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斜穿過窗戶的陽光偏移着,沒過多久便打在了厄里斯的臉上。
幾乎算是瞬間驚醒,厄里斯沒睜開眼睛,只聽見一陣一陣的呲呲聲。揉了揉痠痛的雙眼,勉強睜開後只能看見少女的背影。
莉莉絲不知道什麼時候穿戴整齊地坐在了兩張木牀中間的桌子旁,銀灰色的細劍放在桌面,左手固定着,右手拿着細沙與粗布輕緩、按照一定地頻率打磨着。
呲呲的摩擦聲不斷響起,但並不覺得刺耳,就像前世聽過的古剎木魚聲一樣。
“早安,莉莉絲!”
右手的動作突然停止,少女聞聲轉過臉露出了一個微笑,將桌上的細劍立起來,鋒刃在陽光下有着細密的劃痕。
同樣,不難看。
“我們下去吧,託賓和瑪格麗特已經起牀了。”莉莉絲將視若珍寶的細劍收回腰間,左手擡起後熟練地壓下劍柄。
“嗯!”
厄里斯掀開沉重的毯子,將大衣和長褲穿上後,綁好皮靴同莉莉絲一起下樓。
旅店的二層一般都是用來招待客人的房間,採尼的旅店同樣如此,沿着樓梯一路下來,大廳內的壁爐早已被點燃,熊熊燃燒的火焰釋放着大量的熱氣。
“早安!”瑪格麗特打了聲招呼,託賓只是舉起另一隻空閒的手。
採尼店主爲他們準備的早餐不過是普通的麪包和黃油,不過比起那些風乾肉來說,滋味不知道好了多少。
找地方處理完個人衛生,厄里斯坐上餐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新奇又上頭的異香將睏倦碾成了渣渣。
這個世界的果茶明明很好喝,但普通的茶水都是這樣,沒有一點清爽回甘。有的只是濃郁的香氣,還有說不上來的味道,類似於將花椒、八角一類的調味料細細咀嚼。
相信沒人會去細細品味這種東西。
早餐吃到一半,旅店就來了客人,大門被一個平衡感極差的酒鬼撞開,右腳絆了一下門檻,整個人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法斯特?”
匆匆地從木臺後繞出來,採尼好奇問道:“你什麼時候白天也會來我的旅店了?”
“白天不喝你的折扣酒!”
法斯特爬起來,揉了揉疼痛的腦袋兩步跑到厄里斯他們的木桌旁,一屁股坐在了託賓旁邊。
這個渾身都散發着憂鬱和貧窮氣息的青年,的確算得上是一個忠心愛情的傢伙,說是愛上了菲洛米娜,雙眼看都不看莉莉絲和瑪格麗特。
反而深情款款地看着厄里斯,看的他汗毛都炸了。
“法斯特?”厄里斯放下面包苦笑着打招呼,被人這麼盯着他吃不下去啊。
瑪格麗特那麼漂亮,你不去看她,你盯着我做什麼?
“讓我幫忙吧!關於詭異。”
法斯特大聲叫道,兩隻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簡直就像腦殘遇到了龍傲天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賣命。
可惜,厄里斯不覺得自己是龍傲天,無奈地問道:“你知道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最好是怪病或者死亡,在這段時間裡發生的類似事件有留痕影響的可能非常大,只要找到被影響的鎮民,就算暫時找不出留痕的承載物,也能摸索一下它的作用和效果。
“有!”法斯特極爲認真地沉下臉,煞有其事地道:“就在梅森的家!!”
咣噹——
端着一份食物走過來的採尼身體一歪,手上的餐盤頓時摔在了地上,翻轉過來直接糊了一地的麪包看來是不能吃了。
“抱歉。”
採尼的目光很是複雜地看了法斯特一眼,轉身去找東西把地上的麪包和黃油清理乾淨。
這其實真不是他的責任,而是法斯特舉報的內容太過驚悚。梅森的家,梅森的女兒名叫菲洛米娜,正是法斯特的夢中情人。
昨晚醉酒的時候,他還嚷嚷着,自己沒有得到菲洛米娜的愛,都怪她父親沒讓他進門!
結果第二天你酒醒了,這點還沒忘記呢?
“噗——”
從沒見過這種好玩事情的瑪格麗特,憋不住笑容,緊緊抿着的雙脣衝出短促的氣流聲。
爲了喜歡的人,報警抓岳丈什麼的,厄里斯也沒見過。
“梅森的家有什麼奇怪的事情?還有,你不會想跟着我們一起過去吧?”
其實去梅森家也在計劃之中,可以說,厄里斯他們本來就準備採用最無腦的辦法,一家一家地敲開小鎮裡所有房屋的大門。
畢竟多爾鎮也不大,家庭的數量並不多。而且,還能趁機讓其他人知道詭異爆發,讓瑪格麗特露臉。
可以的話,他還準備幫忙組建類似警察、治安官一類的小鎮職銜,甚至可以把鎮長、治安官集合成一個人也無所謂。他們要負責的並不是對抗詭異,而是協助搜尋留痕,或是有人類扭曲成怪物以後,組織撤離的鎮民......和拖延時間的敢死隊。
就像遭遇水火的螞蟻一樣,組成蟻球,犧牲最外面的螞蟻,救活整個族羣。
本來這件事是準備回到白塔城以後,從塔蘭河以南開始做的。一是因爲地熟、知道誰比較有能力,二是有瑪爾林的影響,三是氣候。
等他們回到白塔城,大概就到鮮花歷了,而不是在寒風暴雪中把別人拖出來。
這些本應該是瑪爾林和奧斯汀他們的工作啊!!
厄里斯的眼睛裡浮現出明顯的不耐煩,整個人的氣息都向着陰暗開始滑落。
因爲這個世界的人類之間沒有戰爭存在,根本就發展不出來有意識的高效武裝力量,厄里斯也沒準備推動這些發展,只是讓他們有個領頭人更好。
一般的小鎮或村落沒有鎮長、村長,等到詭異爆發,英雄們找人幫忙也不容易。
“厄里斯!”
法斯特忍不住叫嚷起來,瞬間把厄里斯的胡思亂想拉回現實。
他要說的也說完了,通過長期的觀察和分析、判斷,這傢伙從別人家的柴薪耗費、垃圾、窗內人影中判斷出了,菲洛米娜好像被她的父親禁足了,或者是其他的情況。
這麼多天幾乎沒有走出過自己的房間。
至於這份判斷準不準確,店主採尼幽幽地站在旁邊作保。
當一個變‘態’每天白天都徘徊在別人家附近,持續了數十天之久後,想要知道別人家裡是什麼情況,恐怕站在外面隨便看一眼就知道了。
少女們的眼神是真的嫌棄啊,半垂着眼簾,無神地盯着這個厚臉皮的酒鬼。
採尼重新給法斯特上了一份早餐後,眯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相比於法斯特,梅森家裡的情況他更清楚,或者說,他能猜到是什麼情況。本來是打算憑此迎娶那位菲洛米娜,接手梅森去世後的財產,融入多爾鎮並提升鎮民們的心裡地位。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各種意義上都是!
“去吧?”法斯特咬着麪包,懇求地盯着厄里斯。
他吃着早餐,而自己才只吃了一半,再盯下去,我是不用吃了!
“吃完就去,”厄里斯拿起自己的麪包,釘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終於移開了。
“太好了!”
莉莉絲和託賓聳聳肩,沒有表示反對,他們是一個團體,絕對不會出現在危險的境地下還要分組的選擇。哪怕是四個人耗費大量時間,一家家地敲開房門,也不能分頭行動。
瑪格麗特想要說什麼,但想起自己父親的告誡後,收拾好表情、端莊又肅穆地坐在旁邊。
她是所有人的依靠!
相較於擅作主張,她更需要保持平靜與自信,擡頭挺胸地站在最後面,聽取同伴們的建議。
幾乎算是以吞吃的速度,法斯特解決掉自己的早餐後沒有催促,只能用飽含期待和急切的目光在旁邊等着。
厄里斯他們吃完早餐,同店主採尼說了一聲後離開旅店,向着多爾鎮南邊而去。
梅森與菲洛米娜父女的住宅不輸於採尼的旅店,在普遍低矮小屋的多爾鎮十分顯眼,而且兩者一南一北地坐落在小鎮的邊緣。
多爾鎮的房屋外壁呈現出灰黑色,梅森的房屋同樣是二層結構,但佔地不小,周圍栽種着各種高大的樹木或是精心照料的花叢,天然和別的房屋隔開。
按照法斯特提供的信息,房屋的一層包含了大廳、餐廳、廚房、盥洗室,二層是梅森與菲洛米娜的房間、書房和儲藏室。
“你不是沒進去過嗎?”託賓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法斯特沉默了一會兒,實話實說道:“別人進去過!”
厄里斯也算是爲法斯特的可怕行爲開了眼界,要是在前世,恐怕已經被人吊起來打死了吧。
擡手,稍微用力地在木門上敲了兩聲。
大門後面很快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不像是一個身嬌體柔的少女,應該是房屋的主人梅森。
吱呀——
不出意料的方臉闊肩的中年男人打開房門,皺着眉看了法斯特一眼,又轉過頭看着厄里斯他們問道:“請問有什麼事情?”
“王都巡遊!”
厄里斯他們跟華爾秋在北地轉了小半圈,對於這些程序早就熟悉了,簡單地介紹身份和點明詭異爆發,要求進屋搜尋,希望主人配合。
“沒問題,各位請進!”梅森很配合地讓開身體。
厄里斯、託賓、莉莉絲和瑪格麗特相繼走進屋內,沒有任何猶豫和羞怯。但在法斯特趁機跟進來之後,梅森的目光明顯變化了,皺着眉但又保持謹慎地沒有開口。
進屋之後沒有寒暄,連法斯特都被拉上,要把整棟房屋翻一遍。
留痕的性質不用多說,只要看見,絕對不會有人將其遺漏,所以即便是要翻找這麼大的豪宅,也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很快,包括梅森在內的所有人就把一層翻遍,畢竟餐廳、廚房之類的地方要比臥室、書房簡潔不少。到了二層,不知道是有意無意,所有人都避開了某個房間,好像故意不去打開它一樣。
但等到雜物間、梅森的臥室和書房都翻找了一遍之後,所有人還是來到了這間房門之前。
法斯特的期待眼神變得平靜下來,保持着微笑、溫柔的目光幾乎要洞穿這堵還算厚重的木門。
“梅森先生,我們能打開它嗎?”厄里斯先和梅森確認了一下,雖然主人的眼神透露着一點焦急和莫名的古怪感,但並沒有被拒絕。
走廊裡的動靜相信裡面的人已經聽見了,厄里斯敲了敲房門。
“請進!”
清脆悅耳但不免疲憊的少女聲音響起。
無論是梅森和菲洛米娜都很坦然,雖然可能他們自己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但不像是牽扯到詭異的情況。
厄里斯輕輕用力擰開房門,推開。
一道纖細苗條的身影被拖在地上的長裙包裹,菲洛米娜擁有着清純動人的臉龐,雖然皮膚可能因爲常年不出門而顯得蒼白,但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少女身前的木桌上方是打開的窗戶,不算太過凜冽的微風吹進來,窗簾與白裙微微浮動。
“菲洛米娜!”
法斯特小聲地打了一個招呼,憐惜地看着這個瘦弱、蒼白的少女,得到一個微笑後整個人都激動地微微顫抖起來。
頗有種甘願爲她而死的強烈意願,像輻射一樣讓人容易感知。
“麻煩你們了,”菲洛米娜張開嘴脣,說話有點困難,但還是緩緩從長椅上站起來,拖動着腳步來到梅森的身邊。
就像依靠父親的可愛少女,不過作爲父親的梅森卻緊皺着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目光有些呆滯。
少女的閨房相對簡單,厄里斯他們沒有翻找太久,確認沒有留痕後就要離開。不過少女的長裙是不是太長了?完全拖在了地上。
莉莉絲從小就沒有穿過長裙,厄里斯自然也不是很清楚。
結束後,菲洛米娜又挪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纖細的雙手託着下巴,出神地盯着吹動的窗簾,中間偶爾能露出一抹屋外的景色。
厄里斯他們沒作停留地離開。
梅森退出來後小心地將房門關閉,又是出神地凝視着房門的把手,思考着自己到底有多少天沒有打開它了。
等到回過神來,發現還有一個客人沒有離開。
法斯特紅着臉道歉後急急忙忙地往下跑,沒等他離開,跟在他身後的梅森扶着大門,表情釋然地說道:“沒事的話,你可以隨時來坐坐。”
“什麼?”
法斯特張大着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大門在眼前逐漸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