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調出來的監控畫面裡沒有陽越?
下午最後一節課,被烏雲籠罩的天空突然傳來幾聲悶雷,緊接着大雨傾盆而至。
英語老師站在講臺上,託着課本環顧臺下,目光停在右後方靠窗的空座位上,問道:“陳霖霧呢?上節課不是體育課嗎?難道沒人見到陳霖霧?”
“老師你找她幹嘛?那種人根本就不值得關心。”最後一排有個男生冷冷說道,“而且,她不是都要退學了嗎?”
剛好跑到教室門口的霖霧不由得怔了怔,她吸了吸鼻子撩開額前的溼發,推門進去:“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水滴順着霖霧的身體不斷下落,在她腳邊形成一攤水漬。
班上瞬間傳來一陣嗤笑,英語老師不解地問:“你去哪了?怎麼淋成這樣?”
“被人推進了操場旁邊的泥溝裡,因爲實在太髒了,就跑去淋了一會兒雨,等淋乾淨之後纔回來的。”
霖霧輕描淡寫地回答。
英語老師咳嗽一聲,說道:“進來吧,開始上課!”
霖霧走向自己座位時眼睛盯着坐在教室左後方、始終低着頭的陽越,笑容消失,表情漸漸轉冷。
一週前的那個黃昏,從教學樓第四層天台上落下的花盆將剛好經過的班主任蘇老師砸成了重傷,入院至今仍未甦醒。
蘇老師倒下的那一瞬間,有人看到天台上霖霧驚恐的臉。
事後學校監控室調出的監控錄像即使畫面有些模糊,卻足以推斷霖霧就是拋落花盆的人。
於是一時間,她成了全校師生惡言相向、惡行相對的對象。
當然,有些人是爲蘇老師鳴不平,而還有一些人只是喜歡跟風湊熱鬧。
校長以事態惡劣勒令霖霧退學,但霖霧的母親遠在國外,臨走前她把女兒託付給了自己的閨密,而她的閨密就是蘇老師。
現如今蘇老師昏迷不醒,霖霧的媽媽又聯繫不上,退學之事只好耽擱下來。
所有人都不解,霖霧爲什麼會拋落花盆砸向一直將她當作親生女兒般對待的蘇老師?
而比所有人更不解的,其實是霖霧。
爲什麼呢?爲什麼調出來的攝像監控畫面裡面沒有陽越?
“出去!”尖銳的聲音響起,霖霧被推倒在醫院的走廊裡。
她吃痛地扶着撞到椅子角上的手臂。擡頭努力微笑着說:“別這樣森雨,讓我看一眼蘇阿姨,求你了。”
小學生模樣的女孩狠狠地瞪她一眼,恨恨地說道:“離我媽媽遠一點,你這個變態!”
“森雨!”一聲呵斥傳來,霖霧扭頭看到了背光而立的越陽。
他提着盒飯走過來,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霖霧,柔聲詢問:“你沒事吧?”
“哥!你怎麼還能對她那麼溫柔?要不是她,媽媽怎麼會受傷?”森雨氣得跺着腳哭喊。“你滾啊,陳霖霧!”
“夠了森雨!你去房間裡待着,我和霖霧有話說。”越陽說完將森雨推進了病房,放下盒飯,帶上了門。
一直走到醫院外面的草叢,越陽轉身自顧自地抓起霖霧被撞傷的手臂,要爲她貼創可貼。
“我沒事。”霖霧將手臂縮回去,“你別對我這麼好。”
“我也不想的。”越陽的聲音裡驀地多了一絲顫抖。
霖霧擡起頭,看到他的眼眶裡亮晶晶的。
越陽嘴脣顫抖着說:“我每天都在說服自己不可能是你,但偏偏所有證據都指向你。”
他再次抓起霖霧的手臂,爲她貼好創可貼,聲音哽咽起來“霖霧,你有沒有想過,最痛的人其實是我。”
越陽離開很久後,霖霧都沒有緩過神。
她可以用坦蕩鑄成堅強的外衣抵禦所有人的指責和謾罵,但越陽的微笑和溫柔卻像一把利劍直刺心底。
她傷害了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問心無愧?
霖霧極力忍住眼淚,撥電話給陽越,可電話那頭照舊是無人接聽的語音提示,她歇斯底里地留言:“你爲什麼要誣陷我?究竟是爲什麼?”
出乎霖霧的意料,幾分鐘後陽越竟然回了電話:“到學校八角樓的舞蹈室來,我在那裡等你。”
霖霧轉身大步向外走去,站在病房窗口的越陽目送她纖瘦離去的背影,腦海裡浮現出他們初次相識的畫面。
妹妹還很小的時候,霖霧的媽媽彭阿姨帶霖霧來家裡探望。
霖霧穿着一件紫色紗裙,怯怯地藏在彭阿姨身後,無論媽媽怎麼用糖果點心引誘,她都不肯出來。
最後彭阿姨要出門買東西,只得把霖霧關進客房。
媽媽在臥室裡哄妹妹睡覺,越陽推開客房的門,對着坐在牀上和一隻布偶熊自言自語的霖霧攤開手掌,一隻摺疊得十分精巧的紙鶴展露出來。
“給你!”越陽說。“你想學嗎?”
霖霧猶豫了幾秒鐘後點了點頭。
一直到深夜,彭阿姨都沒有回來。
霖霧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越陽去問媽媽,媽媽這才說,彭阿姨出國出差了,霖霧要在他們家度過餘下的夏天。
那真是越陽記憶裡最美好的時光:他和霖霧一起去海邊撿貝殼,鑽進樹林捉迷藏,爬到山頂等待日落,在荷塘裡摸魚。
他們有很多共同點,其中最重要的是天性裡那些因爲父愛缺失而造成的孤單與自卑,在彼此的陪伴中得以消融。
霖霧離開的時候,越陽送了她一罐幸運星和三隻千紙鶴。
他說:“紙鶴的數量是你哭的次數,幸運星是你笑的次數。以後你不高興了就拆一顆幸運星,這些快樂用完了要記得來找我。”
那一年,越陽十歲,霖霧八歲。
霖霧以最快的速度爬到八角教學樓的五層。
自蘇阿姨出事之後,這是陽越第一次答應單獨見她。
這一週以來霖霧多次打電話給他,但電話都被他掛斷了,他避而不見,霖霧也別無他法。
因爲如果當着別人的面質問他爲什麼能從監控錄像中消失,別人應該會以爲她想要脫罪而開始瘋言瘋語了吧。
推開舞蹈教室的紅色木門,霖霧看到斜倚在扶杆上的陽越。
夕陽的餘暉爲他鍍了一層金。
看到霖霧,他微笑着衝她招招手。
那天黃昏也是如此:他側坐在天台的護欄上,右手託着一盆葉片碧綠的綠籮,微笑着衝她招手。
“來!”他說,“這是送你的。我記得你最喜歡植物,祝賀你考入重點高中,祝賀我們再次成爲同班同學。”
該如何形容霖霧當時的欣喜和激動呢?
她笑容燦爛地跑到他身邊,正準備伸出雙手去接那印着精緻圖案的白瓷花盆,一句謝謝還未說出口,就見陽越託着花盆的手掌突然傾斜,一陣強風吹來,花盆落了下去。
怔在原地的霖霧看到陽越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他指了指樓下被花盆砸傷的蘇老師,用故作遺憾的語氣說:“都怪你不小心啊霖霧,這下你有麻煩了。”
再一次的畫面重現讓剛好走到陽越身邊的霖霧得出一個新結論:“你是有預謀的吧?算定了蘇老師每天那個時間都會從天台下面經過,所以故意約我在那個時間見面,好做那件荒謬的蠢事,然後將所有責任推給我。”
“爲什麼陽越?爲什麼要制定這麼周詳的計劃來傷害蘇老師和我?我們不是朋友嗎?”
陽越仰頭,輕輕笑起來:“朋友?別搞笑了陳霖霧,從你拿到這所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起,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
霖霧一驚:“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是爲了······”
霖霧沒有說出來,她是爲了能與成績傲人的他朝夕相處,纔在初三最後一年裡發憤圖強傾盡全力考進這所高中的。
她原本以爲,這對陽越來說會是一個小小的驚喜,卻沒想到竟成了他們關係破裂的導火線。
所以霖霧突然沒有勇氣承認了,倒是陽越不鹹不淡地說:“你是爲了你那個筆友越陽,我知道的。”
霖霧沒有辯駁,而是直接問出了盤旋在心底最深的疑問:“告訴我爲什麼監控錄像裡沒有你?”
“你真的想知道?”陽越嘴角微挑,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待霖霧點頭後,他突然俯身湊到她耳邊,小聲且緩慢地說,“因爲啊,我不是一般人。”
下一秒鐘,霖霧耳邊的溫熱氣息消失了,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風將水藍色窗簾揚起,偌大的舞蹈教室裡除了四面鏡子中的霖霧,其餘都空無一人。
陽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