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在面對玉無痕時總是莫名其妙的緊張,越女總是覺得玉無痕的眼睛能看透一切,如果要對她隱瞞點什麼,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奴婢,奴婢,”
“說實話。”
玉無痕特有的輕輕淺淺的聲音,卻能讓越女心中一顫,小姐啊!越女對不起您了!
“昨天夜裡,大老爺和莫姨娘離家出走了,只留下來一封信,信讓小姐看過後,吃、不是,撕了。”
越女如同背書般的說着。玉無痕一聲輕嘆在心,淺淡平和的說,“不要告訴玲瓏我知道此事。”
玉無痕輕輕的揮了揮手,示意越女退下。越女如獲大赦般,匆匆的退出了房間。玉無痕保持着同一種表情,同一個姿勢,靜悄悄的,默默的坐着,目光中是滿滿的悲愴。
北平城今年的冬天,註定是不能夠平靜的。這個冬天裡,北平的學生和市民萬餘人爲反對日本侵略軍入侵華北,和國民黨政府的賣國內戰政策,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活動。聽說軍警出動進行了鎮壓,有許多手無寸鐵,無辜的學生和市民被捕被殺害。
這個冬天,風雪不斷,冰封大地,潮溼冰凍的空氣裡,滲出淺淺的淒涼。“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在寂寞無依的紅塵中,如此的悽苦悲哀到哪裡纔是盡頭啊?!
我的身體的確是沒有大礙,只是因爲過度的操勞疲憊,再加上情緒上的大起大落,纔會生出一場病。天氣的寒冷,使我一直懶懶的賴在牀上,即使身體上已經完全無礙,我還是不想起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讓我起來忙碌的理由。
“如何?”我斜倚在書榻上,懶懶的問越女。
“小姐,果然不出您的預料。大爺和(大)奶奶這些天問了許多人,打聽大老爺和莫姨娘的去處。”
“他們不相信我的說辭。”
“嗯,依奴婢看,是不怎麼相信,但是,也沒有打聽到別的。”
“他們都問過什麼人?”
“能問的都問了,大爺和(大)奶奶還分別問過雲蓮和那個小廝。”
“怎樣?”我從書榻上坐了起來,神情有些緊張。
“小姐,您放心,沒有問題。”
門外,小丫鬟通報,“(大)奶奶來了。”
我躺回書榻,對越女點了點頭,越女趕忙把白依依迎了進來。
“玲瓏怎麼樣了?這些天,我擔心的吃不下睡不着的。你有沒有偷懶啊!有沒有好好照顧玲瓏啊!”白依依唱唸做打,樣樣皆佳的登場了。
“回(大)奶奶,小姐已經好多了,多謝(大)奶奶惦記!小姐常和奴婢唸叨,說家裡除了老姑奶奶,就數(大)奶奶最關心小姐了。”越女的功夫也不錯,說話的語氣聲調都恰到好處。
說話間,白依依來到我的書榻前,“哎呀,玲瓏啊!病剛剛好些,別看書了!仔細看壞了
眼睛啊!”
越女爲她搬來了椅子,上好了茶,在我的示意下,退到屋外候着。
“大嫂,您對玲瓏真好!玲瓏真是感激涕零啊!”我放下書,坐正了身子,靜靜的瞧着眼前的白依依。
白依依的五官長得非常好,猶如仕女圖中走出來的仕女,細膩柔和精緻。大眼睛、高鼻樑、小嘴巴、尖下頜、長眉入鬢,每一處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剛剛好,長在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上,真是合適極了。白依依烏黑濃密的長髮,漂亮的挽成東洋髻,被珍珠串成的髮箍緊緊的箍住。額前滿天星式的劉海若有若無。
她很會穿衣打扮,清楚自己身材上的優點和缺點。現在,白依依穿了一件酒紅色高領長袖絲絨棉旗袍,外罩一件硃紅色對襟緞面短棉衣,自領口直到寬寬的下襬和寬寬的衣袖處,嵌着白色的水貂毛。顏色和款式都非常的適合她,充分的襯托出白依依肌如凝脂,膚如白雪。尤其是裡面的旗袍和外罩的棉衣之間,一鬆一緊,一肥一瘦的搭配。合身的裁剪,小巧的裝飾,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嬌媚可人,清新大方,精巧美麗。
真是可惜,可惜了這張清麗出塵的臉孔。這張美麗的臉已經被極度的貪婪和慾望,磨去了全部的靈氣和美好,變得如同假面一般。我常常覺得,白依依做戲的功夫,如果能入梨園行去當伶人,必定能成爲一代名伶。只是不知道,梨園行會不會收她這種心機深沉,別有用心的人。
“還說什麼感激涕零,連實話都不肯和我說。”白依依急不可耐的撕去了最後的僞裝。
“哦,怎麼會呢!”我努力的保持着平和的面部表情和聲音。
“你啊!父親去了哪裡?你總該對咱們有個交代吧!”
“我交代過了。”
“那套說辭,騙騙別人還可以,我是不會相信的。”
我收起臉上的表情,瞧着白依依,輕輕的眨了眨眼睛,我懶得辯解,信不信由她吧!
“怎麼不說話啦?你也知道騙不過去了,是不是?父親到底去哪兒啦?你說啊?”白依依完完全全失去了耐性,急切的叫了起來。
我沉默以對,神情悠然的望向遠處,我要讓她把戲做足,這樣,我就可以下定最後的決心,做一件我一直想做,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做的事情。我的沉默,我的悠然,我居高臨下的表情,徹底觸怒了白依依。
“知道我爲什麼這麼討厭你嗎?我討厭你的高高在上,討厭你的矜持有度,討厭你所有的一舉一動,彷彿只有你纔是天生的天之驕女,而我們這些人只能是你的奴才。父親和莫姨娘的事情,別以爲你可以一手遮天,你信不信我會把你的醜事,把你們家的醜事都抖出來?”白依依不依不饒的叫着高聲的喊着。
我擡起臉,看到一張囂張的,小人得志的臉,感到一陣反胃噁心。明擺着,今天白依依是來找碴的,她的目地應該是借題發揮,逼我就範。
“你想要什麼?”
我始終不是很明白,白依依到底想要什麼?玉器行已經完全在承祖大哥的掌握中,而且,玉家早晚是要玉芳菲掌家的,她還要什麼?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我要玉家,我要家裡所有的人都尊敬我,都服從我,都以我爲馬首是瞻,我要在玉府中說話算數。而你是我最大的絆腳石,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把你踢開。”
聽着白依依自信滿滿的肺腑之言,我的心裡一陣悽苦,覺得她可笑可憐可嘆。說實話,我還真的不想掌這個家呢!要是可以,我真想讓給她。可惜,掌家,不是我意願而是我的宿命,我無從選擇,無法逃避,更加讓不出去啊!
“我要讓玉府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纔是玉家真正的女主人,玉家是我的,而你只不過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你憑什麼在家裡指手畫腳?你憑什麼對咱們頤指氣使?你這個生而不祥的女人,看看家裡的人把你寵成什麼樣子了?你不配,我纔是每一個人都應該寵着、護着的玉家真正的女主人。”
白依依已經讓自己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動了,她的雙眼放射着燦爛的光彩,整張臉發出絢爛的光芒,整個人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完美生活裡。她相信這不僅僅是自己想象而已,一切都不是虛無的,只要踢開玉玲瓏這個討厭鬼,一切就是唾手可得的。
看着白依依,聽着她的偉大宣言,我哭笑不得。突然間,我開始可憐她了,爲她感到一陣陣的悲哀。多奇怪啊!白依依這些年來,大概做夢都想坐到我今天的位置上,而她擁有的家庭、丈夫、兒女,纔是我真實的嚮往。
如果,可以彼此互換,我是非常願意的。可惜,現實的生活裡,沒有如果,沒有假設。這樣也好,其實,我早就知道白依依從來沒有尊敬過我,也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卻怎麼都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的囂張跋扈,貪婪無度,我可以拋開最後的一點點顧忌了。
在不久的將來,她會爲她所做的一切,付出相應的代價。她會知道,誰纔是玉家真正的女主人。
“大嫂,我累了,您先回吧。”
我慢慢的靠近書榻裡,慢慢的放平自己的身體,慢慢的閉上眼睛,讓自己十分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
聽到玉玲瓏清清淡淡的聲音裡,透出一股寒風的味道,白依依才猛然的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今天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如此失態?一定是覺得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纔會如此的迫不及待,真是太不應該了。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白依依有些後悔,可是,轉念一想也沒什麼大了的,反正讓玉玲瓏早點知道,也沒什麼不好的。在白依依的心裡,玉玲瓏不過是一個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瞧瞧玉玲瓏面對自己無禮至極的挑釁,竟然能忍氣吞聲到如此地步,足以證明玉玲瓏不敢招惹她。白依依的心裡對玉玲瓏更加的不屑,更加的瞧不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