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了, 那個送你回家的男生。”許父從書房走出來,去餐桌上拿了一片烤好的吐司。
“嗯。”許柏舟坐在陽臺的搖椅上,表示自己聽到了。
今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落地窗全部拉開, 窗簾也規規整整收在兩邊, 陽光照進來, 把乳白色的地毯鋪上了一層金色絨毛, 陽臺就像是一方靜謐的鄉野角落。
許父停下了腳步,“然後呢?”
“什麼啊。”
許父拖了一把藤椅放到她旁邊,打算和女兒一起曬會兒太陽, “是新朋友嗎?怎麼不和你的老父親分享一下?”
“爸,你真無聊。”許柏舟頗有些嫌棄地偏開了頭, “你不是應該很忙嗎?論文終審過了嗎?”
……
許父嘆了一口氣, 換了另一個話題, “今天怎麼不多休息會兒,明天可又要上學了。”
“對啊, 我正在享受難得的閒暇,”許柏舟轉過頭來盯着他,“卻總是被人打擾。”
“好了好了,我不多問。”許父舉手投降,手上還拿着剩下的半片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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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柏舟戴着一隻耳機, 隨機播放着一首當下正流行的青春歌曲, 動輒就是“天空”、“遠方”、“夢想”, 透露着一股無處宣泄的緬懷與頹喪。
原來這纔是青春的定義嗎?許柏舟想, 如果真是這樣, 齊祁大編劇的成功之路可能又變得坎坷了。
“爸,你晚上還在家嗎?”許柏舟問。
許父依舊閉着眼睛曬太陽, “嗯”了一聲,說道:“只訂到了明天早上的機票。”
“哦,好,那你記得幫忙準備晚飯啊,我出門一趟。”
“什麼?”許父往後一仰,藤椅也猛地一抖,他着急問道:“午飯呢?不吃啦?我還打算帶你去嚐嚐附近那家粵菜館子呢。”
“你自己去吃不就行了嘛,然後再打包一份,我們的晚飯也有了,多好。”
許柏舟換了身衣服,又找出個帆布袋——購書網站的某個贈品——把自行打印的一沓資料裝進去,瀟灑地和父親告別,“父親,再見。”
許父站在窗邊往外看,看見一個灰藍色的影子飛快跑出了院子,沿着東邊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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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祁自認爲近來文思泉涌,也因此信心倍增,但那些奇崛的想法一旦敲在文檔裡,就像是野猴子被套上了緊箍咒,齊天大聖變成弼馬溫。似乎用字符記錄的東西,和在他腦子裡馳騁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齊祁訴說完這些煩惱,心裡輕鬆了一些,卻又覺得有些羞慚:“我就是寫得太慢了。”
許柏舟坐在對面的石凳上,面色十分平穩,她勸道:“這很正常。”
“或者可以改用傳統的生產工具,紙和筆。”許柏舟忽然想起什麼,一拍石桌,“我有一支鋼筆還挺好用的,下個週末就帶過來給你。”
齊祁不好意思道:“那我也給你準備一個禮物吧。”
許柏舟搖頭,“鋼筆可不是禮物,這是投資。”
齊祁愣住了。
許柏舟隨即一笑:“當然了,我也很高興能收到齊大編劇的禮物。”
齊祁正想說點什麼,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許柏舟飛快起身,衝向了門口——外賣到了。
夜航劇社附近有一家經營年份已久的柴火雞餐館,平常的工作日就已經是顧客盈門,更別提週末了。齊祁掐着點才訂到了今天的午餐,然後趕緊通知了自己的新晉飯搭子——許柏舟和他對食物的偏好口味出奇一致,這可以算是意外的收穫。
既然美味的食物已經擺到了面前,理所當然就該停下手上的所有事,許柏舟把桌上的資料飛快收好,然後開始拆包裹嚴實的外賣。
香味從石桌上飄了起來,慢慢彌散到整個院子,在廚房盛飯的齊祁只好加快了手上動作,直接用一個小木桶把米飯端了出來。
“好了,可以開飯啦。”許柏舟把筷子遞給他,“今天這頓飯呢……就當作是爲了激發創作靈感。”
齊祁不好意思道:“那這個理由可以用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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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柏舟第一次主動、單獨來到夜航劇社時,齊祁感到受寵若驚,甚至不可置信。後來明白過來,她只是想找個安靜舒適的環境好複習功課,齊祁倒是很輕易就接受了。
在這期間,許柏舟一次也沒見到過傳說中的其他成員,庭院裡空空落落,時不時飄下兩片枯葉,讓人懷疑下一秒會跳出茅山道士開始捉鬼。但這也沒什麼,許柏舟想,大不了網購一些辟邪黃符,下次一併帶過來。
吃過午飯之後,兩人就各自佔據了一個角落,互不打擾。
齊祁喜歡坐在後院的水井旁,那裡空氣溼潤,有綿綿軟軟的氛圍。井邊放着一張竹椅,齊祁抱着電腦坐在上面,時不時開始發呆。
而許柏舟喜歡坐在天井的一角,那裡視野寬闊,擡頭可以看到一團又一團漂浮的雲絮,低頭可以看到腳邊的綠植和野花。當然,更多的時候她是把眼睛閉上的,可能是在思考人生的方向,也可能只是在打盹。
家裡人對她常常犯困這種習性萬分不可思議,許父曾經直言表達過自己的困惑:“這真的是我的女兒嗎?她抓週抓了一本書,我記得清清楚楚!”
許母就平靜得多:“我早就說過了,抓週這種儀式沒有任何的預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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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城的雲層很厚,常年見不到太陽,一旦進入冬天,就像宇航員進入休眠期,擁有了天然的倦怠感。
好在今天並不算冷,而許柏舟還自備了一塊小毛毯,得以享受地蜷縮在搖椅上,看了會兒書,又睡了一會兒覺。
她被敲門聲吵醒了。
去開門的時候,許柏舟還以爲又是外賣到了,她心想:糟了,忘記告訴齊祁,晚飯我要回家吃。
木門拉開,許柏舟先是看到了白色的襯衫後領,然後是深灰色的毛衣,以及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後腦勺轉過來,露出一張清爽的好看面孔,那人一愣,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江沚說道:“齊——啊,是你。”
江沚隨即笑道:“好巧啊,小許同學。”
許柏舟下意識低頭,又往後了一步:“請進。”
說完才覺得這句話像極了迎賓臺詞,隨即聽見江沚問道:“夜航民宿,是這裡沒錯吧?”
於是許柏舟便伸出手來:“您好,請問有預訂嗎?”
江沚從身後拎出一個大塑料袋,從裡面拿出一個硬幣模樣的東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這是訂金。”
那是一塊巧克力。
許柏舟蜷了蜷手心,悄悄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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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麼到這兒來了?”江沚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轉過身來問道。
“過來玩兒,噢……不是,”許柏舟說:“我過來看書。”
江沚順着她的眼神方向,看到了搖椅上四散的資料文件,他點點頭,“這樣啊。”
“你週末經常到這裡來嗎?”
“是啊。這裡還挺——”
“爲什麼之前都沒有告訴我呢?”江沚又問。
許柏舟一愣,忘記了剛纔準備說的話,她想了想,說道:“那我以後來之前告訴你吧。”
“好。”
江沚坐到了石凳上,從塑料袋裡一件一件把東西轉移出來。塑料袋裡有——餅乾、薯片、黃桃罐頭、滷雞翅、巧克力,還有生菜、魚片、香菇、午餐肉、新鮮雞蛋、火鍋底料……
許柏舟在一旁靜靜看着,塑料袋卻總是不見底,終於忍不住發問了:“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還全部都是吃的?”
“這是家裡讓我給齊祁送來的生存物資,”江沚這時候才記起了自己的本來目的,“對了,齊祁他人呢?”
許柏舟指向了通往後院的小小布簾。
布簾在此時被掀開,一臉倦意的齊祁出現了。他眼裡一亮,驚喜喊道:“你來啦,我的好弟弟!”
於是,毫無懸念地,江沚又一次拒絕了他的擁抱。
江沚只說道:“好,東西我都帶到了,以後呢,沒事就可以少聯繫我。”
齊祁傷感道:“如果是這樣,你就該多帶點東西過來,這些……我很快就吃完了。”
江沚拍拍他的肩:“那就省着點吃吧。”
許柏舟在一旁問:“這個……物資補給?週期是多長時間啊?”
“這個視情況而定,一般來說,是一個月,”江沚一邊解釋着,把零食分作一堆,往她的方向推,“有喜歡的嗎?”
齊祁愣在了一旁,欲言又止。
許柏舟說:“我還是不吃了,難得的生存物資,要留給齊齊大編劇。”
江沚轉過頭去看齊祁:“難道你不願意分享嗎?”
“我……我當然願意。”齊祁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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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齊祁卻感到了無所適從,和那兩位朋友待在一起,似乎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但之前還好好的,說明問題不在許柏舟身上,那麼就只能是——江沚。
齊祁看向了問題的根源,而對方根本沒有看他,江沚正指着搖椅上的一張試卷詢問:“這是一中的模擬題?”
“是啊,他們比我們提前一週測試。不過,”許柏舟搖搖頭,“這次可能是準備得太倉促了,難度劃分很奇怪,題目安排都沒有邏輯。”
江沚點點頭,把手裡的試卷疊好放下了,“那我就不用浪費時間去看了。”
他視線往旁邊一掃,這才發現齊祁依舊守在一旁,他詫異道:“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齊祁訕訕點頭,忙不迭退回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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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有細微的交談聲,和院外的鳥鳴混雜在一起,又慢慢隱沒。
不一會兒,電腦提示電量不足,齊祁只好抱着電腦出去充電,布簾掀開,天井裡已經空無一人。
手機忽然在衣兜裡振動了一下,齊祁拿出來看,發現是江沚發來的短信。
“哥,我們出去走一走,想喝點什麼,可以幫你帶回來。”
石桌和搖椅都被收拾得整整齊齊,食材也被分別放在了廚房和冰箱。
齊祁嘆一口氣,忽然覺得有些落寞,他落寞地點開屏幕,回了一條短信,“蘇打水,要一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