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鳴雁下汀州
王恪頓住身形轉過身來,月夕沉吟了片晌,輕聲道:“小恪,你爹除了你,還有兩子一女,是不是?”
“嗯。”
“你那兩位哥哥,都娶了妻子,是不是?”
“是啊!”
“那……你兩位嫂子,平日裡在家都做些什麼?”
“我自幼被宣太后召入宮中,日日與你一起,我怎麼曉得她們在家做些什麼?”王恪只只覺得月夕這幾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撓了撓頭,“總歸是主持家務,養育孩子,侍奉爹孃。”
“侍奉爹孃?”月夕一愣,“那她們……她們可會與你娘發生爭執?”
“我不曉得。不過她們身爲媳婦,當然要孝敬公婆,”王恪冥思苦想,突然“啊”聲道,“去年我曾回家呆了幾日,看見我二嫂因爲我娘給我小侄兒吃壞了肚子,埋怨了我娘幾句……”
“後來呢?”
“後來我二哥曉得了,訓斥她不孝,叫她回房思過去了。”
“你二嫂只是埋怨了幾句?”
“也不是埋怨,就是當着我孃的面嘟囔了幾句……”
“只是嘟囔了幾句麼?那你二嫂可會點你孃的穴道,與你娘動手?”
“我兩個嫂嫂都不會功夫……”王恪突地嚇了一大跳,駭笑道,“她們若敢點我孃的穴道,與我娘動手,哼哼……月兒,你問這個做什麼?”
這“哼哼……”兩聲,笑得陰森恐怖。彷彿後面沒說出來的,簡直就是一樁人間慘劇。月夕頓時變得一怔一怔的,半晌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曉得了。你走罷。”
王恪覺得月夕愈發有些不可理喻,可也懶得理會她。他攀住了窗格,正要越窗而去,忽然窗外一掌迎面涌來,他一時未查,不及迴護,眼看要被這掌風掃中。月夕瞧得分明。絲帶急出,捲住了王恪的腰身,將他扯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可窗外又是一掌涌入。將月夕和王恪分了開,緊跟着便是一條青色的身影從窗戶內躍了進來。
趙括站在窗前,袖手而立,雙眼在月夕和王恪身上不停的迴轉。待見到几案上的趙王宮地圖。上面紅色標誌的趙王寢宮。頓時目光一凜,回身便盯住了月夕。
月夕微微一笑,將王恪一推,輕聲道:“你先走,這裡我來應付。”王恪盯了趙括一眼,冷哼了一聲:“忘恩負義。”這才從窗戶中跳了出去。
趙括也不追趕,只是緊盯着月夕。月夕見王恪走了,信手將几案上的地圖一收。又將自己繞過了屏風,坐在了席榻上。曼聲道:“馬服子議完事了?終於回府了?”
趙括微微一哂,月夕又笑道:“在自家府第裡,便不要這樣偷偷摸摸的了。你想知道什麼,你問我便是了……”
“我問了,你都會答我麼?”
“你若不問,我又怎麼曉得願不願答你呢?”月夕目含真誠,盈盈笑道。
趙括曉得自己問了也是白問,嘆了口氣:“月兒,你爲了什麼來邯鄲?”果然月夕眼波一轉,身子扭到了一邊,沒有答他。
“你們要入趙王宮?要做什麼?”
“你那夜帶我回來,便見到小恪來尋我了,只是熬到今夜才戳破他,是麼?”月夕笑着,不問反答。
“月兒,你要對趙王做什麼?”
“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月夕哼笑一聲,“我要對他做什麼,犯得着這麼麻煩嗎?當初在宣華宮,我尋到了他便可立即殺了他。”她撇了撇嘴,又咯咯笑道:“不對不對,那時我還未猜出他的身份,我若要殺他……便要等到桑婆婆去送你們時,叫桑婆婆殺了他,一了百了。”
“月兒……”趙括心中微喟,從屏風外轉了進來,坐到了月夕身邊,柔聲道,“你幫我救了趙王,我真不曉得該如何謝你?”
“你不必謝我。”月夕面上笑容慢慢消退,又浮上了些不屑,“你們這個趙王,本事沒幾分,餿主意卻多得很。他若是死在了我們秦國,激起你們趙國上下同仇敵愾之心,反倒給我們惹了麻煩。他死了,可比他活着的用處要大多了。我自然要讓他平平安安的回去趙國,與其禍害我們,還不如留着禍害你們自己。”
她對趙丹的評價可謂刻薄之至,可卻是一語中的。趙括亦不想與她辯駁,他伸手拉住了月夕的左手,放在嘴邊親了一親,又低聲道:“無論如何,還是多謝你。”
“那你就這樣咄咄逼人,來謝我麼?”月夕轉過身來。
“月兒,你究竟爲了什麼事情來邯鄲?”
月夕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笑道:“我想你了,所以來瞧你。你信不信?”
趙括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我信。你去快風樓,本來確實只想來見我一面。可你見到趙王也去了,便立刻改變主意了。”
“我同他又沒什麼牽扯不清的,何必爲了他改變主意?”月夕嗔笑道,“我從來都只會生你一個人的氣。”
“你本不想見他與玥公主,所以才躲出了窗外。你既然準備躲開他,若不是改變主意,爲何又要見他?你要做的事情,若不是與他有關,你又爲何裝醉要隨他進趙王宮?”
月夕聽他侃侃而談,突然嘟起了嘴,跺着腳賭氣道:“我曉得你是隻老狐狸,你既然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猜到了……那你便捉我去見你的趙王啊,告訴他,我是秦王的人,對他別有所圖,叫他別中了我的的美人計。”
趙括望了她半晌,無奈嘆氣道:“我捨不得,也不想瞧見你同他有一點瓜葛。”
月夕心中一甜,將一對胳膊伸到了他面前。抿起嘴,笑道:“那你將我鎖起來、綁起來,這樣我便不能做一點點壞事情了。”
趙括搖了搖頭。以頭抵着她,柔聲道:“我仍是捨不得。”
他固然又聰明又狡猾,可面對着月夕的時候,卻是常常要做傻事的。月夕心中又酥又軟,更有說不出的感動,目光又混亂了起來。
她緩緩偎入了他的懷裡:“好了好了,你放心。無論我做什麼事情,都決不會傷及你的趙王,甚至你們趙國任何一人的性命。你只裝作不曉得。讓一讓我,可好麼?”
趙括心下躊躇,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月兒。在秦國你救了我。還放了趙王。於情於理,都是我虧欠你的。可是現在……”
他起了身,轉過了屏風,用很輕很輕,可月夕卻又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道:“菱兒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要和誰去捉兔子,我本不想管。這西院的側門,我本也不想上鎖。可如今瞧起來。我只能狠下心叫人封了這門。”
他緩緩退到了門邊,又低聲道:“你要做什麼。我從來也攔不住。我心中只想當你是思念我了,只是想來見我一面。可我又不能這樣自欺欺人。我現在只盼着……”
“月兒,我只盼着你,莫做出讓我爲難的事情來。”
他推開了門扇,又回過身來。兩人隔着屏風,俱都默不作聲。那夜旖旎的月光,如今卻冷冷地照在屏風上。過了許久,趙括嘆了口氣,反身閉上了門扇,緩緩地下了樓,出了小院去。
他這一走,好似將所有的暖意都帶走,屋裡頓時變得冷冷清清。月夕愣愣地,孤身坐在席榻上,仰頭瞧着滿屋的紅綃。
她很想告訴趙括,她是爲了什麼而來,可她卻不能。
若她的爺爺只是一名普通的老人,只是渭水旁一個垂釣的老頭,她一定不會將一切都藏在心裡。她一定會撲到趙括的懷裡,哭着告訴他一切,讓他幫着自己想想法子。
可她的爺爺,卻是曾經殺了韓趙魏楚那麼多人,曾逼得楚國遷都的武安君,一提起名字便叫六國心驚肉跳的“人屠”白起。
如今的趙國,廉頗不過只是與王齕對陣,都已經顯得力不從心。若趙國曉得秦王欲以白起爲將,他們會如何應對?若趙括曉得了她是爲了救白起而來,他又會怎麼做?
自那夜趙括走後,西院的小門果然被封住了。牆外還多了幾隊趙國士兵,日夜交替巡邏而過。
自然都是趙括安排的。
他自己也說,月夕要做的事情,他怎麼能攔得住?牆外的這些人也根本困不住月夕,他只是想用這樣的辦法,勸月夕瞧在他的一番苦心上,莫要輕舉妄動。
這些倒也罷了,月夕倒是有些奇怪,爲何趙丹能忍得住一直不來尋她。趙國的朝堂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叫他焦頭爛額的事情,以至於將自己這個活色生香的美人都撇下了不管。
反而是那位趙老夫人,曾揹着趙括,叫了幾名家僕來,想將她逐出馬服君府。可她也未免太小覷了月夕。月夕不過逗得這些家僕高聲了一點,將那羣巡邏的將士吸引來,然後……然後便回屋等着院子重歸清靜便好了。
至於趙老夫人如何尋趙括算賬,她才懶得理睬。
月夕站在窗邊,笑眯眯地看着樓下,忽地看見有一條蔥綠色的身影閃過,跑到了那小門前。
“趙菱。”月夕微微一怔,立刻猜到了她要做什麼。
她居高臨下,看不見趙菱的表情,卻看見趙菱用手抓住了上面的銅鎖,扯動了幾下,大門紋絲不動。趙菱好似有些急了,拼命地去拉那銅鎖,可無論她如何用力,她的手上除了沾滿了銅鏽,卻不能將銅鎖扯動半分。
她鬆開了手,用力地在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
“這門鎖上了。”
“你別說了,我曉得,”趙菱一邊回答,一邊拍門,突然愣了一愣,轉過身來,瞧見自己身後站了一名白衣的女子,含笑望着她。
“你是誰?”趙菱問道,又擡頭看了看眼前的小樓,驚詫道,“你住在這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