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十一月的清晨，帶着一種溼漉漉的清冽。
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輕紗般纏繞在山水華庭A2號樓腰間。
七點四十分，牀頭櫃上的蘋果手機準時震動起來。
早起鈴聲響到第五下，一隻骨節分明、塗着玫紅色甲油的手，才慢悠悠地找到了靜音鍵。
黎芝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濃密捲翹的睫毛下，一雙眸子還帶着幾分迷離。
今天是星期幾來着？
去律所還是去上課，這是一個問題。
短髮少女瞥了一眼日期，才發現今天是十一號。
沒有早八專業課，嗯.可以去明理公司那邊轉一轉。
女孩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天鵝絨窗簾的縫隙裡，一線晨光斜斜地投射進來，恰好落在鎖骨凹陷邊，悄悄點亮下頜一角。
她赤着腳踩上厚實的手工羊毛毯，冰涼觸感瞬間從腳底蔓延，驅散了最後一絲殘存的睡意。
哦對！
今天好像是購物節誒！
家境優渥的小荔枝，可不會像很多女大學生那樣，緊盯雙十一掐着鬧鐘，血拼折扣，爲省下幾百塊生活費熬紅雙眼。
她的購物車裡當然也有着不少東西。
可她的生活方式一向鬆弛感十足，不疾不徐。
能趕上折扣自然是好事，趕不上的話
算吧啦。
洗漱完畢後，鏡子裡映出一張無可挑剔的臉。
她打開小冰箱，取出一瓶冷藏的La Prairie魚子精華，用指腹蘸取一小圈，力道適中地按壓在顴骨和眼下。
冰涼的觸感刺激着皮膚，加速微循環。
接着，她拿起一把牛角梳，耐心地將海藻般濃密的短髮，從額際向後梳理。
去明理公司那邊的話.
要不要化個妝呢？
大衣櫃一向是女孩子的小型堡壘。
相比顧采薇衣櫃中五花八門的穿搭風格，黎芝這邊明顯利落多了。
氣質清冷的短髮少女，彷彿和俏皮可愛這類風格的衣服存在天然的厚障壁。
她的目光掃過沉穩的藏青，優雅的米白，幹練的淺灰，最終停留在一套收腰西裝上。
黛藍色，既不過分張揚，又自帶一點點精英氣場。
雙縐的材質垂墜感極佳，根本不需要過度熨燙，抖一抖就能拿出來直接穿。
她選了件內搭襯衫，換好小西裝。
下身是色系相近的長褲，褲線熨燙得筆直鋒利，差一點點就能裁開空氣。
“喂~？”
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黎芝瞄了一眼來電顯示，肩膀一聳，用面頰夾住手機，聲音慵懶又隨意。
能讓她露出這份神態的，自然是親如姐妹的熟人。
“薇薇你又訂完餐廳啦？”
“好好好，過節過節，知道你有儀式感.”
“要不要叫他？嗯隨便呀，我都可以。”
“.”
“晚上見，拜拜~”
掛掉電話，黎芝眨眨眼睛，把放在一邊的化妝包“刷”地一聲拉開，深深吸了口氣。
冇野啦。
不要拿天生麗質當藉口，懶惰的水果女孩不可取！
精心打扮一番後，她又打開鞋櫃，翻出一雙6.5cm的裸色尖頭高跟鞋，噠噠噠繞着屋子走了一圈。
回到全身鏡前，黎芝雙臂交迭，從頭到腳審視一番，這才基本滿意。
哼哼~
應該和薇薇差不多高了吧？
早晨八點零五分，一輛奔馳C級慢悠悠地滑入江城早高峰車流。
“那年他才十八，你也正值美好年華~”
“每當談及青梅竹馬，人們總說他倆~”
車載音響流淌着舒緩的女聲民謠，黎芝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隨着音樂節奏輕輕敲個不停。
這首歌名叫《秋釀》，是獨立音樂人房東的貓，最近發佈在雲音樂的新作品。
儘管黎芝對歌詞中的很多代指一頭霧水，但不影響她很喜歡這首歌。
喜歡到好幾天都在單曲循環。
跟着旋律哼唱了好一會兒，在一個漫長的紅燈前，短髮少女習慣性地瞥了眼後視鏡，整理了一下耳畔的碎髮，思緒飄飛。
好一個青梅竹馬.
這首歌的作詞到底是不是那傢伙寫的？
難道是兩位學姐的原創作品？
想着想着，綠燈驟然亮起，黎芝深深踩下油門，匯入車流，朝着南湖產業園方向駛去。
南湖產業園D區，明理法律諮詢公司的Logo在一衆企業中顯得格外醒目。
黎芝停好車，拎起自己丟在副駕駛的包包，推門下車。
她微微挺直肩膀，走向明理公司所在的大樓。
接近7cm的小高跟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清脆聲響。
“梨子過來啦？”
離了老遠，前臺的曾悅悅便對短髮少女招了招手，笑眯眯地伸出手指，放在嘴前示意。
“悅悅姐早上好~”
樂盈律所和明理法律諮詢公司的高強度互動下，黎芝早就混成了公司裡的熟面孔。
不光前臺認識她，運營部門認識她，法務團隊認識她，就連精明圓滑的銷售團隊也對她不陌生。
職場沒有秘密，大家都知道，但大家不說。
別看這位黎芝同學年紀還小，只是樂盈律所在實習的律師助理。
可她和大老闆周總關係好着呢！
隔三差五就跑去周總辦公室，動作自然隨意，連說一不二的賀敏都從來不阻攔她。
“噓今天有客人，記得小聲點！”
曾悅悅指了指裡間，連忙提醒。
推開那扇厚重鋥亮的玻璃大門，一陣混雜着咖啡味道和各種人造香氣猛地撲面而來。
黎芝的腳步，在踏入前廳的瞬間，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好傢伙！
什麼情況？
這哪裡是明理公司，分明是個大型採訪現場！
短髮少女頓時瞪大眼睛，也顧不上和熟人打招呼了，面前的景象堪稱壯觀。
十幾家媒體的長槍短炮，攝像機，三腳架，帶着臺標的話筒.
將原本寬敞的工作區域，擠得水泄不通。
刺目的補光燈將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照得一片慘白，彷彿能夠晃花人眼。
記者們或站或坐，有的在調試設備，有的在低聲交流，空氣中瀰漫着一種緊張而亢奮的氣息。
人羣的中心焦點，正站在明理公司的官方發言人，也是董事長助理賀敏。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淺灰色套裝，妝容精緻到髮絲，臉上掛着職業化的得體微笑，正對着無數話筒和鏡頭侃侃而談。
“.您說的沒錯。”
“我們明理法律諮詢公司的初衷，其實就是聚焦大部分當事人的法律需求，去解決大家急難愁盼的法律問題。”
“明理的核心優勢也很簡單，在於我們團隊在投放篩選出的海量案件數據下，自發形成的深度學習總結能力和動態風險評估機制。”
“通過對大量詐騙案例數據的分析建模，結合實時行爲監測，我們可以做到一件事情。”
賀敏的聲音透過擴音設備在大廳裡迴盪，清晰而自信。
“精準識別異常交易模式和情感誘導話術，爲官方提供更及時、更精準的預警線索.”
“不僅要守護好當事人的錢袋子，也爭取讓大家在每一起諮詢中感受到公平正義。”
賀敏身後的大屏幕上，突然切換出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她燦爛無比的笑臉，身邊站着一位身着制服的帽子叔叔，兩人分別抓着錦旗一角。
上面寫着【江城衛士雷霆出擊破騙局，警企同心共築平安保財產】，錦旗在燈光照射下紅得刺眼。
我去
發生了什麼啊？
黎芝環顧四周，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就是幾天沒來明理這邊取經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實上，她並非對沈雲容的事情一無所知。
賀敏假裝富婆，借了不少顧采薇的日常照片這檔子事，她還特意跟閨蜜聊了好一會兒。
難道說，這麼幹真的把騙子騙到了？
短髮少女飛速轉着腦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明理公司認真工作的員工們，試圖從面前的點點滴滴中組合出正確的結局。
角落裡，一個巨大的易拉寶上印着“警企魚水情，普法正當時”的字樣和日期。
媽耶！
現在好像已經不是追回錢的事了，結案慶功呢這是！
速度也太快了吧？
黎芝只用了不到半秒鐘，就完成了對現場的快速掃描和評估。
江城衛視，法治頻道，財經新聞，還有若干家知名網絡媒體
陣仗絕對不小。
再加上賀敏颱風堪稱老道的發言，內容乾貨滿滿，重點強調的部分令聽衆們不由得眼前一亮。
明理這家公司，有着獨一檔的法律能力，還有高新區分局明確的官方背書！
明法律，知情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最後，賀敏還在發言時無意間點出，未來將和高新區分局乃至市局共同開展一系列普法活動。
以反詐防騙爲主線，以全民知法懂法用法爲目標，希望共創和諧美好的江城家園。
長槍短炮紛紛閃爍個不停，鎖定賀敏嘴角的淺淺笑意。
這場面，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品牌大秀和公關盛宴！
搞咩啊？
拍戲呢這是？
一個帶着港式吐槽意味的念頭，瞬間劃過黎芝腦海。
望着賀敏在聚光燈下侃侃而談的樣子，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黎芝極其自然且不着痕跡地後撤了半步。
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整個人巧妙地退回到陰影區域。
光線在這裡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天吶，還是躲遠一點吧
這麼多記者圍在附近，她已經看到有人拿着話筒跑來跑去，開始採訪坐在工位上的普通員工了。
不會跑來採訪自己吧？
我只是個
實習生？
助理？
外包？
想了幾秒，黎芝咬了下嘴脣，決定不要捲入這場聚光燈下的大秀。
她微微垂眸，避開可能掃來的鏡頭，身姿輕盈地貼着冰涼的大理石牆面，悄無聲息地滑向大廳另一側的訪客休息區。
訪客休息區相對安靜一些，但也坐了不少社恐又不想直面記者問題的員工，神情各異。
黎芝輕車熟路地接了杯熱茶，徑直走向最角落的一個單人沙發。
沙發質地柔軟，位置隱蔽，是絕佳的觀察點。
然而，她的耳朵卻像最精密的雷達，全功率開啓，自動過濾掉背景的嘈雜噪音，精準地捕捉着不遠處傳來的每一句對話。
“賀總，請問明理公司下一步會考慮分享你們的工作思路給其他律所或機構嗎？畢竟反詐是全社會共同的責任。”
一個男記者的聲音穿透嘈雜傳來，問題相當直接。
賀敏的聲音依舊平穩而清晰，竟然帶着幾分訓練有素的公關腔調。
“感謝您的提問，明理一直秉持開放合作的工作理念。”
“事實上，對於法律服務的深度探索，我們當然願意在合理的機制和框架下，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分享，共同提升法律行業的服務能力。”
“現階段，我們已經找到了像樂盈律所這樣實力雄厚、理念相合的戰略合作伙伴，我們非常期待未來能和更多的同行實現法律交流和協作.”
樂盈律所四個字，清晰地鑽入黎芝耳中。
誒？
這種關鍵的場合，竟然不忘記擴大一下自家律所的影響力？
不得不承認，周明遠做人做事的手腕和情商確實無可挑剔。
這下律所的領導們，以及韓秋蘭教授絕對會十分開心。
可他爲什麼要突然點上這麼一句呢？
黎芝伸出右手，端起小圓桌上的英式紅茶，思考着。
骨瓷杯溫潤細膩，紅褐色的茶湯在白瓷杯壁映襯下顯得格外醇厚。
她輕輕吹散熱氣，優雅地啜飲了一小口。
茶香氤氳，暫時模糊了她的表情。
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一點異樣。
她微微側頭，目光瞬間凝固在不遠處模糊的影子上。
在二樓那開放式的金屬欄杆旁，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斜倚在那裡。
白襯衫的袖子隨意地捲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
他手裡端着一個白色的馬克杯，杯口正冒着嫋嫋熱氣。
男人漫不經心地站在原地，姿態放鬆極了，目光平靜地向下俯視着，焦點正是樓下那片媒體聚焦、喧囂熱鬧的採訪區域。
黎芝輕輕眯起眼睛，把桌上的手機塞回包包，躡手躡腳地從另外一側走了過去。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