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到側室，不過短短的數步，其中也只隔了一堵牆，一道門。
洛華端着托盤，托盤上，酒杯中晶瑩的液體甚是好看，只可惜，這一杯，不是美酒，而是穿腸毒藥。她緩緩走着，眼中過往種種，全是她同長孫無遜的曾經。
她恨他，恨他一次次爲了所謂的保全，算計毒害清歌；卻也在他一次次捨身相救中，不敢再恨。她曾經想着，只要彼此不觸碰底線，她會留下長孫無遜的性命，不至於讓他們長孫一門，徹底沒有了後代。
只她沒有想到，他竟然有一日，會狠心到，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他們雖然有種種過往，但洛華提醒自己，現在斷然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推門而入的時候，長孫無遜那張蒼白的面容，幾近蒼白。他被楚曦鴻困在這裡，便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他竟然忘記了，忘記君王對洛華的愛，是全然失去理智的。所以永遠都無法原諒他曾經打算對洛華下手。
他或許已經猜到，自己死期將至，所以看到洛華的時候，竟然是釋然一笑。
他矛盾的內心，希望洛華已經離開了這世上，卻也希望清淺留下洛華的性命，並沒有將她殺死。他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長孫，我還活着，你很失望吧。”洛華將酒放在桌上。那淡藍色的液體，讓長孫無遜的臉，又微微蒼白了幾分。他是大夫，那一杯酒，他看得清楚，也聞得真切。
情花毒。
中了情花毒的人，會立刻進入休眠狀態，然後半個時辰內氣絕身亡。死後四個時辰內，身上都有淡淡的香味，仿若情花一般。死時也算是安詳，不會有太大的痛苦。
許久，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並沒有回答洛華的問題。“我說不上失望，我既希望你活着，也希望你死去。倘若你能夠離開皇宮，永遠不出現在這裡，就是最完美的結局。”
洛華三聲笑出，笑長孫無遜的天真，也笑自己的無奈。倘若可以，她何嘗不願意離開這有如囚籠一般的地界。可卻沒有辦法，將自己的一生，緊緊地同這皇宮，同楚曦鴻，牽連到了一處。
沒有理會洛華那近似夾着淚的輕笑，他走到桌邊坐下，單手拿起那杯晶瑩的液
體，微微搖晃，似乎在觀察它的成色和質地，“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他輕輕地笑了笑，自己都快要死了，問這樣的問題，還有任何的意義嗎？而且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也分明是他咎由自取。只臉上笑容深重，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想不想知道這一問題的答案。
“這，是我們的意思。”洛華不想再欺騙長孫無遜，這事情，的確是他們共同的意思。楚曦鴻容不下一隻不聽話的狗，她沒有辦法在身邊留下一個隱患。
雖然只是爲了自保，但這樣的理由，聽上去幾近藉口。
“我知道了。”長孫無遜搖了搖杯中的液體，卻是盡數將其潑灑在了地上，那淡藍色的液體，打在畫滿牡丹的地板上，暈開一團好看的水漬，隱隱淡淡的清香。
“你做什麼！”洛華想要阻止長孫無遜剛纔的動作，只他太快了，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阻止。
長孫無遜卻是突然起身，近了洛華身前，取了她藏在袖中的匕首，他太瞭解洛華，知道她一直有將匕首藏在袖中的習慣。這一切的動作，都來得太快，她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刀柄的清寒，刀鋒的凌烈。
只清冷的刀柄被強塞到了洛華的手中，那凌烈的刀鋒，正抵着長孫無遜的喉結，他緊緊握住洛華的手，讓那把匕首，不離開自己分毫。大抵是剛纔的動作，幅度過大，他現在身子微微有些起伏。喉結明顯地抵着刀鋒，起伏有致地說道。
“洛華，我知道我是一定要死了。但倘若還可以選擇的話，毒酒可不是我的歸屬，我寧可死在你的匕首下。”這一句話，他說得輕然。楚曦鴻假惺惺的好意，他並沒有接受。安靜祥和的死去，哪有轟轟烈烈在洛華手中求個痛快，更能讓他滿足呢？
可倘若他眼眸中沒有一絲不甘，這畫面就算是唯美到極致了。他不甘心，自己就這樣敗了，不甘心他賭錯了君王的意思。他知道洛華在楚曦鴻心中的厚重，卻沒有想到，他將洛華看得極重，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性命。
他明知道洛華已經起了殺心，卻還是要固執地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洛華手中的刀柄，不曾後退分毫，只喃喃自語，“你這是何苦呢？”何苦一定要選擇死在自己的匕首下，何苦對自己起了
殺心，何苦做了她的敵人，何苦追求那本就不應該屬於他的聞名於朝野，振興長孫家。
倘若不是被這權利薰昏了頭腦，他或許還是當初，那個可以信任可以信賴的長孫無遜吧。只，這世上，沒有一味藥，叫倘若不是，叫或許當初。
匕首進了一寸，抵在喉間，隱而見血，並且逐漸深入。
長孫無遜輕笑，卻是看向洛華，“我終究是敗了，我沒有想到，清淺沒有殺你的決心，算來，她還真是一顆失敗的棋子。”
他後悔過很多的事情，但不後悔，那日從護城河救下氣息奄奄的洛華，然後傾盡所有救了他。即便那時候，他隱約猜到，他們或許會有如此刀劍相向的一日。
“不，我恰恰覺得，她很成功。”洛華看着長孫無遜的眼眸，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爲，她是真的，喜歡你。願意將自己的所有都給你。”
上蒼分明給了他一次選擇，只他沒有選擇清淺的一顆真心，而甘願將自己推入無邊無際的深淵當中。
他微微眨了眨眼睛，彷彿直到這一刻才醒悟過來。這一路走來，叫他大人的自然不少，有恭敬有諂媚。但唯有清淺的那一聲“長孫大人”，讓他覺得心中劃過一絲溫暖。
“大人，你是知道清淺的，我從來就不會索求太多。”那句她經常說起的話語，便在長孫無遜的耳畔響起。
微微顫了顫喉頭，“洛華，我再求你一件事情吧。看在我曾經多次救過你的份上，在我死後，將這幅軀殼，留給清淺吧。我能給她的東西也不多，彼此算是留個念想吧。”
洛華的身子，微微顫了顫，只這一點，她還是可以成全。只不知道再拖着長孫無遜屍體的時候，她該如何面對清淺的那一雙眼眸。
那一雙雖然已經染了塵埃，但依舊明麗的眼眸。
長孫無遜一雙眼眸，小心地看着洛華，等待着她給自己一個答覆。
直到，她微微的點頭。
他，纔是乾脆地閉上眼睛。
然後，匕首沒有順着脖頸一抹，卻是乾脆地刺進小腹，深度和力度都是足夠，長孫無遜，便是立刻栽倒在了地上。
“謝謝。”這是他最後的一句話。只謝謝什麼？謝謝洛華的成全？還是答應了他最後的乞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