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應該是最堅強的人了,她從來不強調自己失去了什麼,儘可能的讓生命延續下去,可以這麼說,她十分熱愛生命。
老天爺慣會戲耍凡人的,它讓徐曉在凡塵中熠熠生輝,卻又熄滅了她生活的燈。
這是一種試煉嗎?或者說是天劫,徐曉最不害怕的就是劫,但是請讓她有所準備,她肯定能逆天改命。
曾經有個大街上的算命大師拉着她算過一卦,他仔細研究了徐曉的生辰八字,捋了捋嘴邊的鬍子,得出了十字真言:“食神聚財,榮華富貴天排”。徐曉她媽高興壞了,忙給大師錢財。
徐曉卻不以爲然,責備老媽迷信荒唐。
現在覺得“富貴天排”真是一語成讖。
難道不是上天的詰難,讓她在那個黑夜遇到男人?富貴從天而降,可這不義之財握在手裡,終究是寢食難安。好在早已將這燙手山芋扔了出去,在這場戲落幕之前,它將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收尾。
雖然徐曉這麼想,可她現實中還是個病人,不得不進行艱難的抗抑鬱。徐曉決定利用抑鬱症休學一年,發生了這種事,學校沒有理由拒絕這個申請,反而看起來特別關注徐曉的身心健康。她想,學校對自己都比父母好。
徐曉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她的記憶力早已下降,不能記得那麼快,但是可以記得很深刻。
她記得她很幸福,然而只是一瞬間就化爲烏有。可是到底是什麼東西不翼而飛了呢?
徐曉現在是一個自我厭棄的人,她沒有良心了,她只會傷心。
她躲在陰暗的被窩裡,不想去聽外界的聲音。
許杉想去看看徐曉,他在教室也坐立難安了,這是一羣什麼樣的人啊?
僅僅只是片刻的反省,就仍然恢復原樣。
教室裡一團和氣,誰也猜不到這個班級不久前損失了兩個同學,其中一個同學還被他們施暴。許杉覺得,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像徐曉那樣。
許杉知道徐曉的傷不是班長在學校打的,但是可以確定和她脫不了干係,他選擇保護徐曉,默不作聲。
徐曉卻失憶般以爲,頭上那個繃帶是自己包紮的,她對來自許杉和小雙的溫暖一無所知。
她狹小的世界因爲孤獨變得更加封閉,她感覺自己變得狹隘,目光短淺。
和大多數重症抑鬱症患者一樣,她出現了嚴重的軀體化症狀,徐曉知道這對於抑鬱症來說是正常現象,可是它又是那麼不正常的表現。
抑鬱紮根於她,吸乾她的靈魂,卻無人理解。
徐曉覺得自己應該去世,這世上已無牽掛。
她不需要找理由活着,因爲已經靈魂已經慢慢凋零。徐曉覺得人生還能絕望到哪裡去呢,生命已經令人窒息。
許杉不能再做徐曉背後的護盾了,他想成爲徐曉烈日下的的遮陽傘,想和徐曉“手牽手在太陽下散步”。
許杉不能做旁觀者,旁觀者已經夠多的了。
許杉多次發消息約許曉出門,許曉拒絕。許杉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徐曉家裡找她。
許杉看着神情麻木的徐曉,感到心疼。幾個月前這雙眼睛還會盯着他看,現在卻無喜無悲,也無他。
徐曉沒那麼排斥他的到來,也沒那麼期待。許杉看不下去她家裡的亂,挽起袖子,邊擦玻璃邊吐槽:“你跟小豬一樣懶誒。”
“不,豬比我快樂。”徐曉說。許杉不語,默默打掃完畢,將垃圾提起來拿下樓。徐曉轉頭就把門反鎖,丟下一句話:“你去跟豬玩吧。”語調之輕快,看來心情大好。
許杉也笑了。
得,給她當工具人打掃房間,還要被掃地出門。
突然覺得孔子那句“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不無道理。
他剛扔完垃圾就收到徐曉的消息,最簡單也最普通的兩個字:謝謝。
許杉走了,他覺得今天徐曉應該不會那麼傷心。
世上沒有絕對的感同身受,對於許杉來講也是這樣。
他是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因爲他家境好,父母能夠滿足他生活和精神上的需要。他的精力充沛,思想深刻。
他知道徐曉和自己是不一樣的,她往往更加感性和細膩,她好像擁有最會生活的靈魂,看見她許杉就會想起來人間煙火,那是美食和美酒都不能概括的美好。
她是那麼易靠近,讓人心安。漂泊的人看見她,就再也不想流浪了。
許杉想拉着她,趕走她的悲傷。和徐曉並肩,而不是看着她一個人。
許杉還有一件事要去完成,他走向大門口,走向那個路燈下,走向曾經有人傷痕累累躺過的地方……
徐曉能感覺到許杉對自己的熟悉,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親暱感。
卻不會讓人覺得危險,反而願意吐露心聲。他沒有自己看到的距離感,這讓徐曉浮想聯翩。
女生天生富於想象,有的男生喜歡,而有的男生畏懼。
徐曉必須承認,許杉的出現讓她感覺自己生動了一些,快樂了一些。看來許杉是連抑鬱症也害怕的人。
徐曉害怕出門,許杉就經常來家裡找她。徐曉好像變得越來越懶,越來越“像豬”。
許杉任勞任怨,也不去責怪徐曉故意使壞在他拖過的地板上,踩出新的一串串腳印。更不用說搶他的書,讓他不能靜下心來學習。
許杉發現,徐曉其實可以和以前一樣開朗樂觀,她其實並沒有改變,她其實沒有難過。
許杉用最樸素的方式,讓徐曉感受世界的美好,他也在這種陪伴中感到滿足,徐曉讓他想念了太多年,受了太多年孤獨。
徐曉吃抗抑鬱藥的劑量在減少,她適應了藥物的副作用,能夠和它們好好合作。也沒有出現傷害自己的傾向。
許杉終於感到心安。
許杉和徐曉都酷愛文學,他們傍晚讀書,徐曉白天寫作,許杉白天上課。
寫詩講究格式對仗,也能夠相得益彰。
暖色的燈下,許杉突然問徐曉,“想好好高考嗎?”是啊,他們還是孩子,有和數以千萬計的學生一樣的煩惱。
徐曉恍惚間看到了自己和許杉的未來,她堅定地點頭:“想”。
她沒有寫以往讓人潸然淚下的短詩,她想學着寫詩歌,題目都已想好: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