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至華清殿，須得半個時辰上下的功夫。但清淺，只用了兩柱香的時候，就已經趕到了。一路跌跌撞撞，將洛華的房門打開。然後進得裡面，就見得讓自己心碎的一幕。
長孫無遜躺在地上，卻是蒼白着一張臉，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已經將周圍的地板，完全浸溼。清淺看向洛華，一雙眼睛狠絕異常，卻也藏着濃濃的懼怕。
“你把大人做何了？”她的聲音顫抖着，已經奔到他的面前，跪倒在了他的身旁。那觸目驚心的紅色，讓清淺六神無主。她恨自己，倘若不是因爲她剛纔的心軟，不至於讓他受此大劫。
洛華坐在牀邊，直至聽到這聲夾雜血淚的控訴，纔是反應過來。在清淺一雙眼眸的注視下，她只能帶着羞愧，微微將頭埋下。清淺抱着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微微探了探鼻息。
一片死寂。
她的眼神，瞬間空洞得厲害，甚至連流淚都忘記了。她從來不敢期盼得太多，但上天是何其殘忍，連她最後的依戀，都要殘忍地從她的生命中剝離。
“他……”洛華有些艱難，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分明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只現在她的模樣，還帶着不忍和可憐。分明就是貓哭耗子了。
“他死了，是吧。”清淺陡然聲調提高，望向洛華，眼淚從一雙紅腫的眼眶中奔涌而下，“洛華，我放了你的性命，你爲何就不能放了他呢？”
這樣的控訴，讓洛華微微低下了眉目。
她想要解釋，可那些話語堵在嘴邊，她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解釋。
也不敢再看向清淺，只是在嘆息聲中，加了一絲無奈，“你還有什麼話，想同他說，就同他說吧。”
“我無話可說。”清淺看着那張帶着笑，卻是緊閉着眼睛，依舊溫潤的臉龐，苦苦地笑道，“只恨我最後的心慈手軟，害了他的性命，也不知道到了黃泉之下，他會不會原諒我。”
她緊緊地握住那一雙冰冷的手，咬着貝齒，覆蓋上那一雙失了顏色失了溫度的脣瓣。他們之間有很多的吻，有的溫柔，有的霸道，有的肆虐，有的敷衍。
但從來沒有哪一吻，如現在這般，深情、專注、深長，同時也是濃濃的絕望。
她多想他還可以睜開眼眸，喚自己一聲清淺，還可以擡手，溫柔地爲自
己擦拭眼角的淚痕，她這一路走過，每每需求不多，但亦每每，都被逼得所剩無多。
終了今日，是徹底失去了一切。
她不想停止那一吻，隻眼淚已經到了他的口中，聞着他身上厚重的血腥味，也幾乎讓她妊娠嘔吐。到底微微從他的脣上撤了下來，一雙眼眸冷寒如刀地看着洛華。
她只有四個字想說。“血債血償。”
這一次，她不會再心慈手軟，放過洛華。縱然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須得完成他最後交給自己的任務，這樣黃泉路上，她才能夠碘着臉皮，跟在他的身邊。
不離不棄，過陰司路，走奈何橋。
她取下自己頭上的髮簪，握在手上，就要向洛華奔了過來，只突然……
微微若有似無的觸感，輕輕拉了她的拇指一下。細微的動作，卻仿若過電一般，傳遍了清淺的全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懷中的人兒，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牀邊的洛華。
這聲音顫抖到了極致，“洛華，這，這是什麼意思？”
她幾近怔住，已經全然不會思考。像是溺水之人，在絕望深處，幾近放棄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還有一塊橫木。
一雙顧盼流離的眼睛，極盡虛弱無力，緩慢地睜開。那好看的眼眸，凝視着她那雙紅腫，還在流淚的眼眸。
洛華微微起身，走到二人面前。“現在，清淺，你還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清淺搖頭，她已經全然地怔住，不會思考，不知道眼前的是夢，還是真。夢中她看到長孫無遜一身是血，躺在自己的懷中，斷了呼吸。可同樣還是在夢中，還是那一身的血，只他那雙眼眸卻是溫柔地看着自己。
這一切，太讓清淺覺得離奇，所以她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去消化這其中的一切。只看着長孫無遜清麗的眸，她的淚，滑進嘴裡，帶着苦澀，也帶着甜蜜。
洛華卻是冷寒着一張臉，看着沒有半點血色的長孫無遜，聲音冷淡，近似無情，“我欠你一條命，現在已經還給你了。以後，不要在皇城出現。否則，下一次，我會殺了你。”
那一刀，捅向長孫無遜的時候，洛華微微側身，在他耳邊低語，“答應我，倘若願意離開京城，我可以放過你的性命。”
長孫無遜先是一怔，然後點了點頭。只還需要用一刀，讓楚曦鴻死心。他定然是決計
不會放長孫無遜，如此離開的。洛華握着匕首的手，顫了顫，聲音壓得更低。
“你是大夫，你告訴我，如何下手，才能導致大量出血，甚至假死，但不至於要了你的性命。”
他脣角輕笑，然後握住洛華的手，停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這裡，三寸三，足矣。少一寸，太淺，多一寸，便能要了性命。”
他沒有想過洛華會放了自己，但卻沒有想到，她在最後的時候心軟。
那一刀，用盡了洛華所有的力氣。因爲，她沒有把握，自己可以刺得剛好。所以，長孫無遜倒下的一瞬，她心中的恐懼，放大到了極致，直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纔是微微反應過來。
清淺哭着，也是笑着，緊緊地抱着長孫無遜，口中無措的說着謝謝，謝謝洛華的成全，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剛纔她在最後一刻起的殺心。但洛華並沒有絲毫責怪清淺的意思。
她是真正喜歡長孫無遜，所以纔會爲了他，變得異常瘋狂。她所有的失常，也都可以用合理的方式進行解釋。
現在可不是說這些閒話的時候，洛華取了繃帶，在清淺的幫助下，替傷口止血。那小腹上的一刀太兇險，雖然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但估摸着將養就需要將養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不放我們，如何逃？”長孫無遜意味深長地看了洛華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所以，還是不要管我了。我能在死前，看到清淺便是夠了。”
他身子極度虛弱，只意識還是清醒得厲害。皇宮戒備森嚴，他現在不過只剩了一口氣，如何逃出皇宮呢？
洛華卻是將長孫無遜微微扶起，同清淺一道，到了牀邊。將藏在牀下的密道露出，她當年混入宮中，便用了這條密道，“這密道直接通往護城河，這地方不能久待，你們最好馬上離開。出了護城河也不見得安全，尋一處綠水青山之所，隱居吧。”
她能做的，只能到這裡了。她給了長孫無遜最後一次選擇的餘地。倘若他還是想同自己做敵人的話，那就只能做敵人了。
“謝謝。”長孫無遜強撐着身子，對洛華說了這一句。
“你不回來，便是對我最好的回報。”洛華冷然，目送他們離開。她不知道自己今日的手下留情，會不會在他日埋下禍患。但，無論如何，她的確是欠了長孫無遜以性命，所以也用性命歸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