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原來纔是最難受的事,夜裡幾度醒來,最磨心的是那點痛。
將崔唯所給的止痛藥吞下,我並沒有覺得痛楚會少一點,夜入之時,痛苦還是從腳上沿向心髒,讓我有極難喘氣的感覺。
汗水一直在額上滑出,始終閉眼忍痛希望能儘快入夢的我感到了聲音響起,眼睜開之時,是刑睿的出現。
若沒有猜錯,現在都是四更天來了。
“晴兒,很痛嗎?”他的手貼上我的額頭,輕輕的擦拭着上面的汗滴,話中帶着無盡的心疼。
是一夜的無眠折磨着我,讓我心身都覺疲累,這一刻大概是我一生中最難受的一刻了。
淚水從眼眶滑下,沒有什麼感覺,只是它就是滑下了。
淡淡的看他,我的眼中沒有他,只有痛。
痛苦的閉上眼,我已無力去跟他多說什麼。
“晴兒,很難受嗎?”他執起我握緊拳頭的手,將我的手指扳開,與我十指緊扣着。
掌心傳來的熱纔開始讓我慢慢的有了意識,我才知道他在這裡了。
“晴兒,我要怎麼做,你纔好受一點?晴兒?”他乾脆坐在地上,頭貼着我臉問。
沒有意識的看着他,我的堅硬在這一刻消失不見,只渴望痛苦不要在這樣的夜裡折磨着我。
“我很痛,我很想睡,我很累了,可是我睡不着,我的全身都在痛,連心都喘不過起來。”是他緊握的手讓我有了溫溫的感覺,是有人的問候讓我有了解放的感覺。
多麼想說,一直裝着堅強的我也是個女子而已。
我最怕的,也是痛。
“晴兒,你白天睡過了,所以才難於入眠,你睡不着,我陪你聊天好嗎?”他輕輕的撫着我的頭髮,小心的問。
另一隻手卻伸到我受傷的那隻腳上,在傷口以外的地方輕輕的撫慰着,想要減輕夢中的痛楚。
帶着淚水看他,我並沒有力氣開口,只在疲憊之中緩緩的閉眼,在他的輕撫下感到痛不再那麼鑽心,便漸漸的睡去了。
當我再度醒來時已是早上,看向牀邊,已不見了刑睿的存在,
我知道這是早朝的時候,他大概都不會在了。
“娘娘,你醒了嗎?太子求見。”凝霜的聲音在流蘇外傳來,讓意識淺淺的我立即的醒了過來。
太子?他不是也受傷了嗎?那天在山下我看到他的腳流的血不少的,我以爲他的傷一時間還不能下牀走動。而且這是景王府,他怎麼說來就來呢?難刀他真的不介意刑睿對他的討厭?
“打開門,就傳太子在流蘇外相見吧!”我不能下牀,不能到大廳裡接見他,就只能在房內了。
可是應盡的規矩還是不能少,就讓他在流蘇之外,開門見客,那也就不會有什麼流言蜚語。
“是,娘娘。”凝霜點頭,才聽到她轉身而去的聲音。
想來,我的傷纔是第二天,太子便到來,想必是崔唯告訴他這事,他纔會來探看吧!
只是,我們不是什麼人,他不必這麼做。
“晴樂。”他在流蘇外輕喚,表示他已經來了。
轉頭看向他,流蘇讓我看得並不清晰,只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那裡,與凝霜排着比她高了半個頭。
“殿下有禮,晴樂因病而無法起牀,無法向殿下行禮了。”我穩聲說,並沒有讓語調因傷而變得軟弱。
“晴樂,我們是朋友,何必這樣說呢!崔唯說出你的情況,我心有不安,所以就來看一看你。”他在凝霜搬來的椅子上坐下。
淡淡的看他,我問:“殿下與景王向來不和,何必爲了晴樂而涉進這裡來呢?若遇上了景王,只怕又要起麻煩了。”
“我知道他不在,所以纔回來。”他的意思是說他有意避開景王存在的時候的。
明白的眨眼,我繼續說:“謝殿下關心,有崔唯在,我想我的傷並沒什麼大礙的。崔唯說大約十多天我的傷口便不會這麼痛了,而且骨裂的位置也會慢慢的康復。”
“這些我從崔唯口中都能知道,只是想想晴樂每天都受的痛苦,心有不忍。”他溫柔的說話後深深的嘆了口氣,連遠在牀上的我都能聽到。
他的關心讓我感激,便說:“殿下的心晴樂感激不盡,這一點痛,晴樂還是會撐過去的。”
沒有撐不過去的,只是會苦一點而已。
“這事查成怎樣?刑睿處理得好嗎?”他又問,出自於關心。
想起昨天的調查結果,我心有悶氣:“在瓏側妃那裡找到了毒粉,可是晴樂認爲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她將毒粉放在我的藥裡就表示她有足夠的心計,想要以此來害我還要讓崔唯受這一切的罪。可是爲何這麼小心聰明還要將毒放在自己的地方里呢?這有點說不過去的,我以爲瓏兒也是被人冤枉的。”
第一次,我在人前沒有戒心的說出想法。
自那一天山上拼命相護以後,自那一天他向我伸手說將是朋友之後,我對他竟真有了朋友之心,知己之意。
“這樣的猜測的確有理,可是若不是瓏兒,你心裡也的確是有懷疑的對象吧?”他認同,輕聲問。
無力的搖頭,有一些話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哪怕是對着刑睿我也不能直接說出口。
“不知道,也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就是我辦不到的事,只是希望刑睿能爲我辦到。
可是想想,他又能怎樣做呢?找不到確定的證據,我想他比我更不願意妄意定罪。
“若真是如此,也只怕是徒勞無功的調查。不過晴樂你一定要小心,這裡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有點亂。像我太子府裡的小妾們,也是天天這樣爭奪。只是我跟刑睿個性不太一樣而已,他不多話,卻渴望能對每一個女人都好,不想傷害她們太深。而我卻比他更無情得多,我並不在意那些女人,她們好與不好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其實,外面的人對我們的形容剛好是相反的。”他苦澀的笑,倒聽出他有幾絲對刑睿的欣賞。
原來,在他的心中,刑睿纔是個重情之人,而他只是個薄情之人。
可是他對香染的愛卻是那麼的真切。
“爲何這麼說呢?晴樂看你對香染的愛,還以爲你這人才是最重情的。”雖然也知道他太子府裡小妾也並不少,可是並沒有聽過她們有什麼爭執,便以爲他處理得很好。
原來是什麼也不管啊!
“香染不一樣,她是我用心愛過的女人,而那些小妾只是一些大臣送的,一些父皇賜的,她們的存在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在我的心中,女人全是一樣的,欠了誰都不重要。可刑睿的不同也許是因爲他兒時的事吧!他的母妃在後宮中的陰謀中慘死,他一直介懷父皇並沒有好好的愛他的母妃,並沒有好好的保護他的母妃。所以現在他長大了,他對他的女人也一直很好。你在這王府裡也該知道他會天天跟所有王府的女人一起開膳,這是一種貼心。雖然他並不能天天陪着這些女人,可是他也有他貼心的一面,讓她們在這寂寞的深宮裡並不感到寂寞,至少每一天她們都能見他。”太子說話裡帶着輕笑,說着一些我並不爲所知的事。
之前只聽說刑睿對他的女人很無情,爲何如今太子卻要說他是個重情之人,就算對小妾們沒有愛,也有心呢?
我疑惑了。
“殿下的話晴樂不解。”太多我不解的地方,若他真是個大好人,爲何之前又要玩弄我一夜之後廢我妃位呢?
“不解就算了,都不重要,不過卻可以告訴你,若沒有確切的證據,相信刑睿不會定任何一個人的罪,最後也只能是瓏兒受罪,來解你心中的恨。”他溫柔的回話,比我更明白刑睿要如何的處理。
是這樣的嗎?沒有確切證據,他真的誰也不會傷害?
“不。”那樣傷害的人就是我了。
“晴樂是有所不解嗎?”太子在流蘇外問。
“你把刑睿說得那麼好,那爲何之前會有流言蜚語說他對他的女人最薄情?”我接着問,不明白爲何賢妃與太子說的不一樣。
是因爲賢妃對景王太不瞭解嗎?也的確像是,一個後宮中的妃子的確對一個王爺的瞭解不多,而且刑睿還要比賢妃年長一點。
“那是因爲之前香染死的謠言,讓大家以爲他薄情,還有之後一個小妾說了關於剛死的香染壞話,而慘遭被送軍營的事。還有之前他對你的無情,也是因爲香染,他的心中正妃之位本來就是香染的,雖然後來他與香染決裂了,可是愛還存在,一切都改不了。所以關於你要做他正妃的事他一直很反對,可是父皇堅持,於是他便將恨意放在你的身上。但是他也並沒有傷害你,不是嗎?他若真的無情,只怕早便殺死你這個一再抵抗他的女人。”
“殿下不是恨刑睿嗎?爲何又要替他說好話?”我更不解這些。
刑睿對我的過分是因爲香染,這話還是讓我的心有點難受的。
“恨刑睿是因爲香染,現在與香染的一次對話以後,我覺得刑睿並不見得比我過得好,他更可憐。其實若不是香染,我與他之間最多是競爭的對手,還不能說到恨意。不過,我看他心中對我還是有恨的,所以他在我就不敢來看你了。他不在,我就趁機來看一看你,想要清楚你的傷如何。”他輕聲笑,笑得很動聽。
是啊!若不是香染,我也覺得太子與刑睿之間的確不該這樣恨着對方。
“謝殿下的關心,晴樂是死不去的,不過就是受一點罪而已。”我苦澀的笑輕輕的笑。
有一些事,他不說清楚我心中還是不懂的。可是懂了以後,也不見得就好過。
我不禁在想,他進來對我的好,也只是純粹的好,像對其他小妾一樣而已,並沒有特別或例外。
“自你來到這裡以後,就接連着受傷,這還真讓我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他說着,站了起來,道:“時間不早了,爲了不要與刑睿撞在一起,我還是要先離開,晴樂一切小心。這女人多的地方,就是很難辦到協調,必是有人眼淚有人如意。”
“謝謝殿下關心。”輕聲應,我彎起了淡淡的笑。
他今天來說着由心的話,其實裡面多少還是有點意思的。
他是希望我明白刑睿的爲人,不要因爲他的處理並不能如了我的心而太過介意。
可是女人哪裡能不介意呢?我不知天下的女人是不是如我一樣的心胸狹窄,可是我發現自己是太在意了。
太子離開以後,我因疲累便又漸漸進入睡鄉之中,當再醒來時已是陽光猛烈的時候。
看向凝霜的背,我本想問她刑睿有沒有來過,可是想想還是算了。
是否來過又時不時真的重要呢?
直到晚上,他還是沒有來,而我卻在牀上昏昏睡睡的度過。
我想他是知道太子來探看過我的事,只是不知他是如何看待的呢?也許他會不高興,會介意吧!但我都顧不上這麼多了,只是繼續的在牀上度過我的痛苦。
是入夜以後,聽到了流蘇響起,我才知他又來了。
爲何,他總是夜裡纔來呢?我想問他,可是卻問不出口。
“晴兒,先吃下止痛的藥吧!”他將我抱起半邊身子,將藥放在我的脣邊。
睜眼看他,我才吞下了藥,喝下他手中遞上的溫水。
“晴兒,今天有沒有好過一點?傷口還是這麼痛嗎?”他的手輕輕的在我的腳上按着,問得很輕。
看來並沒有因爲太子來探看我的事而介意。
“痛。”微微的啓口,因爲一日無言,喉嚨有點乾乾的。
“那你先睡吧!我來幫你輕輕的按摩着,也許能減輕一點痛楚,昨晚你也是這樣睡着的。”他的手小心的在我的傷口外輕輕的撫摸着,極力的想減輕我的痛楚。
看着夜裡並不清晰的他,我忍不住問:“爲何王爺都要晚上來?你明天要早朝,不用睡嗎?”
“沒事,我可以白天睡,人家說傷口最痛的時候就是晚上,我可以晚上來陪陪你,幫你減輕一點通。”他溫柔的笑,在我的臉上輕輕的一吻,是那麼的愛惜,那麼的不捨。
心田暖暖的,因他的話霧氣又一次升到我的眼眶內。
他對我的好,是我無法抵擋的,太久沒有人爲我了,太久沒有人這麼關切的在意過我了。
自從母妃死後,我就沒有感受到半點的愛意,所以我纔會這麼輕易的在他的溫柔下迷失吧!他是自母妃離去之後第一個對我溫柔的男人,只可惜那一晚的溫柔是虛假的,是要玩弄的傷害。
但如今,他的每一晚溫柔是真實的嗎?
而這真實,會不會又只是如對所有的小妾女人一般的好,我的並不是特別的?
若現在受傷的是香染,我想他還是會一樣的溫柔吧!
這樣想着,我的心也並不見得好過。
“晴兒,爲什麼要哭呢?是不是還是很痛?或者我明天進太子醫去命他們拿上等的止痛藥吧!”他的手輕輕的拂過我的眼,原來那裡又滑下眼淚了。
輕輕搖頭,我拒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崔唯的藥已經不錯的,只是肉被割捨,哪裡能不痛呢?”
“晴兒,你恨我嗎?”他小心的問,脣在我的額頭上不捨的移動,不捨得離開一般。
他的溫柔是我着迷的,如毒藥一般,也同樣的讓我害怕。
深深的閉上眼,我道:“恨。”
“爲何?”他小聲的問,問得很輕。
“晴樂真不是一個好女人。”深深的嘆,我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臉有多苦。
“爲什麼要這麼說呢?”他並沒有反駁,只是問着我。
擡眸看他,我不知道有一些話要不要說,便沒有說了。
“晴兒,有什麼就說,讓我瞭解你,讓我知道你,而不是一再的與你起爭執。不知爲何,我越來越在意你了,看着你的冷臉,我會很不高興,可是又狠不下心不去不管你。”他的手插進我的發間,問得近乎絕望一般。
也許絕望的人是我,是我受不了這樣的苦,纔會聽進耳的話都有這麼痛苦的感覺。
“晴樂是一個公主,懂的事要比別的千金小姐要多吧!什麼三從四德的晴樂都學過,都懂得。可是晴樂沒用,晴樂辦不到大度,晴樂恨王爺,恨你的心裡愛的人不是晴樂。”我不想開口求愛,可是在這一刻,他要我說,那我就說。
我恨他,是恨他不能愛我卻又對我好。
“晴兒,愛這個字太重了,不管是對你,還是對香染,我都無力說愛了。”他執起我的手,說得很疲累。
失神的看他,我有點看不懂,看不真切。
他的意思是想說,對我與對香染都一樣,都談不上愛嗎?還是都一樣的感情?
這對對比嗎?可是我卻在意了。
在愛上以後,我覺得越來越心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