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回了鏢局,躺到自己的榻上。
這一趟並不白走,此時覺得心情已平復下來,不一會工夫就睡了過去。
待醒來時,陽光已經照進屋子,窗子前尹長風送的那盆花在晨光下看來格外得美麗,花瓣上薄薄的一層絨毛映出溫暖人心的光澤,看在眼中說不出的舒服。
紫棋到外面取了點水來,想澆進盆中,又有些躊躇。在百里山莊時她很喜歡侍弄花草,知道一種花一種習性,有的喜陰,有的喜陽,有的喜水,有的喜幹,這澆水也是有講究的。
於是她就又踱到尹長風家門前。心裡打算着有兩件事要辦:一是把銀子還給尹長風,要回匕首;二是和他請教下那盆花該怎麼照料。可是尹長風家大門上竟然又落了鎖。
他昨晚喝了那麼多酒,這一大早就又出去了?
紫棋只好折回來。想做的事情沒有做成,任誰都會有些神思不屬,進鏢局大門時,李義和她打招呼她就沒有看到。
“紫棋,你怎麼了?”李義有幾分詫異,走到近前伸手輕拍她的肩。
“沒事啊!”紫棋這纔回過神來。
“我剛剛和你打招呼,你都沒理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紫棋聽他這麼說心下頓覺羞愧,暗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了個尹長風竟然如此,難不成真的被迷住了?
她自嘲地一笑,伸手撓了撓腦袋對李義道:“我也覺得我有點不對勁兒。”
李義理解成她果真不舒服,關切地問:“那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
“不需要!不需要!”紫棋連連擺手。
“那你好好休息,今天鏢局的事都交給我,我也囑咐他們別去打攪你。”
“我……”
紫棋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在李義關切的目光下,走進屋子,躺到榻上。
這一整日下來,果然沒任何人來打擾她,連三餐都是李義給她端到屋子中,獨自一人吃的。過得甚是無聊,有時瞌睡來了就索性小睡一覺,到了晚間卻是怎麼都睡不着了。她披衣起來,想想自己今日如此都是拜尹長風所賜,而自己和尹長風就是糾纏在那把匕首上,不如今晚再去一趟尹長風家,把這件事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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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繞到側牆,依然是縱身一躍,可當紫棋蹲在牆頭往下張望時,差點一頭栽下去。
她原以爲這麼晚了尹長風一定在關着門睡覺,或者像昨日一樣喝得酩酊大醉,不管哪一種,她都要去把他弄醒,直接開口要東西。
可是此時門沒關,榻上也無人,尹長風就靜靜地立在院子中,斜拄個鋤頭,笑吟吟地看着她。天上明月高懸,院中他玉樹臨風,臉上的笑容明媚卻不張揚。
紫棋忙穩了穩心神,故作鎮定地回望過去。他二人便在這如水的月色中,一個牆頭,一個牆下,互相對望着。
尹長風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去。他穿戴得甚是整齊,還是粉色的袍子,腳上着着粉幫白底的靴子,那麼淺的顏色居然纖塵不染。月光在他周身鍍了層銀華,朦朦朧朧中看去,恍若月桂樹下的仙人。
紫棋原是要跟他面對面解決些問題的,此時反而不敢縱下去了,她對他搖搖頭,下意識地擡手撫自己耳邊的碎髮。
想想自己在榻上輾轉難眠,套了袍子就跑了出來,此時一定衣冠不整發髻鬆散,糟糕得一塌糊塗,根本沒有勇氣站到他身邊去。她心中暗暗生出幾分懊惱,自己實在不該如此莽莽撞撞地前來。
尹長風也不再勉強,撩起袍子,將袍角別於腰間。拖着鋤頭,在院子中左十步右十步的來回丈量,最後站定,開始用手中的鋤頭翻地上的土。
紫棋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想問問,但是這麼靜的夜,她又蹲在牆頭上是不能開口的,否則一定會驚擾了鄰里。
尹長風乾得很認真,將土挖出來,堆在別處。過得一會,地上就開始出現一方淺淺的坑。雖然美人掄鋤頭也很養眼,但是畢竟在做力氣活,早先那種美得讓人不敢靠近的朦朧意態已去,紫棋實在好奇,便縱了下去。
尹長風擡眼望她,嘴角噙了絲笑,出聲道:“早就在等你幫忙呢。”
地上還躺着一柄鋤頭,紫棋過去拿了起來:“是要往深裡挖還是寬裡挖?”
“按我現在這個大小,往深裡挖。”
紫棋學着他的樣子,挖了一會,問:“這是要做什麼的?埋寶貝還是埋棺材?”
尹長風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有寶貝,也不想把誰的棺材埋在自家院子裡。”
紫棋嘻嘻一笑道:“開個玩笑而已,想着你也累了,讓你放鬆放鬆。到底做什麼用?”
“挖一方小的蓮池。”
“現在是秋季,種蓮要到明年三月呢!你真的打算長住啊?”紫棋停下手中的動作,睜大眼睛望尹長風。
尹長風丟下手中的鋤頭,伸手將她的也拿過去丟到地上:“是啊,還要好久才能種蓮,今晚就先忙到這裡吧。”
他走到院子中一處野草繁茂處,一撩袍子席地而坐,然後衝紫棋點點頭,示意她也坐過去:“來,歇一會爾吧!”
紫棋也沒挖幾下,原是不累的,可是她最喜這種拂草而坐的隨意,便也跟了過去,坐到他身旁。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望着他等他給出答案。
尹長風望着月亮,微提了脣角,緩緩道:“我說過要和某人處久些,好看看她究竟有沒有長處。”
“你……你還要繼續戲弄我?”紫棋心中一慌,這幾日某個她不敢面對的情緒又開始出來橫衝直撞,攔都攔不住,就像那日酒樓之上她幹下那碗酒,聽到那句話。
“我從沒有戲弄你吧,是你說要我娶你,我提了親,你又反悔的。”尹長風側過頭無奈地看她。他一向做人隨意而簡單,是她愛東想西想,反反覆覆。
“我向你道歉,對了,銀子給你,把匕首還給我。”紫棋聽他舊話重提,忙打岔,低下頭,從懷中摸出已放了好幾日的銀子。
尹長風伸手接過,揣到懷裡,嘴上卻道:“匕首我有用處,暫時不能還給你。”
“你……”紫棋氣結。
“之前那匕首在我師姐處時我就用過,是把難得的利刃,加之小巧,可以用於做些精細的東西,最近我打算用梓木做張琴,正好要用到。”
“可是……”
“這個給你。”他探手入懷,取出一塊玉珏。
月光下,玉散發着柔和的光,剔透瑩潤,色澤均勻,上面鏤刻着一朵重瓣蓮花,雕工非常精美,花兒栩栩如生。這玉珏是個半圓,一看就知道此物應該是一對,一塊上只有一半的圖案,可是仔細看手中這塊玉珏上的蓮瓣已然完整,想來全圖應是朵罕見的並蒂蓮,此爲一個花頭。
這東西未免太過曖昧,紫棋哪裡敢收。尹長風斜睨着她:“怎麼別人給的東西就能收,我給的就不收?”
“這東西怕碎,放在我處,我恐怕會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着。”紫棋擺着手,嘻嘻地笑。
“可是我從不白拿別人東西,既然現在沒辦法把匕首還給你,這個東西就一定要放在你那裡。”他說得很隨意,似乎並不是要送給紫棋,只是用來保證肯定會把匕首還給她。說完,他長身而起,那塊玉已經躺在紫棋的腿上。
紫棋只好小心地收好,也站起身,走到他近旁道:“我只幫你收幾天,你早點拿回去喔。”擡頭望望天上的星月又道:“你早些歇着吧,我也該回去了。”說着想轉身。
“那……盆花還好吧?”尹長風從一旁伸過手來,抓住了她的臂,止住了她的動作,想了想問。
“喔,我都忘了,還想問你那花怎麼侍弄呢。”他的手掌在這涼涼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暖,她的胳膊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溫度,心跳又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那個叫墨菊,也叫墨荷,按一般的菊去養就可。那日我看到你……一下子就想到它。”他的聲音輕輕的,說不出得溫柔。
喜歡養花的人都是這樣的,提到花就像提到自己的孩子或是心上人。可是他爲何還要提到她?
紫棋扭過頭望他,他的目光如一泓春水,柔情滿溢。那裡面盛着兩個她,每一個都是嬌柔羞怯,從未有過得動人。
然後他低下頭,湊過脣來輕輕貼上她的脣。這一次和雙龍寨的不同,不再急躁狂熱,不再如飢似渴,只是像蝶翅扇動花瓣,白雲蕩過月華,淺啄幾下,若即若離。
紫棋頭腦發昏,渾身無力,伸手去捉了他的前襟,待手指碰到他的身體,卻猛地反應過來,改力爲推。尹長風也沒強迫,順着她的力往後退了幾步,和她隔開些距離,仍是異常溫柔地看着她。
“今日我……我幫你鋤地,你……尹大美人讓我親,也算是……是兩不相欠!我走了。”紫棋雙頰滾燙,頭都不敢擡,匆匆轉身,越過牆頭,消失在夜幕中。
牆內尹長風目送她離去,微挑着眼角,微彎着脣,滿眼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