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課上曾經模擬過葡萄酒的釀造過程,正因爲如此,大家收到葡萄酒,第一時間想起的竟然是酵母菌的特性。
“你的朋友可真好,”陳思侑忍不住對鄭小捷感慨,“比你好多了。”
鄭小捷不想理他。
四個長頸玻璃瓶擺在窗臺的角落,葡萄酒的色澤濃郁,把牆壁都隱約映出了一點光亮。
“一、二、三、四”陳思侑驚奇道,“爲什麼有四瓶?誰有兩瓶?舟?”
陳思侑看了看低頭做題的許柏舟,又看向遙遠前方,江沚的後腦勺,他大膽猜測道:“葡萄酒是江沚幫忙送過來的,難道……他把自己的那瓶也給你了?”
許柏舟並沒有回答,甚至都沒有擡頭,這讓陳思侑覺得有點尷尬,鄭小捷用筆戳了戳他,用眼神示意他別這麼多話。
的確,教室裡很安靜。數學考試結束後,大家都在覈對答案,估算分數,班長更是第一時間把大題詳解謄抄到了黑板上。
陳思侑有點難過,他也拿出了試卷,想擠進前排相互訂正答案的人羣。
許柏舟忽然把筆一放,晃了晃手腕,眼神往上一轉,恰好看見陳思侑正要離開座位。她摘下耳機,問道:“思思,你要去哪兒?”
陳思侑一愣,他這纔看到許柏舟頭髮下藏着的白色耳機線。他忽然覺得有點羞愧,坐回了座位上,他解釋道:“沒有,我看大家都在討論剛纔的數學試卷,我也去看看唄。”
“別去了,浪費時間。”許柏舟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又去拿他桌上的試卷,“我直接給你講。”
說來也奇怪,當許柏舟表現得冷淡、沉默的時候,陳思侑會覺得她很有距離感,而這種距離感讓身邊的人感到沮喪、有壓力,作爲朋友,他忍不住想讓她多說說話,打破難堪的局面。而一旦許柏舟不再沉默,用那種認真的眼神望過來,他又會有點害怕。尤其是,當她要檢查自己學習情況的時候。
陳思侑第一反應就是轉移話題,他慌不擇路,指向了那幾瓶葡萄酒,“舟啊,爲什麼你一個人有兩瓶?”
許柏舟露出個很意外的神情,她看了看教室後面掛着的時鐘,趕緊推開椅子,“差點忘了,還有一瓶要帶給唐荔。”
“這樣啊……”知道了最終答案,陳思侑反而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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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的氣氛和一班大不相同,可能是因爲這個班上的藝術類考生比較多,大概佔了三分之一的份額。許多學生都會挪出時間去參加各類培訓,或是編導、或是美術、或是播音。教室裡的許多桌椅都是空的。
唐荔坐在中部靠後的位置上,手裡正在翻看一本相簿,就連許柏舟走到她身邊都沒有察覺。
玻璃瓶放在桌子上,發出一點聲音,唐荔這才擡起頭來,隨意笑道:“你怎麼來了?”
“這是白宜秋送給大家的葡萄酒,送到我們班來了,我來拿給你。”
唐荔一開始還沒能反應過來,想了一想才記起,“哦,那個……那個說話很直率的學妹?送給我們?”
許柏舟點點頭,眼神不由自主飄向了唐荔手中的相簿。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許柏舟忽然在相簿上看見了唐荔的側臉,“你不是說最近時間不多,不去幫忙了嗎?”
“這個?”唐荔忽然合上了相簿,挽着許柏舟的胳膊往外走,“都是半年前拍的了,一拖再拖,現在纔出來一個樣品。我覺得啊,他們社團也支撐不了多久。”
“那……你徹底離開社團了?”
唐荔似乎是被她逗笑了,“哎,我說小許同學,我壓根就沒加入進去好嗎?我只不過是打發一下時間,順便幫忙出個鏡。”
“我怎麼感覺你們班上人越來越少了?”
“時間不多了,”唐荔站在門外往回看,的確只有零星幾個人待在座位上,“各謀前程吧。”
“你說得這麼嚴肅,我還以爲是時日無多。”許柏舟似乎是想調節一下氣氛。
“也差不多嘛,輕鬆的時日,無多了。到了現在,好像每個人都得有個目標。我就不相信,所有人都能明確知道自己未來要幹什麼,提前洞察人生的走向?難道這個世界上不允許存在毫無目標、稀裡糊塗的人嗎?”
許柏舟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如果世界上的法則是這樣,我也就不存在了。”
“你?你說這種話可沒有什麼說服力。”
“是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幹什麼。大家都是……很普通的人,即便獲得所謂的成功,也只是一個成功的普通人。這樣一看,做什麼行業似乎都沒有差別。”
唐荔看她一眼,“那你還一定要去爭一個第一?”
“這是現階段的被動目標,既然我能做到……也沒必要去違抗它。”
唐荔笑了一下,兩人並肩站在臺階上,看着外面的長椅,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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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雨了!”鄭小捷看見有水滴從玻璃窗上滑下來,天色也變得陰沉。
“數學成績出來了!”班長站在講臺上激動大喊。
陳思侑在原地沉默,他既不喜歡下雨天,又不想面對成績,一時間不知道哪個消息更讓人難以接受。
許柏舟從教室外走進來,被班長攔住,先把擺在最表面的第一張試卷遞給她,然後又豎起他的大拇指,稱讚道:“厲害啊,壓軸題那麼難都沒有扣分!”
“謝謝。”她接過試卷,正要轉身,餘光裡瞥到了後面一張試卷的分數,她飛快把它抽了出來。
許柏舟來到江沚的座位旁,把試卷遞給他,想保持平靜的表情,卻還是忍不住笑了,“比你高了七分。”
江沚不認同地搖頭,“其實是兩分。”
“什麼啊,”許柏舟皺眉指着試卷上的分數,“你再看看,你是一百一十三分。”
“那是因爲我不小心把選項填錯了,等一下,”江沚忽然在桌面上翻找起來,終於找到了一張皺巴巴的草稿紙,“我的演算過程在這裡。”
“可是……”許柏舟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
“可是,無論如何,選擇題不在乎過程,只看重結果,這五分也要不回來了啊。”
兩個人同時朝着出聲的方向望過去,發現替許柏舟說話的人竟然是江沚的同桌,兩人都很愕然,愕然地盯着他。而沉默寡言的同桌受不了這樣的注視,拿書擋住了自己的臉。
“所以……兩分還是七分?”許柏舟又看向了江沚。
江沚稍微往後靠了靠,貼住了椅背,微低着頭,也不知道是笑還是無奈,他說:“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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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放學,雨反倒越來越大了,大家都時刻關注着窗外,忍不住有點發愁。
“戎城的天氣預報一直都不準,爲什麼今天的降雨播報又準了?”陳思侑已經無心訂正錯題,他攤在座位上感慨,“老天爺砸了我太多驚喜,卻總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老天爺根本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在乎你。”鄭小捷回過頭來,“所以你沒有帶傘?”
“不是吧,難道你們都帶了傘?不是吧?難道雨具是上學的必需裝備嗎?”陳思侑萬分不解。
“並不是必需。但和淋雨的風險相比,準備雨具的難度顯然更低一點。”許柏舟終於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
“所以你帶傘了嗎?”
“當然,我還帶了兩把,”許柏舟從書箱裡拿出一把嶄新的黑色摺疊傘,放在陳思侑桌上,“拿去用吧。”
陳思侑愣了一下,眼神再看過來的時候都有點崇拜了,他真心實意地表白,“你對我真好。”
許柏舟很抗拒地往後仰,解釋說,“沒有,沒到這種程度。只是我剛剛纔想起來,以前有一把傘落在了學校,沒帶回去。”
陳思侑忽然又把雨傘遞了回來,他說:“我懷疑你在騙我,這真的是多餘的傘嗎?”
許柏舟非常無奈,她乾脆離開了座位,走到教室角落裡,從塑料桶裡扒拉出自己的傘,展示一般伸到了陳思侑面前,“這下相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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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依舊選擇騎車回家的人沒有幾個,許柏舟來到校內的小車庫,聽到雨滴砸在塑料雨棚上,聲音很大,接連不斷。
許柏舟熟練地開鎖、推車,走到車庫的出口,然後撐傘——雨傘撐開,露出頂上三個不規則的大洞。
雨水毫無阻礙地澆在了她的頭上。
許柏舟飛快退回到塑料雨棚的遮蔽範圍內,然後看着視野之中的大雨,深沉地嘆氣。
白熾燈似乎快壞了,時不時就開始閃爍,時明時暗,車庫裡空空蕩蕩,像是沒什麼人在。父母都在外出差,更不會有其他人來接她,許柏舟守在車庫邊,等着雨停。
……
身後傳來了幾聲車鈴,一位同班同學推車來到她身邊。
“在等人嗎?”江沚問。
“在等雨停。”
“你的傘……”
許柏舟又重新打開了傘,演示給對方看,“是把壞傘,應該是我不小心拿錯了。”
江沚看了看雨,又看了看她,把手裡的雨傘遞出去,“這把借給你。”
“不行。”
“也好。”
江沚說完這句話就不再開口,站在許柏舟旁邊,和她保持着同樣的姿勢,望向了外面溼漉漉的夜晚。
一瞬間很短,一瞬間又很長,許柏舟感覺自己過了長長的一個瞬間。
“你還不回家嗎?”
“我不着急,而且我剛剛仔細考慮了,你說的話很對,撐傘騎車的確很不安全。”
……許柏舟確信自己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雨一直不停,那不是一直都回不了家?”
“不是的,我們可以合作。”江沚指了指自行車的後座,說道:“你幫忙撐傘,我來騎車,我們就能一起回去。”
……
白熾燈閃了又閃,微弱的光照在地上的一道車轍上。車轍離開了小車庫的出口,歪歪扭扭地晃出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