我先走了。”
江沚也是一愣,他幾乎被逗笑了,“你想什麼呢,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認識很多人,有的吵鬧,有的安靜,都難免有給別人添麻煩的時候。但你不太一樣,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打擾到我。”
許柏舟看着他,無所適從,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雨中傳來微弱的鈴聲,樓梯間也冒出了雜亂的腳步聲,下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