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沒有直接回答祝餘的疑問,而是緩緩嘆了一口氣,開口道:“駱玉書出身貧寒,父親早亡,母親改嫁,他是受村中老少接濟才能夠長大的,後來因爲每日跑去村學外面偷聽,先生見他天資聰慧,便乾脆叫他到村學裡面去做個掃灑的小童,每天做做雜活兒,供他吃飯,讓他跟着村學的其他孩子一起聽先生講書。
後來能夠一路考取功名,也是鄉親們拼拼湊湊幫他籌集的路費。”
祝餘聞言,微微擡起眉頭,駱玉書這樣的出身和家境倒是她着實沒有想到的。
她本以爲能夠與鄢國公爲伍的,必然都是一些高門勳貴,皇親國戚,而駱玉書作爲吏部尚書,可謂身居要職,自然也是出身不俗的,或許是有什麼出名的駱姓士族是她在朔國沒有機會聽說的。
沒想到,鄢國公身邊還會有這樣出身不同的清流。
“他出身如此低微,能夠一路官至吏部尚書,想來一定是有極高的天資和才能,否則且不說能不能入得了聖上的法眼,恐怕就連趙弼的眼皮也進不去吧。”她問陸卿。
“駱玉書當年中舉後,的確並未得到什麼重用,只是封了他一個翰林編修,每日在史館裡面翻抄史書,一抄就是三年多。
後來不知是得了什麼人的指點,還是自己忽然福至心靈,在謄寫關於聖上繼位前的那一段過往的時候,將鄢國公趙弼的豐功偉績巧妙地施以筆墨,看起來與原來的並沒有太大出入,卻又不着痕跡地將趙弼的功績凸顯出來。
本來抄史的人在謄寫的時候稍添筆墨,這種事也不算少見,只要無傷大雅,很少有人會逐字逐句留意到其中細微的變化。
可是偏偏那一次就很巧,這一份被特意着了筆墨的冊子,就機緣巧合地到了鄢國公的手上,鄢國公看後自然是心情大好,想要見一見這位寫得一手好字的翰林編修。
駱玉書順勢便拜入趙弼門下,做了他的學生,從此以後見到趙弼必稱恩師,態度可謂誠懇至極,謙卑恭敬。
之後不久,駱玉書便調任他處,雖然不能算是平步青雲,至少比一輩子窩在史館裡面抄書還是要好上太多了。”
祝餘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陸卿:“看樣子,駱玉書能夠坐上吏部尚書這個位子,並不是因爲趙弼一路的擡舉咯?”
陸卿笑了:“夫人果真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趙弼這個人,一輩子在爲人處世上都講究一個舉親不舉賢,他始終認爲沒有半點血親的外人是信不過的,想要得到他的扶持擡舉,要麼與他血脈相連,要麼與他結成姻親。
否則就算是曹天保那樣的角色,一旦遇到什麼麻煩,趙弼不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撇清麼,這是你親眼所見的。
當初駱玉書也曾經想要努力與趙弼攀親,但是趙弼看不上他過於貧寒的家境,自然是不肯的。
並且自那之後,趙弼似乎認爲駱玉書有些過於野心勃勃,之後與他便不似之前那樣親近了。不過駱玉書除了善於鑽營之外,倒也的確是很聰明,頗有些才華和手段,否則單憑趙弼扶持,也不會從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小翰林編修,一路站在了大殿之上。
這世上誰都長着眼睛,他的才能和手腕並非只有趙弼一人看得到。”
陸卿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又補了一句:“人的野心,也絕對不會因爲一個人的不肯扶持就消退下去。”
祝餘恍然大悟:“果然有慧眼的人還挺多,這駱玉書當上了吏部尚書,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如此看來,那個庫部侍郎可能確確實實是駱玉書的自己人,卻未必是趙弼和曹天保的自己人。
他們這個圈子裡面的水還挺深,各有各的道道。”
“正所謂‘小人長慼慼’,說的恐怕便是這個了。”陸卿笑道。
“這樣一來,曹大將軍……哦不,應該說鄢國公他們那一派豈不是都很受影響?”祝餘抿了抿嘴,眉頭不由自主蹙了起來,“原本我父親和羯王遭人陷害,說他們私造兵器,意圖造反,我還以爲這是鄢國公爲了分化陸嶂和他的岳家,順便拉我們朔國下水。
現在看來,幕後另有高人,而這人很顯然不止針對羯朔兩國,甚至可以說栽贓陷害羯朔兩國,或許都只是爲了給栽贓曹天保做個鋪墊罷了。”
說完之後,她又覺得這樣考慮似乎不夠周全:“也不對……之前那個假堡主故意提到幘履坊的谷靈雲,且不提陸嶂的慌亂狼狽,就單說後來他手下那些人暗中做的那些事……這邊的事情分明與他們是脫不開干係的。
如此一來,也不能完全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鄢國公或許意識到曹天保或許已經從他的左膀右臂,逐漸變成了他實現野心路途上的絆腳石。
既然曹天保上一次在差一點遭人陷害的時候,鄢國公都能夠毫不顧忌地立刻撇清,還試圖讓陸嶂置身事外,這一次或許也是想要藉着這樣的一個更說不清的嫌疑,徹底與曹天保劃清界限。
那假堡主不管是面目全毀的臉,還有這裡咱們遇到的稀奇古怪的毒和迷藥,都和之前司徒敬大營裡的怪事大同小異,如出一轍,如果這一次的人與鄢國公有牽連,那之前的也很難說與他無關。
說不定是鄢國公發現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利用曹天保手中的兵權替陸嶂的上位做保障,現如今似乎存在一定的阻力,原本的保障反而礙手礙腳,一不小心還會壞事,那就乾脆自己用不到的就徹底毀掉,坦蕩大路走不通,就乾脆把大路堵死,轉頭走小路抄近道了呢?”
“從陸嶂手下那些人的反應來看,如果不是那假堡主與趙弼確實有某種關聯,他手下的心腹也不會如此急着幫忙毀掉證據。
他們很顯然並不希望我們抓到那假堡主和假堡主背後的真正的幕後指使者。
只不過這關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現在也很好奇。”陸卿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