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駐，太陽照在身上，卻是感覺不到半點的暖意。
洛華懷抱孩子，一路踏雪，穿過自己的庭院，穿過一條條僻靜的小路，卻一直沒有停留，只留下一排腳印停在雪地裡，甚是醒目。
因爲天還未大亮，也遠不到上朝的時候，所以這一路過來，連個人影都沒有遇到。
什麼時候，熙熙攘攘的皇宮，竟然也變得如此蕭條了。
洛華沒有回頭，但她知道，有個身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不遠不近，步伐也是不快不慢。
楚曦鴻，遇上你，絕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劫難。
洛華苦笑，繼續一路踏雪，穿過大半個皇宮，因爲一直保持懷抱孩子的姿勢，她肩膀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不過她絲毫都沒有察覺到，依舊往前走。
只是，留在雪地裡的腳印，多了一點血滴。
楚曦鴻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子，他不敢放慢一步腳步，生怕一落下，便再也沒有辦法追上她了。
剛剛的一切，他說的都是真的，於情，他自然想留下自己同洛華的第一個孩子，於理，她的活着，一定會讓皇后如鯁在喉，依着皇后的手段，要除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簡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他這也是迫於無奈的選擇，只有她一蹶不振，成不了皇后的威脅，那個時候，她就真的安全了，他也可以放心的與皇后斡旋了。
爲了，這個已經搖搖欲墜的天下。
洛華終於是停了下來，卻是來到了馬廄。楚曦鴻露出疑惑的表情，難道她竟然打算將孩子埋在這裡嗎？埋在這畜生堆裡？
對於楚曦鴻，這一處不過是尋常的馬廄。但對於洛華而言，這不是。
不管當初婉婉是真心也好，還是虛情也罷，終究是把清歌帶到這裡與自己相會，他們也曾在這裡一起策劃私奔的事情。
可到了最後，還是沒有辦法逃脫這如同囚籠一般的皇宮。
這馬廄，是他們夢開始的地方，也是他們夢碎的地方。
現在，把這個錯誤的孩子，埋在這個錯誤的地方，似乎是再合適不過了。
洛華微微躬下身子，尋了一處乾淨地地方將孩子放下，然後就近挖了一個小坑，準備將孩子放進去。
“你做什麼？這是朕的孩子，怎麼可以葬在這種地方呢？難道皇陵沒有位置同她安家了嗎？”楚曦鴻終於是出聲阻攔。
洛華微微皺眉，爲什麼他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會是如此冷漠，如此無情。即便身上穿着足以禦寒的大衣，她依舊可以感覺到一陣陣刺骨的冰寒。
卻是止住動作，緩緩起身。
她比楚曦鴻矮了一個腦袋，但此時卻是一雙眼睛泰然自若地看着他，“呵，皇上說笑了吧。我的女兒活着的時候皇家沒有地方讓她生，現在死了，皇家竟然有地方埋了她嗎？
你不用覺得她可憐，我只覺得宮中尚且只有這一處地方還有一點人情味，可以讓她品悟品悟。不過若是皇上憐憫，希望可以放我出宮，將她埋在宮外的有情處。”
“有情處？何處有情？”楚曦鴻輕笑質問。他倒要聽聽，洛華都有什麼答案。
“青山綠水，竹林茅屋，皆是有情。”洛華輕笑，想起芍藥離開時的話，她說自己還會在草廬等着他們回去，若有一日能夠離開皇宮，希望他們可以回家。
洛華淺笑慘然，家，似乎是回不去了。
卻是不在理會楚曦鴻，將孩子放入坑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它掩埋了。“孩子，或許，當初，他就不應該保你。”
洛華想起，在南靖宮的時候，自己曾經因爲過度激動，導致羊水破裂，後來是清歌力挽狂瀾，救了這個孩子。
如果讓清歌知道自己所救的孩子，只活了不到三個時辰，他會有如何的做想呢？
如果讓清歌知道，她還是死在楚曦鴻的手上，他會怪自己當初沒有堅持，帶她離開嗎？
一切，終究已成過往，一切，終究再回不去。
卻是突然一道身影在馬廄旁閃過，楚曦鴻沒有注意，但洛華陡然一驚，“清歌！”
她記得那身影，白衣繚繞的一襲，永遠超然若仙。
待楚曦鴻反應過來的時候，洛華已經追出去了好遠好遠，楚曦鴻擔心，也只能跟着追了出去，洛華到底是女子，身子又很虛弱，終究是跑不快，追到護城河上的時候，楚曦鴻終於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給朕回來。”他的一雙眼眸，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危險。當洛華深情叫喚清歌名字的時候，他的那顆帝王心，也會嫉妒得發瘋發狂，到完全地失去理智。
“不，我看到清歌了，他還活着，他還在等我，我一定要跟他走的。”洛華強行掙開了楚曦鴻的手，“你看，這裡是護城河，冥冥之中我竟然到了這裡，所以，一定是他在等我。”
她雖然笑着，聲音卻極盡淒厲。望着護
城河下的滾滾東流水，她悽然一笑，一定是它們看她太可憐，所以纔要將清歌還給自己。
“你給我清醒一點，他已經死了。他跌入了這護城河下，而且還是在中了劇毒的前提下。”楚曦鴻握着洛華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不忍心，看到洛華如此幾近癲狂的模樣。
“不，他還活着，你找到他的屍體了嗎？你若找到了，就給我看呀。只要一日沒有屍體，我也當他活着。”洛華輕笑，這是她現在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否則，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着了。
“他死了，毒是長孫無遜下的，至多隻能活十二個時辰，屍體也是早晚的事情。”楚曦鴻看着洛華的眼睛，說得很慢，不是他要要殘忍地奪走洛華的希望。
而是，他一定要將清歌殘忍地從洛華的生命中剝離出來。
那個男人，並不值得洛華喜歡。
“不。他還活着。”
洛華迎上楚曦鴻的眼睛，指着自己的胸口說道，“有些人，他已經死了，可卻還活着。有的人，雖然還活着，可我當他已經死了。”
這話的意思，非常明顯，清歌在她的心裡還活着，但楚曦鴻已經死了。
楚曦鴻吐了口氣，不想再讓洛華傷心了，但又想讓她看清楚現實，“洛華，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好受一點，你就當這一切，都是真的吧。”
說着，放開了禁錮洛華的手。
洛華靠在護城河的欄杆上，臉上的苦笑幾近絕望。“倘若我不這樣想，如何才能好過呢？太后姨娘走了，清歌不在了，孩子我也沒有守住。你倒是同我說說，我要爲了什麼而活着。”
一雙傷悲的眼眸，絕望而悽美。洛華定定地看向楚曦鴻，她真的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她真的找不到任何的勇氣，讓自己可以繼續在這殘忍的世界，活下去。
“就算是爲了朕。朕不能沒有你。”楚曦鴻上前一步，想抱住那個瘦弱的，一直在風中顫抖的身子。
洛華淡然一笑，卻是轉身，望向護城河下的滾滾江水，“爲你而活？楚曦鴻，你未免是想得太天真了，那個爲你而活的洛華，早就死了。”
她也曾經想爲了楚曦鴻付出自己的一切，可終究發現這不過是一場迷夢，一場早就已經醒來的迷夢。
楚曦鴻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卻見得洛華走到昨日清歌墜入河中的位置，微微向前倒去！
“不！”一聲吶喊，掩埋在了滾滾的河流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