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外面一早衆人就等着了。
二伯從早晨開始就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碎碎唸了不知道多少遍。喬伯嵐讓他轉的眼睛發暈,喬心蓉就在一邊兒捂着嘴笑:“二叔,您停下休息會兒,昨日來信兒說是今天到的,家主的話什麼時候食言過呢?”
喬伯庸連連稱是,又一皺眉:“心蓉,如今你是喬家的家主了……”
喬 心蓉含笑搖頭:“二叔,在我的心中,這喬家的家主永遠都只有一個人。若喬青要它,那麼喬家就是她的,若喬青不要,心蓉則暫時替她管理着。”她說着,苦笑一 聲,扶住喬伯庸的手:“二叔你放心,當初若是沒有家主,我一早就死了,喬心蓉一早就隨着宮玉那個畜生死了,永遠都沒有今天的我!”
她說的堅決,眼神坦蕩,自有一股讓人欣賞的風骨!
“好!”
遠處歪着頭正聽見這番話的喬青,忍不住撫掌大讚!
喬心蓉被嚇了一跳,扭頭看過來,原來這一行人棄了馬車,是隱在城裡人來人往中步行過來的。想了想,喬心蓉扶住激動的喬伯庸和喬伯嵐,笑着打發走了門口候着的僕從,不動聲色將他們引了進去。
看着她這面面俱到,喬青眼中的欣賞越來越濃,怎麼也無法將這個幹練的女子,和當初被宮玉折磨到無心求生的菟絲花重疊在一起。
想 起他們說的,這一切也許有自己的原因。喬青很得瑟地吹一聲口哨,心情美好地跨進了這時隔遠遠不止八年的喬府!這一座府邸,哪怕當初她在翼州,也是沒回來過 幾次的,唯有那廢物時代帶着仇恨久久居住於此。如今這個府邸裡,少了那些恍如隔世的仇,多了幾個關心她也讓她牽掛的親人,感覺自是大不相同。
步入正堂,一早就老懷大慰激動不已的二伯,立刻就紅了眼圈兒。
喬青親自倒了杯茶,和鳳無絕一同跪下,給二伯敬了上去:“二伯,我這熊孩子回來了。”
話 沒說完,也是嘶啞哽咽,滿腹內疚。她不常哭,或者說,她根本也不是個感性的人,這個世上,能讓她落淚的,永遠不是困苦,不是疼痛,不是災難……只有愛!只 有愛和感動,能讓她摒棄一貫涼薄的自己,放聲痛哭。而二伯呢,也永遠不等她哭出聲來,只紅一下眼眶,皺一下眉,就緊張到了不能自已:“你這孩子,快起來, 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只要你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在哪兒活,有什麼關係。”
他趕緊把喬青給拉起來,揉着她頭髮,滿目都是寵溺和笑。
喬青趴在他肩上,哭到泣不成聲。
他 就是這樣啊,從來不要求,爲人子女才越來越放肆,她飛的越高,離着他越遠,早些時候,他或者還能仰頭望着天,時時刻關注着她的動向她的方向,被什麼阻礙 了,挪動一下步子,又是清晰可見。可如今呢,這鬢邊叢生的白髮,這面上橫七豎八的皺紋,忽然就讓喬青意識到了,這個一直站在角落裡仰頭看着孩子飛翔的老 人,也有眼花目盲的一日,也有步履蹣跚挪不動腿腳的一日……
心頭被拉扯到一下一下的疼。
耳邊二伯笨拙的安慰還在繼續。
喬青擦乾眼淚,露出個最燦爛的笑容:“嗯,不哭了,二伯你不知道,我都是孩子他爹了。鳳小十,帶着你媳婦過來。”
兩個小朋友手牽手跑了過來:“小十,詩意,見過二姥爺。”
喬伯庸頓時就笑成傻子了,一邊兒喚着乖,一邊兒在身上各種翻騰,那架勢像是要給這倆孩子點兒什麼見面禮。喬青也不攔着,笑眯眯在一旁看,見他突然一拍腦門,急慌慌地就往外面走,她這才無語地道:“二伯,二伯,給兩塊兒糖就打發了。”
二伯卻是直襬手:“你這孩子,走,跟我去那頭逛逛去。”
喬青就跑上去兩步攙着他。
如 今喬伯庸的腿腳算是大好了,一路步子不慢,走的也穩健。喬青笑的沒心沒肺的,換來他一頓笑話,什麼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她就順勢靠着他狠狠地撒嬌,把這些年 沒撒夠的一次性給還了,直讓二伯哭笑不得。喬家的變化也不小,這一路過去,很多院落都修葺了,路上旁系的子弟盡都停下來,朝兩人鞠個躬再繼續前行,也時不 時能聞到陣陣濃郁的藥香……
看來換了家主之後,喬家非但沒有沒落,更是越來越好。
這一些,喬青看在眼裡,喜在心裡。
遠遠地,一片圍出的田地便映入了眼簾,那被劃分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十字的農田裡,還真是什麼作物都有,有的長的蔫頭巴腦的,有的卻是綠油油喜人的高,喬青忍不住出聲大笑:“哎呦喂,這殘奧會呢?我還以爲二伯是種田高手,這水平也太參差不齊了吧。”
二伯佯裝發怒:“小丫頭,你懂什麼。”
喬青一拱手:“求教,求教。”
“哈 哈,你二伯也是個半桶水,人說這一片兒地有的能種,有的不行,我不信邪,反正一樣種子買了點兒回來,都種上試試。”他說着笑呵呵地,看着那些莊稼就跟看着 自己的孩子似的,也不嫌髒,一腳跨進去開始搗鼓起來,喬青仰頭望了會兒天,真心不願意提醒全神貫注給那些草捉蟲的二伯,他一不小心,貌似歪樓了……
好在二伯立馬自己拐了回來:“你看你看,說要給小十見面禮的,走,進屋坐去,我這兒還有你娘留下的東西。”
“我娘?”
“是啊,這麼些年了,她只讓我收着,卻沒說要怎麼處置。”他快步走到那邊兒一個簡單的院落前,留下一溜的泥巴腳印,笑着道:“進來,時間長了,要不是給小十找見面禮,我也忘了。”
喬青跟鳳無絕對視一眼,忽然有了個極其默契的預感,這東西,會不會正是他們一直在找的……
“九天玉!”
內 堂裡,看着二伯用一塊兒紅布包着拿出來的東西,還沒臨近,她已經感覺到了九天玉的氣息!喬青默默瞪了會兒眼,很有些哭笑不得,二伯聽了卻是一愣,他不知道 這東西是什麼,直到出事的前些日子,她爹孃兩人才將這個給送了來,一齊交給了他:“他們說這個不詳,也不願落在那些人手裡,說的是誰我不知道,只是囑咐我 收好了,關鍵時刻說不得還能保下一命。”
日子太過長久,二伯說起來,很是有些唏噓。
喬青接過來,樸實的紅布之下,一枚奇形怪狀的白玉觸手溫涼,可不正是東洲大陸上人人爭搶的九天玉!誰能想的到,竟在這小小翼州的小小喬家,二伯手裡攥着呢?這麼兜兜轉轉,這東西又到了她的手裡:“二伯,我爹……和娘是怎麼認識的。”
“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
“嗯,那你說不具體的。”
二伯彈她腦瓜一下,笑道:“你爹四處遊歷,大陸上走了兩年,再回來的時候,就把大着肚子的你娘帶回來了。剛來的時候,你娘很是憂鬱,整天心事重重的樣子,你爹呢,家裡長輩的壓力也大,有一次,我正巧碰見兩人爭吵。”
“吵?”喬青愣了一下:“我還以爲……”他們倆的感情很好。
“不是你想的那種。”喬伯庸搖搖頭:“是你娘不想拖累他,你爹又哪裡是怕拖累的人呢。那次我正撞見,聽他們言語間的意思,應該是你爹救了你娘,再具體的,二伯也說不出咯。”
喬 青沉吟了下來,當初老祖邀秦雪落去柳宗小聚,她說的便是有仇家追,恐怕是裘紅丹的手下追了下來,又或者是裘紅丹通知了三聖門追殺她,這些她沒有細細的問過 忘塵,多回憶一次,就是對他的多一次傷害。不過也能想象的到,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廝殺之中,忘塵被對方捉走,她也負傷逃跑,又被喬家老四喬伯淵給救了 吧……
至於這一塊兒九天玉是哪裡來的,更是無可考證了。不論琴族手裡有兩個,一個給了裘大長老,一個她留在了身上;又或者琴族只有一個,這一塊兒乃是她來到翼州又無意間得到也不是沒可能。
可不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一點。
——姬寒在撒謊!
——由始至終,他根本就沒從琴族得到過九天玉!
——由始至終,他對自己所構架和承諾出的一切父愛,都是假的!
甚至於,他對秦雪落的“愛”又摻雜了多少虛構和多少自我美化?想起那因爲嫉妒秦雪落而毀了自己的大夫人,喬青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恐怕裘紅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個多無情多自私的男人!
二 伯坐在對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望見她眼中寒意和森涼,眉頭猛地就皺了起來,心疼和不滿合二爲一。喬青趕忙換上一臉人畜無害,這速度,已經不是變臉的範疇 了,跟嘩啦一下子披了層人皮似的。喬伯庸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小九啊,二伯從來也不指望你當個多好的人,這樣的世道,好人被人欺。可二 伯希望你能在自保的前提下,心存點滴善意,莫要漸漸因爲執念偏離了人性……”
喬青知道他的意思:“會的,二伯,你該相信我。”
喬伯庸摸摸她腦袋:“二伯希望你過的好。”
她扭過頭去,外面鳳無絕並未帶着小十跟進來,想是知道他們爺倆有秘密要說,他正帶着滿地跑的兩個泥猴子在外面玩兒呢。一大負手含笑,兩小上躥下跳,這樣的畫面映入她的眼中,讓她託着腮一點一點笑彎了眼睛……
喬伯庸就這麼望着他,雙目慈愛地笑開了懷,他家的小九啊,如今過的很好。
他卻不知道,喬青在這一刻,已在心裡發下了一個誓言。這誓言不對天道,只對她自己!二伯必定是不適合去東洲的,這裡纔是他的故土,那麼既然這樣,哪怕是劈開東西大陸間的那一道桎梏,或者要斬天滅地也不惜,她一定會回來,永遠的回來,陪着他,陪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