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嗯？”
“有時候我覺得好奇怪。”
“哪裡奇怪？”
正巧容納二人用餐的飯桌上，面對面坐着一男一女。
鍾雨筠重新握緊筷子，小口小口吃着盤子裡的咖喱雞，漂亮的眸子彎成兩道新月。
“奇怪，我記得以前高中跟你坐在前後桌，上下課你都沒這麼多話，更別說像現在這樣給別人當人生導師了。”
“更奇怪的是，別人這麼說我會覺得他喜歡說教，爹味十足。”
“換成你這麼說，我居然也認爲有道理。”
“哈~”
周明遠微微一笑，接過話頭。
“我跟那些人出發點不一樣。”
迎着白月光探詢的視線，男人放慢語速，繼續說道。
“喜歡說教是把認知凌駕於別人之上，不分目標地向周圍人灌輸自己的觀點和想法。”
“.”
“那你呢？”
見對方說到一半自動停下，鍾雨筠忍不住追問道。
“我只想你永遠走在滾燙的，值得期待的生活裡，自由開心就好。”
周明遠一臉認真。
“什麼纔是值得期待的生活？”
女孩眨了眨眼睛。
“下了課一起去食堂吃飯，傍晚一塊去荷蘭風情園吹風散步，躺在操場上看星星，週末出門逛街，北苑的燒烤攤宿醉.總而言之，身邊有我陪你一起。”
“.有道理。”
沉默幾秒後，鍾雨筠才勉強擠出三個字，雙頰浮上一抹揮之不去的暈紅，聲音如同蚊鳴。
心臟在劇烈跳動，彷彿隔着自己的長袖T恤，在腦海中反覆迴盪。
面對周明遠突如其來的走心之語，她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事實上，過多的甜言蜜語只會削弱效力，惰於用行動去表達自我的人，纔會用言語來填充對方的心。
所以當男人偶爾袒露心聲的時候，它非常有效。
鍾雨筠是典型的北方女孩，和很多性格擰巴的姑娘完全不一樣。
她從來都是有話直說，不會把很多情緒藏在心底。
就比如同樣是面對爹味說教。
換做是其他心思細膩的女孩子，就算心裡不舒服，恐怕也不會表露在臉上，更別說大大方方坦誠告訴周明遠了。
她不但沒有表面附和內心嗤之以鼻，反倒是在一番思考後，真真正正聽了進去。
當她充分感受到周明遠的真誠，感受到他的出發點的確是爲了自己好，很快就重新拿起筷子，轉變了原本的想法。
“這次是真吃飽了哈？”
“嗯！”
鍾雨筠再次放下筷子，心滿意足地扯過紙巾擦了擦嘴，輕輕眯起眼睛。
她身高腿長，骨架比普通女孩大，輪廓清晰，天生就有着令人豔羨的身材比例。
隨之而來的，自然是成正比的食量。
要讓她像解憂傳媒那幫小妖精們一樣，爲了普世價值觀裡的審美，爲了上鏡好看拼了命控制飲食，才真是捨本逐末毫無必要。
強迫自己控制食量這麼多天以來，鍾雨筠就沒吃飽過。
被周明遠勸着放開枷鎖，大批量的美食重新填滿味蕾，別提多開心了。
雙十一這天，光穀人山人海。
黑壓壓的人頭如同沸騰的瀝青，從地鐵口和公交站噴涌而出，瞬間淹沒了光谷廣場的每一寸地面。
霓虹燈牌和巨型LED屏，在頭頂瘋狂閃爍，光束打在無數張汗津津的面頰上，光影交錯，晃得人眼暈。
“哇怎麼這麼多人！”
鍾雨筠和周明遠並肩走出餐廳，立馬被外面的景象震撼了一把。
所有公共設施都成了戰場，自動扶梯上人貼着人，像流水線上的罐頭。
隊伍扭曲着擠佔過道，連臺階都坐滿了低頭刷手機，或者拿着小紙條等位的小情侶。
“雙十一嘛，要麼出來購物，要麼出來約會。”
“還好我們有小電驢不用堵車，出門又特別早”
兩人走到一層的多莫大教堂位置，鍾雨筠忍不住感嘆起來。
事實上，周明遠今天喊她出門的時間，確實和大多數男女的約會時鐘不太一樣。
連同出行時間加在一起，在娘惹裙廚吃飽喝足，到現在也不過剛剛六點四十五。
接下來纔是真正的高峰期。
光谷廣場擠滿了高舉自拍杆的情侶和攝影師，背景全是攢動的人頭。
連空氣似乎都稀薄了不少。
“時間還有點早啊想不想去看電影？”
周明遠挑了挑眉毛，開口問道。
“看電影？”
鍾雨筠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對着屏幕劃了兩下：“不行誒。”
“你也不早說！早都被人買光了！”
“那要不這樣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天，喝點東西？”
“好呀。”
鍾雨筠雙眸噙着笑，沒怎麼思考就果斷點了點頭。
一切盡在掌握。
在鍾雨筠的傳統認知裡，這種日子單獨出來玩，無非是吃飯聊天，最多看個電影。
把兩人相處的時間儘量拉長。
可週明遠卻不是很願意這樣。
吃飯沒問題，可再花費黃金檔的時間看一部動輒三小時的電影，未免浪費了這大好時光。
這種日子，他自然想要雨露均沾。
要想做到雨露均沾，跑到另外一邊參加飯後的二場活動，這個電影不能看。
否定看電影這種老套選擇，其實並不需要什麼複雜的操作。
吃過飯，再假裝心血來潮就夠了。
在光谷這種摩肩接踵的地方約會，時間又是傳說中的光棍節，臨時買電影票是不可能有空位的。
於是，兩人很快七拐八拐，來到了一家小清吧。
嗯.清吧倒是人很少。
時間剛剛七點整，天都還沒完全黑下來，人多才怪了！
清吧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往往隱蔽在穿堂里弄的角落裡，柳蔭楊花的遮蔽處，其實反而是比較有特色的小衆去處，最是昂貴且有品質。
“看什麼呢你？”
空曠的小包廂，裝修精美有格調。
周明遠隨意點了些酒品，一份櫻桃酒，一份招牌Martini。
服務生撤出包廂後，他輕輕抿了一口，目光順勢望向身邊。
鍾雨筠下頜收緊，注意力全在桌邊的手機屏幕上。
“喏，你看，是直播提示啦”女孩右手一遞，把屏幕挪到二人中間。
“趙雪開播了？哇想不到啊，雙十一不出去玩要開直播，這麼敬業？”
話音剛落，屏幕裡又跳出來一條來自鬥魚直播的提示。
【uno醬陪你度過孤單時光~】
“不光是趙雪。”
鍾雨筠莞爾一笑，舉起面前的杯子，輕輕一晃就下了肚。
“看來學姐也很敬業。”
和男人淺淺碰了幾次杯後，鍾雨筠明顯進入了微醺狀態。
體內開始稍稍感覺到一些燥熱，正好能夠擋住秋夜的冷風。
小清吧包廂裡，只有一張簾子隔開內外。
大廳裡懸掛着電視，裡面播放着女團舞蹈MV，音樂和聲光效果混雜在一起，在鍾雨筠腦海中營造出嗡嗡的聲音。
“這是什麼情況.？”
周明遠忍不住八卦起來。
剛剛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一邊把直播當做了下酒菜。
偷偷在杜佳諾直播間裡欣賞了好一會，周明遠有些審美疲勞，乾脆提議換臺，轉到趙雪的直播間。
【謝謝叫我老菜就好了的禮物~謝謝哥哥！祝你健康，祝你快樂，祝你每天開心，祝你永遠不死！】
鍾雨筠的這位室友，直播間內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冷清。
更讓人意外的是，她的禮物也不少！
三三兩兩有人刷着飛機，趙雪一襲長裙，坐在椅子前用話術熟練地謝着禮物，滬城口音優美動聽。
“蔡志鵬又給她刷禮物了.真是的。”
“哈？”
周明遠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指，點開對方的個人資料界面。
江城本地，19歲，再加上本人的自拍頭像——還真是蔡志鵬。
“他們倆之前不是有點小曖昧，打得火熱嗎？怎麼變成這種關係了啊”
最近幾天爲了解決沈雲容的案件問題，周明遠跑前跑後，壓根沒怎麼回寢室住。
完全不瞭解室友的感情狀況。
“哪種關係？”
“消費者和女主播。”
“這和曖昧有什麼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周明遠聳了聳肩膀，扭過頭。
再轉眼去看鐘雨筠，她雖然喝得沒有自己多，但是她的肌膚特質，一喝點酒就特別容易臉紅。
幾杯下去，本來白皙明豔的面頰，紅得如同熟透的蘋果一樣。
“從曖昧對象到直播間粉絲，關係當然是退步了。”
“因爲老菜他還是個學生，就算家庭條件不錯，消費能力也終究有限。”
“直播間裡隨便一個大哥出手都比他大氣闊綽，把他放在這種環境下和其他人做對比，幾乎不可能推進的。”
“.”
鍾雨筠咬了下嘴脣，似乎在想着些什麼。
又聽趙雪在屏幕裡說了幾句，鍾雨筠的表情變得認真了一些。
“對了，我還沒正經問過你。”
“大家都說你做解憂傳媒特別有經驗，是行業教科書和標杆。”
“可我去南湖產業園採訪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答得出這個問題.直播設計，話術，文案，引流，你究竟是哪裡來的經驗啊？”
女孩揉了揉發燙的面頰，不由自主提高聲音。
“做內容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發現觀衆們的精神需求，再去解決需求，就這麼簡單。”
周明遠沒有直接回答那一串聽上去高大上的名詞，只是直白地說着。
“好吧，太複雜的我就不多問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你們公司招來的新員工全是女的？”
鍾雨筠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旁敲側擊起來。
“個人愛好。”
周明遠張嘴就來，甚至沒經過半點思考。
鍾雨筠啞口無言，沉默片刻，過了十幾秒才咬着牙重複了一遍：“個人愛好？”
“嗯。”
周明遠盯着她的表情，忍不住撲哧一笑。
“逗你玩的！”
“怎麼可能只招女主播，只不過現階段公司還在起步階段，女主播多一點方便統一培訓管理，從制度上杜絕那種男女搭配下的辦公室戀情。”
“嗯，好吧，那我不問了，我相信你是有底線的老闆，不會搞辦公室戀情。”
“謝謝你誇我，雖然辦公室戀情不會有，但我確實沒什麼底線。”
周明遠抿了口酒，對她說了今天最真誠的一句話。
“.”
鍾雨筠白了他一眼。
相比杜佳諾在直播行業挖到第一桶金而言，直到鍾雨筠本人前往解憂傳媒親身體驗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很多東西。
原來周明遠這麼優秀。
原來他掌握着這麼多人的發展前景。
原來被人依靠是這種感覺。
要說心裡沒有不安，是不可能的。
但鍾雨筠卻沒有小肚雞腸的，說些諸如“你不會潛規則起歪心思”之類的帶刺試探。
她壓下自己的疑慮，努力向對方展現着雲淡風輕的一面。
兩人各自喝到微醺，接下來也只是沿着廣場散了散步，踏上返回寢室的歸途。
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到處逛街熱熱鬧鬧，也沒有接廣場上小孩子跑來跑去的花束。
一方面是因爲雙十一這樣特殊的日子，無論做什麼都要排長隊。
另外一方面，是周明遠早就洞悉了約會的本質。
約會的本質，並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女孩子的閾值拉高。
比如在某個紀念日裡放煙花，再帶着對方登頂摩天輪最高處，低頭接吻。
這樣的場景雖然浪漫，但不可能成爲生活中的日常。
事實上，真正有實力的歌手無需伴奏，清唱已是天籟之音。
對於處於曖昧階段的男女而言，即使什麼都不做，只是散散步也足夠開心。
哪怕是平平常常的並肩走在一起，走出五百米或者一千米，彼此也會不知疲倦，忘記時間，無視周遭，完全沉浸在相處的歡欣裡。
這種心情，就是約會的本質。
約會永遠回答的是爲什麼要見面，而不是見面要做什麼。
所以，高手策劃約會，從來不是研究如何去填滿時間線上的活動安排。
而是去鑽研如何讓女生鬆弛下來，進入專屬於自己的獨特場域。
進入只要和你待在一起，什麼都不幹也會很開心的狀態。
什麼電影吃飯，什麼禮物驚喜，不過都是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