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陛下,雖然諸軍丟失平壤,然大軍主力猶存;”
徐用儀看到禮親王世鐸等人都是裝聾作啞不說話,就特意繞開了那個敏感的話題,開口奏道:“此時大軍孤懸朝鮮,不宜陣前換將亂了方陣,宜等大軍撤回國內,再做從長計議。”
“徐少保說得甚爲有理;陛下,現在遼東空虛,萬一倭夷不識進退,圖我土地,這朝鮮大軍還是要派大用場的。”
禮親王世鐸顧不得臉頰上的疼痛,帶着哭腔苦苦勸阻。
徐用儀和世鐸的話,讓光緒的腦子頓時猛一清明。
是呀!
現在當務之急的事情,是要先把朝鮮諸軍完整的撤回大清,在鴨綠江邊建立防線,阻止倭夷對大清本土的窺視。
假若此時冒然換將,追究葉志等人的責任,一旦引起軍心動盪,甚至譁營。
少了這近兩萬的精銳軍力,這鴨綠江還怎麼守?
“啓稟陛下,葉提督奏道‘倭人遽以三四萬之衆猛撲環攻’,既然倭夷勢重,大軍孤懸在外,安州,肅州,龜城,城池狹小不宜防守,朝鮮諸軍應儘早撤回國內。”
看到光緒帝的臉色微變,顯然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厲害,兵部尚書孫毓汶開口奏道:“倭夷軍馬衆多,還需從各地調兵遣將,加強鴨綠江沿岸,金州,旅順各處防禦。”
“這些事情,你們軍機處和兵部儘快拿出章程,報上來。”
光緒氣呼呼的坐下來,陰沉着臉說道:“告訴奕劻,讓他問問李鴻章,他們北洋這是怎麼打的仗?朕每年幾百萬兩的銀子,都餵豬了麼!”
罵了這個‘老而不死的老賊’一句,光緒的心氣纔算略微和順一些。
只是那巨大的羞恥感,硬是把他那張少年時縱~欲~過度的白臉薰得通紅,在龍椅上面坐了好一會,面色才稍微正常一點。
“傳諭,電寄李鴻章:平壤接戰情形均悉,左寶貴力戰陣亡,深堪憫惻,所有此次應行賜卹議處各員,著李鴻章專摺馳奏。朝鮮衆將深入異地,苦戰連日,此次退出平壤,實因衆寡不故,雖傷亡甚多,然尚無畏葸情事;——”
說到這裡,光緒滿嘴的銀牙幾乎都要咬碎,他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的嘣出來:
“加恩免其議處。”
五位大清帝國的軍機大臣,頓時都是心裡一鬆,齊聲高呼道:“陛下英明!”
津門直隸總督衙門,後花園荷花苑。
今天下午,李鴻章推掉了一切的事情,和兩個女兒,姑爺張佩綸,四人坐在池邊賞秋荷。
此時荷花早已開盡,蓮蓬裡面尚未飽滿出白嫩的果實。
不過秋風入院,浮動荷葉,卻也別有一番風致。
“中堂無需過於憂慮,雖然平壤失陷,不過大軍主力猶存;尤其是咱們北洋四支更是健全,加上後路近萬的軍馬,其實平壤諸軍的損傷也是有數的。”
看到半天不到的時間,老丈人就以着眼光可見的度,明顯的蒼老起來,張佩綸不由得苦心勸慰。
“是呀爹爹,打仗的事兒,哪個敢說百戰百勝?當年曾文正公還差點要投江,到最後不還是成就了不世偉業?”
大女兒李菊藕,也柔聲的勸解着父親。
“哈哈——”
李鴻章笑着說道:“你們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都半截入土的人了,還在乎什麼名聲面子!這仗打成這樣,不正是他們想看到的麼,唯一不痛快的就是咱們北洋四支都沒事兒,結果那兩支不但被打爛了,而且連他們好不容易培養的主將都死了吧?”
荷花池邊靜悄悄的,雖然在這件事上總督衙門可以說問心無愧,而且平壤葉志他們也絕對沒有那個膽子。
可是六支大軍,死的正好就是左寶貴和豐升阿,怎麼能讓那些心懷鬼祟的人不疑?
“盡等着吧,皇帝雖然年輕,不過了火氣之後,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的;而且還有孫毓汶,徐用儀,張萬之這些識大體的人輔佐,很快就會來電下諭旨,只會敘功不會打板子。”
李鴻章嘴角帶着一絲微微的自嘲:“朝廷還指望着朝鮮諸軍,咱北洋,給朝廷當走狗,去和倭夷繼續拼下去呢!”
“中堂是說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聽到李鴻章這麼分析,亂了半天寸腳的張佩綸連忙急着問道。
李鴻章眯縫着眼睛,帶着微微怪異的腔調說道:“哪能這麼輕鬆?現在就看倭夷的了。”
“倭夷?”
張佩綸一臉的不解。
“假如倭夷只是意在朝鮮,等葉志他們撤回鴨綠江北,而倭夷就不會再輕易興兵;那麼騰出手的朝廷,就要秋後算總賬,來拿咱們北洋開刀了。”
李鴻章拿起水菸袋,小女兒李經溥乖巧的給他點着菸葉,長長的吸了一口:“假如倭夷有意繼續北進,染指咱們大清領土;既然他們在朝鮮已經有了三四萬的軍力,那麼就不會坐着傻等,而是會趁着咱們遼東此時軍力空虛,迅北上過江攻擊。”
李鴻章的話,聽得三個小兒女們都是心裡寒。
尤其是李菊藕和李經溥,上一次外國打進中國的戰爭,還是3o年前的咸豐十年,那時候她們都還沒有出生。
“這事兒,到九月底就能見分曉;遼東冬天滴水成冰,倭夷根本不可能動戰爭,九月底不打過來,到明年遼東重兵壘壘,哪裡還有他們的機會?那麼戰爭就應該是結束了,下面就是靠嘴皮子談了。”
“倭夷彈丸之地,料來也沒有這麼大的胃口,一個朝鮮都能活活撐死他們;”
張佩綸皺眉分析着:“何況真的大打,咱們大清有數億人口,一個省都比它的面積要大,武器也優於他們,長久下去倭夷必敗!倭夷裡面當然不乏有眼界之輩,想來一定會見好就收,開始全力防守朝鮮,防止咱們過江打他們!”
聽了女婿的話,李鴻章輕輕點點頭,顯然他也是這麼看的。
李家姐妹聽了張佩綸的分析,又見父親點頭認可,剛剛提吊着的心兒,頓時就放鬆下來。
李菊藕欣喜的望了一眼自己的男人,雖然內心深處藏着很深的對這樁婚姻的不如意,可這個老男人畢竟是自己的男人,是進入自己身體裡面唯一的一個男人。
“倭夷要是不過江,咱們怎麼辦?”
張佩綸沒有心情去注意妻子的眼神,依然凝眉問道。
“葉志既然是平壤統帥,是保不住了;衛汝貴軍紀太壞,朝廷裡面一直都是彈劾他的摺子,估計也保不住了。”
李鴻章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怒氣,一絲疲憊:“那邊丟了兩員大將,咱們這邊最少也得交出兩個出來不是?”
“啓稟中堂,京城來電,皇帝諭旨。”
總督衙門電報房委員秦躍峰手裡拿着一張電報,匆匆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