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祺派往宿州接應的一行人,所受乃爲密令,只有蕭元祺一人知曉其行進的道路,然而既要前去接應,便絕不可能繞遠路,是以總有幾處必經之道。
而在這幾條必經之道上,玄澈都已安排好了伏兵。
一如蕭璧凌所想,蕭清瑜並未直奔那些伏兵而去,而是走了另一條路,去見一個人。
日落西沉,山間青翠的綠樹,都被蒙上昏黃。
“我要的人呢?”蕭清瑜一手提着出鞘的流採,冷眼望着眼前那個形如鬼魅的男人。
他是如此落拓,已然忘了如昔日那般用高華的氣度隱藏最真實的自己。
“蕭公子是知道的,”鬼燭不慌不忙道,“人在玄尊主手裡,我如何能帶她出來?”
蕭清瑜脣角微挑,笑容輕蔑而又淒涼:“說出這樣的話,你自己都不覺得可笑麼?若非是你先背叛我母親,她又如何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公子此言差矣,”鬼燭搖頭,嘖嘖兩聲道,“若非是夫人貪心,這世上又豈會有蕭清琰?”
“何意?”蕭清瑜眸光一緊。
“公子不妨想想,”鬼燭負手在樹影間來回踱步,神情悠哉,“韓夫人——不,是冉夫人,原本是這飛雲居內唯一的女主人,卻非要爲了博取你父親的關愛而詐死還魂,若不是她自己先放棄了原配夫人的位置,陳夢瑤又哪來的資格,做這個續絃?”
蕭清瑜依舊冷眼望着他,只等着聽他接下來還能放出什麼屁。
“在此之後,”鬼燭繼續說道,“她施計利用成景彰夫婦,得以重回飛雲居,卻偏生妒心,讓陳夢瑤的孩子胎中帶病——試着想想,你那位大哥,於武學之上有着那般常人不可及的天分,若他不是如今這般病弱之軀,你比起他,又能算得了什麼?”
蕭清瑜瞳孔一縮,額前青筋爆起,卻仍是按捺着未動。
同樣按兵不動的,還有藏身於這二人兩丈之外一棵古榕茂葉之後的蕭璧凌。
鬼燭的這句話,不僅是蕭清瑜聽得動怒,這一字字傳到蕭璧凌耳中,也令他心涼之餘,怒火難遏。
如此說來,蕭清玦本該是身強體健,毫無病痛之人。
想來他如今這般羸弱,就是拜韓穎與鬼燭所賜了。興許,當年還得謝謝蕭元祺對母親的“趕盡殺絕”,讓她不得不逃回襄州待產,否則如今飛雲居里病懨懨的公子哥,就不止蕭清玦一個了。
“你還知道些什麼?”蕭清瑜瞥了一眼鬼燭,面無表情問道。
“我還知道,你母子二人做過的許多齷齪事,”鬼燭伸出食指,在脣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又將食指搖了搖,道,“不說了,不說了,不然蕭公子你發怒,不得把我殺了嗎?”
蕭清瑜擡手,將流採指向鬼燭眉心,道:“把我母親帶來,我必按約行事。”
“不必了,”鬼燭嘿嘿一笑,道,“玄尊主說,蕭元祺已對你起了疑,這一回就請公子好生歇着,不必出手了。”
“你……”
“所以說,你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就是想用各大門派數以千計的性命,換一個韓穎?”蕭璧凌疑問已解,又仔細聽辨過周遭動靜,確信再無旁人,加之算來援兵將至,也無需繼續躲藏,便索性現了身。
他躍下那株古榕,迎着二人詫異的目光,走上前去,在離蕭清瑜丈餘之外時,方停下腳步,道:“你這算盤打得精妙,可惜,根本不被玄澈放在眼裡。”
鬼燭見了蕭璧凌先是一愣,片刻之後卻仰天大笑出聲:“哈哈哈哈,真不愧是能殺了夜羅剎的人,蕭公子……哦不,是兩位蕭公子,你們的賬,是不是還得先我之前清算?”
“蕭璧凌……”蕭清瑜暗暗咬牙,見他已擡足上前,正待出手,卻聽得一縷輕音傳入耳中,“先把他拿下,你我之事,擱後再議。”
他心中雖對着母子二人厭惡至極,卻能分得出眼前輕重緩急,鬼燭這廝心思詭譎難測,又是遊走於鏡淵與白鹿先生的關鍵人物,更何況還牽涉到飛雲居這二十幾年來的恩恩怨怨,決計不可放過。
日頭已完全沉入山谷,正逢弦月之夜,光芒清冷疏淡,月光捲上寒鐵,流採、玄蒼雙劍勢如白虹,於鬼燭身前身後夾擊而去,然而就在劍尖即將觸及鬼燭胸前的剎那,蕭清瑜手中流採卻忽然向上傾斜,越過鬼燭肩頭,直逼蕭璧凌面門而去。
他終究是放不下執念,將蕭璧凌看作了心頭最大的禍患。
好在蕭璧凌早有防備,足間在地面凌虛一點,向後翻躍閃避開來,而鬼燭也趁着這個空當,施展星羅步的身法,疾縱而逃。
“真是糊塗,”蕭璧凌直視蕭清瑜佈滿血絲的雙眸,不覺搖頭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想要借勢翻盤,也不該選擇這樣的人合作。”
蕭清瑜爲虛妄所迷,手中流採只有去勢,卻無還招,正是棄了防守,全心予以攻勢,可這樣的招式,雖迅猛非凡,卻令周身空門大開,若在從前,蕭璧凌因內傷所限,必然不是對手,可如今碎玉訣的心法他已逐漸融會貫通,這般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是破綻百出。
約莫過了三四十招,蕭清瑜劣勢愈險,他自幼便將之視爲此生大敵,心中勝負之慾極強,因而愈露敗相,便愈加不服,愈是不服,便愈是求勝心切,因而敗相愈明,直到被蕭璧凌一劍挑破手腕,令流採脫手劃出,這才慌亂退後幾步,棄了劍鞘,提氣縱步而逃。
蕭璧凌將流採接在手中,卻並未去追,只是定定看着他身形漸遠,直至消失,這才俯身拾起劍鞘,將流採收回其中,長長舒了口氣。
他仰首望向夜空,掐算着時日,想着高昱等人應當到了,便大步下山,打算迎接。
再往下一步,便只需留意玄澈的人了。
他在山腳倚着一棵老樹,等着高昱等人到來,期間想起自回齊州之後所歷種種,一時心中感慨萬千。
重入江湖不過兩年光景,一切卻已是天翻地覆,真不知道,若是十三年前他便主動回去,又會是怎樣的情形?
可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幾年,唯一讓他覺得這人世間還有些意趣的,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公子?”遠遠傳來高昱的話音,將他思緒打斷。
蕭璧凌聞聲回頭,只見一行人正由遠至近,朝他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頭的,正是高昱同黃鳴鬆二人。
“怎麼就您一個人?”高昱小跑幾步走了上來,“情形如何?”
“沒什麼大事,”蕭璧凌仔細想了想,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此行最令他震驚的,應當就是蕭清玦的病情來歷了,半晌,他搖搖頭道,“依舊按照此前我所說過的那樣,等一切瞭解,有些話,還是等我親自回去說。”
言罷,便要離開,就在此時,蕭璧凌不經意回頭望了一眼,卻瞥見方纔他靠過的那棵老樹枝幹間,有個十分眼熟的印記。
他愣了一瞬,便即上前查看,時才發覺,這是扶風閣內傳遞信號的標記,卻不知爲何會出現在此。
算起行程,周素妍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到了濟寧路轄內,留下這印記之人,又會是誰呢?
“公子你在看什麼?”高昱見蕭璧凌忽然對着一棵樹發呆,不覺上前問道。
“沒什麼,”蕭璧凌將目光從樹幹上挪開,隨即將流採交給高昱,道,“這是我找大哥借來的,等完成了我之前交代你們的事,便把它帶回去罷。”
“公子不與我們同行嗎?”高昱不解道。
“發生何事了?”黃鳴鬆看了看身旁弟兄,亦上前一步,衝蕭璧凌問道,“二公子莫非……”
“不必多想,你們先行,我隨後就到。”蕭璧凌說着,順手便用背在身後的右手,握着玄蒼劍鞘,將樹幹上的記號抹去,向後退出幾步,即刻縱上樹頂,踏着霜葉,一路向着記號所指的方向而去。
高昱等人雖摸不着頭腦,卻也只好依言而行。
蕭璧凌循着那些不知是誰留下的記號,一直上了山路,到了一處半山腰方纔停下。
那些記號,到此便不見了。
他仍舊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不敢妄自放下戒心,於是環視周圍一遭,見不遠處有塊兩人多高的巨大岩石,便朝它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心裡不知怎的,竟泛起了強烈的不安之感。
他還沒走出幾步,卻忽然望見一抹沾着猩紅血色的墨灰色衣襬,出現在眼前。
從那巨巖之後走出來的人,竟是蘇易!
蕭璧凌一愣:“素妍沒把你留在金陵?”
“你便如此不想見到我嗎?”蘇易苦笑,目色悽清,“是因爲想起了過去的事,覺得我太過落魄,不配入你眼中嗎?”
“你又發什麼瘟?”蕭璧凌只覺得此人敏感過激得可怕,然而見他只是露出半個身子,還有一隻手藏在巨石之後,登時便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想做什麼?”
蘇易脣角上挑,似是在笑,笑得有些勉強,又有幾分猙獰。
這笑容很快僵在了他的臉上,那隻藏在巨石後的右手隨之大力收回,將一個女人拎到跟前。
那是個憔悴不已,渾身上下佈滿血痕的女人。她的衣裳被血水染紅了大半,髮髻亦散亂不堪,然而即使凌亂落魄至此,容顏也依舊明豔,顯得楚楚動人。
“茹薇!”蕭璧凌本能喚出她名字,便要走上前來。
然而這時,蘇易卻橫劍架上她脖頸。
“你怎麼來了?”沈茹薇見了蕭璧凌,身形一僵,然而很快便反應過來,眉心一沉,衝他喝道,“快走!”
她身負重傷,又被灌下了大量壓制內息的藥物,僅剩的力氣不過才喊出這兩個字,便不得不低下頭去,發出沉重的喘息。
“你就站在那別動!”蘇易眼底閃過一抹驚惶,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蕭璧凌眉心微微一顫:“你放開她。”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說得極其壓抑,也極其艱難。因恐這廝傷人,他的腳步只是微微擡了擡,便又落回原地。
他見沈茹薇這般情狀,心中只剩了憂慮與心疼,已然顧不上細想原本武功遠勝於蘇易的她,究竟是如何落在這廝手中的。
“她究竟哪裡好?”蘇易側目打量起這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手中長劍緩緩上移,劍鋒向下,緊緊貼着沈茹薇一側臉頰,斜眼望了她片刻,眼中逐漸顯露兇光,“目中無人,性情乖張,除了這張臉,勉強還讓人看得下去,我真不知她還有何可取之處。”
“你到底想作甚?”蕭璧凌對此人的耐心早已被此前的種種折騰消磨乾淨,聽他如此貶損自己心愛之人,怒火更是難以遏制。
“我想做甚?”蘇易眸子裡閃過一瞬恍惚,過了一會兒,卻又嗤笑出聲,“她配不上你,卻又總是陰魂不散,我得幫幫你呀。”
“蘇兄這話大可再說得明白些,”沈茹薇氣息稍有緩和,當下穩住呼吸,用滿不在乎的口氣,對蘇易道,“我配不配得上不要緊,要緊的是這話若不對他說清楚,即便我死在這兒,再去尋個新的,也還是女人,到時候蘇兄你一個個盼着她們死,別說這輩子,恐怕下輩子,下下輩子,也都輪不上呢。”
她含着一口氣說完這麼長一段話,對她眼下情狀而言,着實不易,話音一落,便好似要虛脫似的,身子也軟了下去。
蘇易被她道破心思,還嘲諷一番,眼中已有兇光,加之蕭璧凌到達此地後,言語間字字句句皆離不開眼前這個女人,便更是令他怒不可遏,於是手中運勁,按下劍鋒,在沈茹薇面頰上劃出一道寸餘長的傷口。
“住手!”蕭璧凌一時情急,立刻向前跨出一大步。然而這時蘇易卻把劍架回了沈茹薇頸項,衝他吼道,“退回去!”
蕭璧凌咬牙,暗自握緊了拳,隨即望向沈茹薇,見她面色蒼白,傷重虛脫之狀,心已重重沉了下去。若是她此刻無病無傷,即便只是多些走動的力氣,要將她從蘇易手中救下,也算不得什麼難事,然而此刻這般模樣,想要出手救人,卻是萬萬行不通的。
“你看看她這張臉,現在還美麼?”蘇易冷笑出聲,直直盯住蕭璧凌的眸子,道,“失去了容貌,可就什麼都不是了。”
“別再得寸進尺,”蕭璧凌咬牙,一字一句問道,“到底想要如何?”
“還在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無怪乎落魄至今。”沈茹薇氣息稍有恢復,即刻出語嘲諷,“蘇兄,怎的不說話了?是我方纔所言,還不夠明白麼?”
“你給我閉嘴!”蘇易惡狠狠說完,目光轉向蕭璧凌,眼裡驀地閃過一絲亮光,似期盼,似歡喜,“你都想得起來對不對?我可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爲何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你告訴我,爲何你恢復記憶之後,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你告訴我,對你而言,我究竟算是什麼?”
聽完這話,蕭璧凌方將目光從沈茹薇身上移開,迎上他的目光,眼色淡漠,定定說道:“你確定要我說?”
蘇易發怵似的吸了口涼氣,不知該如何回答。
蕭璧凌見他如此神情,只冷笑一聲,道:“從前是過客,但此刻,卻是敵人。”
蘇易身子一僵,心立刻沉入谷底。
他兩眼充血,惡狠狠看着被他鉗制在手裡的這個女人。早在很久以前,仇恨的種子早已在他心底種下,無數次眼紅嫉妒,讓它生根發芽,時至今日,已成參天大樹,將他全副心思徹底籠罩於陰暗之下。
蕭璧凌見蘇易臉色越發轉陰,立刻意識到不妙,於是在他即將爆發的一刻,高聲喊道:“住手!”
蘇易扭頭望他,眼中閃過錯愕,只見蕭璧凌半點遲疑也無,揚手便將玄蒼拋了過去,只見那把跟隨他多年的佩劍在空中翻了一圈,剛好落在蘇易身旁,因這大力一拋,那精鐵鑄成的劍鞘竟將地面洞穿,直直釘入其中,穩而不動,半點搖晃也無。
隨後,他擡手點上自身幾處大穴,封住經脈之內氣息運轉關竅,這一舉動,便好比自廢武功,以至於此時此刻,只要有個力氣稍大一些的男人走到他跟前,都能輕而易舉將他制服。
“你作甚?”沈茹薇當場愣住。
“現在的我,對你沒有威脅了。”蕭璧凌微微一展雙臂,對蘇易說道。他眼中敵意未褪,眼神卻多了篤定,然而正待上前,蘇易卻又喚住了他。
“慢着!”蘇易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還不夠。”
“你還要如何?”蕭璧凌眉心越發緊蹙。
蘇易不言,以右臂環着沈茹薇脖頸,將她死死鉗制於其中,手中握着的佩劍則向上傾斜,劍鋒貼在她脖頸一側,向耳後延展,而騰出的左手,則從懷中掏出一隻青瓷小瓶,朝蕭璧凌擲了過去。
蕭璧凌揚手接下那隻瓷瓶,拿在手中一看,卻不由得愣了愣。他認得此物,正是上回蘇易將他困於石室當中時,給他所用的藥物。
這本應是馮千千的東西,想來必是她生前所留下的,落在蘇易手裡,剛好被這廝拿來掌控他人。
“服下它!”蘇易說這話時,牙根隱隱傳出摩擦聲,目光定定落在蕭璧凌身上,目光淒涼,恨意非但未減,反而增添了許多。
他心裡想着的,是蕭璧凌能看他一眼,卻並未能如願,眼前這個讓他愛極也恨極之人,只是低着頭,只是將瓶中僅剩的一顆藥丸倒在手心,垂眼凝神細看,根本便將他視之無物。
“想不到夜羅剎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你姓蘇的倒是學得有模有樣。”沈茹薇看着還能冷笑嘲諷此人,心卻已涼了半截。
“你的話還真多。”一把將她從環繞的右臂之中拎出,一劍刺入肋下。
“蘇易你……”蕭璧凌心下一顫,卻見蘇易眼底兇光畢露,打斷他的話,大聲喝道,“還不照做!”
“他若是正常人,也不會落得如今這般地步。”沈茹薇盯住蘇易望過來的那對幾欲噴出火的眸子,冷笑道,“看我作甚?我都傷成這樣,你竟還拿我毫無辦法?真是懦夫。”
蘇易的眸光霎時冷了下去,眼中寒冽,幾如冰霜,握着劍柄的手發出劇烈的顫抖。
若是目光也能殺人,此刻的沈茹薇,必定已百孔千瘡。
她神色鎮定,心下卻焦灼如焚,眼下這般死局,她所能夠想到的,也只剩下這一條路。
便是她自己的絕路。
唯有她命殞於此,才能讓蘇易失去這唯一掌控蕭璧凌的籌碼。
“沈茹薇!”蕭璧凌見蘇易情緒即將失控,當即擡高嗓音,喝止她道,“立刻閉嘴,什麼也別說了!”
沈茹薇心絃一緊,轉而望向蕭璧凌,神情似有錯愕。
蘇易也在這時明白過來她方纔激怒他的用意,驀地朝蕭璧凌看去,卻剛好瞧見他仰面吞下那顆藥丸。
“凌哥哥!”
沈茹薇失聲大喊,眼中隱有瑩光閃爍。
她身中劇毒,這一喊已然令她力竭,一時之間,已發不出其他聲音。
“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蕭璧凌鬆開捏着那隻青花小瓶的手,任由其落地打碎,隨着藥性發作,他的話音也逐漸開始變得虛弱,“可你是我活在這世上唯一的理由。答應我,不論發生何事,切不可輕生死意。”
沈茹薇因着藥力,體力仍未迴轉,此刻依舊說不出任何話,眼角淚如泉涌,心中憂慮,已非她所能控制。
“蘇易,你的要求,我已一一照做,”蕭璧凌平靜道,“現在你還要如何?”
蘇易情緒變得有些激動,他極力剋制住自己顫抖的雙手,足間挑起躺在地上的玄蒼,迅速從沈茹薇肋下抽出那把不值錢的佩劍,換成玄蒼架在她脖頸,一步步挾制着沈茹薇退到巨石之後。
蕭璧凌只得踉蹌追上。
那巨石之後是個不知名的山洞,洞口叢生的雜草已比人還要高,雖是白日,卻因巨石遮擋,只有一半陽光能照進洞,餘下的皆是黑暗。蕭璧凌追到洞口明亮處,未及找見蘇易所在,背後便捱了重重一腳,身子不自覺飛撲出去,跌倒在洞口那一圈陽光所及範圍之外的昏暗處。
他艱難坐起,扶着洞內一側石壁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正看見蘇易拎着毫無反抗之力的沈茹薇,像是對待受傷的獵物一般,隨意丟在一邊。
“給她止血。”蕭璧凌口氣篤定,不容置辯。
“你怎麼還在看着她?”蘇易緩緩擡眼,那一瞬間的眼神,竟看得蕭璧凌足下一顫,踉蹌了半步,險些跌倒。
那對眸子裡,像是失了人間的煙火氣,忽地附上鬼魅,陰冷至極。
那不是生人該有的眼神,陰惻惻的,唯有地獄深處的魍魎惡鬼,纔會有這樣的目光。
“不着急,”蘇易話音也變得陰冷而縹緲,他點上沈茹薇肋下傷口周遭大穴,緩緩提起手中玄蒼,道,“你不是問我,究竟想要作甚嗎?她死了當然是好事,可要現在就殺了她,反倒是成全了。”
“混賬東西,你想幹什麼!”沈茹薇語帶哭腔,霍然擡頭,只見蘇易眸中突然流露殺意,一劍刺了下來徑自洞穿她右肩骨縫,重重釘入後方石壁。這一劍所用勁力之大,令沈茹薇整個身子也跟着一顫,然受困至此,已是動彈不得。
蕭璧凌大驚,已然顧不得許多,拖着這副已無力與蘇易抗衡的身子,跌跌撞撞奔至沈茹薇跟前,又重重摔倒在地。而令他二人驚訝的是,蘇易竟絲毫沒有攔阻,反倒收斂眸底殺機,依舊用那如鬼魅般的眼神,居高臨下瞧着二人。
“疼嗎?”蕭璧凌伸手試圖把劍拔下,卻以失敗告終,眼下的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何況剛纔還捱了蘇易一腳,多出些內傷,怕是連普通人也不如。
“你爲何不能明白……即使你一切都聽從於他,他也不會放我走,”沈茹薇從吐出第一個字開始,便泣不成聲,“爲何還要留下任他擺佈?離開這不好嗎?”
她因失血過多,娟秀的面容已慘白如紙,莫說她已中毒,即便蘇易不曾下藥,內外傷遍佈全身,也難讓她有所行動,更何況,那把玄蒼還貫穿着她肩骨,將她釘在石壁上,便更是動彈不得。
“若不做任何努力,便任由他傷害你,我不會甘心,”蕭璧凌強顏歡笑,“無妨,他總不致要我性命。”
“真是心有靈犀。”蘇易垂眸,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瞬,似有流光閃爍,“我要你這個人,卻不要你的心。當然,總有一天,你的心也會在我身上。到了那時,我們便再也不會分開了。”
“除非你把它挖出來。”蕭璧凌咬牙切齒,卻已無力扭轉局面。只能盡最大可能保下沈茹薇性命。
“你瘋了嗎?”沈茹薇瞪大雙眼,望着蕭璧凌,道,“別答應他!”
“答不答應,他都走不了。”蘇易笑中邪態盡顯,“你看看你現在這模樣,還有什麼資格命令他行事?不,別說命令,你連同他說話都不配!”
“走是走不了,”蕭璧凌伸手撫摸沈茹薇臉上傷口,眸中俱是憐惜,可嘴裡的話,卻是對蘇易說的,“但令你所想落空,辦法還多得很。”
蘇易一向有些畏他,因此,縱然此時此刻的蕭璧凌已因自封穴道與那藥力滲透全身的緣故而虛脫,這般堅決口氣說出的話,對蘇易也仍舊有着威懾之力。是以蘇易怯了,語調也稍稍和緩了些許,道:“你同我走,我便考慮放過她。”
“好。”蕭璧凌眼中沒有任何神采,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
只有一個字,是厭憎或是無奈,蘇易無從得知,然而僅僅這一個字,便已足夠安撫他內心的躁動。
“你也瘋了嗎?”沈茹薇只覺難以置信,“你今日應允了他,往後卻再無迴轉餘地,我這條命又算得了什麼,值得你連尊嚴都不要了嗎?”
“賤人,閉嘴!”蘇易不滿她的阻止,當下出言喝道。
“聽話,沒什麼大不了。”蕭璧凌仍舊撫摸着沈茹薇面頰,對她勉強露出一絲雲淡風輕似的笑,柔聲勸慰,“你這麼美,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何必爲我搭上性命?”
“對了,”蘇易心裡得意,已然忘了阻止這二人卿卿我我,而是挑起脣角,“差點忘了說,只是嘴上答應,可遠遠不夠。”
“有話便說。”蕭璧凌冷眼道。
知曉此間恩怨的一干人等,早已對這廝好言勸盡,卻無絲毫作用。
這般無藥可救之人,他也全然不願再與之置辯。
“這地方很好,”蘇易緩緩開口,“你答應我的事,除了說出來,還可以立刻證明給我看。我瞧過四周,方圓數裡都是荒山,不會有人打攪的。”
“這裡?”蕭璧凌的眼裡,忽然便空了。
他當然聽得明白蘇易話裡的意思,可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麼,卻是他全然無法想象出的畫面。
莫大的恐慌感將他完全籠罩,令他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姓蘇的!”沈茹薇怒火中燒,“你敢碰他試試!”
她一向冷靜,平素看來總是一副清心寡慾的模樣,不論喜怒哀樂皆藏於骨下。
唯有這一回,怒從心起,再也剋制不住。
這話音雖弱極,卻已是她眼下所剩不多的氣力所能喊出的極限,雖不高亢,卻聽得蘇易心下顫了一顫。
已落得這般田地,話裡仍舊沒有半點絕望,反而氣勢懾人。
“別再激怒他。”蕭璧凌平靜說完,心下卻變得惶恐,他所惶恐的,並非自身處境,而是她出此一言後,會否又被蘇易所傷,以致這副傷痕累累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他將對她的所有擔憂都藏於眼底,認真望着她,緩緩說出這話,聽得沈茹薇心中悲慼之情愈盛,再度落下淚來。
“這裡怎麼了?這裡很好。”蘇易解下帶血的氅衣,展開後卻隨手鋪在了一旁空曠的巨大岩石上,隨即轉向沈茹薇,得意笑道,“也讓這上不得檯面的東西看看,誰纔是笑到最後的人。”
“你再貶低他半句,方纔答應過你的事,便通通作廢。”蕭璧凌試圖平復心緒,心下卻偏偏越來越恐懼,他想起顧蓮笙的話,也想到了這位長輩幾乎被玄澈摧毀一生的經歷,彷彿看到了自己日後的一切,看到了今世的盡頭,也看到了毀滅。
“那,你肯答應我嗎?”蘇易輕聲問道。
“答應個屁!”沈茹薇一樣視禮教於無物,只是修養極高,平素甚少口出污言,然而此刻卻再也忍不住,大聲罵完這四個字,又接着說道,“蘇易,你給我記住,今日你膽敢動他分毫,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必定會讓你做不成男人!”她的神情不知是哭是笑,臉上傷口的血水混着淚水下落,一半凝結在下頜,其餘陸續滴落肩頭,暈開一灘灘灼目的紅。
這等奇恥大辱,她又怎會不知其中滋味?
就在八年前,身處去往東瀛的那艘船上,她幾乎做了一整月的噩夢,而那噩夢之中,皆都是吳少鈞那猙獰的臉。
她的垂在地面的雙手,勉力屈起十指,生生摳起泥沙,甲蓋因這大力的摩擦而翻折,漸漸開裂,滲出血絲。
肩上皮肉已腫,卻因與劍鋒貼合甚緊而無法流出血來,疼到她幾乎喪失五感,堪堪麻木。
蕭璧凌看了看她,眼眶卻已泛紅。可他也只是搖了搖頭,便站起身來,不再多說其他。
“我要你親口回答。”蘇易話音有些顫抖,夾雜着異樣的興奮。
蕭璧凌仍舊不言,眸中冷光,只如雪山峰頂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寒冽。
“你再不答應,我可就要殺她了。”蘇易作勢要去握那玄蒼劍柄。
“閉上眼睛。”蕭璧凌垂眸,對沈茹薇道。
沈茹薇搖頭,轉而去望蘇易,眼中殺意陡增。
蘇易妒心頓起,惡狠狠瞪還於她,正待尋個發泄的法子,即將擡起的右臂,卻被蕭璧凌伸手摁在肩頭。
他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只覺噁心,目光始終落在洞外,口中無力問道:“告訴我怎麼做。”
那對曾經耀眼的雙眸,如今已寂如死灰,對着洞外那片天地下耀眼的陽光,漸漸涌出不捨之意。
陳少玄曾予他教誨,男兒須得頂天立地,而如今面對這等令他不齒之事,竟已沒了絲毫反抗之力。
蘇易欣喜若狂,當下撲上前去將他環擁。
蕭璧凌的手僵直着垂在兩側,無動於衷,也不敢、更是畏懼着蘇易再要求他有所動作。
“你這麼怕我,怎麼能行?”蘇易的話音很輕,柔軟得沒有一絲棱角,可在蕭璧凌聽來,卻比野獸的嘶吼還要滲人。
他完全憑着本能驅使,用盡全力將蘇易推開,自己也向後退去,直到牆根。
已是退無可退。
“你到底在怕是什麼?”蘇易眼色一沉,一步步向他逼近,道,“從頭到尾你都在躲着我,從前是,此刻也是,你看不見我嗎?我便什麼都不算嗎?”他說完這話,立刻向前奔出幾步,掐緊着蕭璧凌雙肩,推至石壁間,死死摁住。
蕭璧凌垂眸,目如死灰,絕望的心緒不斷蔓延開來,這絕望也使得他所中毒性藥效加速蔓延,迅速抽乾他渾身體力。
“你答應了我的事,就要做到,”蘇易不知是因爲激動還是憤怒,伸去解他衣帶的手,不自覺發出微微的顫抖。
“你確定要在這種地方嗎?”沈茹薇無計可施,只能極力勸阻他放棄,“這是你期盼已久的事,便要如此草率完成嗎?”
“我不傻,”蘇易沉下臉,道,“這種鬼話,我可不會信。誰知你還會不會有別的主意,又將他奪去。”
“別再說了。”蕭璧凌無力仰靠着身後冰涼的石壁,認命般闔上雙目,心已涼至冰點。
“怎麼不看我了?”蘇易伸手,緩緩撫上蕭璧凌面頰,眼中神情竟似癡了,“你得答應我,從今日起便當這女人已經死了,往後在你身邊的,都只能是我,我在她臉上劃了一劍,她的容貌,已經不好看了,你便忘了她罷。”
蕭璧凌仍舊不肯睜眼,亦不發一言。
沈茹薇瞧見此景,心也立刻涼了。
她因在洞外被蘇易刺的那一劍流了太多的血,藥力也跟着潰散了些,只是着實傷重又不得醫治,纔會沒有多少力氣,眼下心已絕望至極,反倒有了絕處求生的念頭,不復躁鬱,而是屏息凝神,將所餘不多的氣息沉入丹田,試圖運功蓄力。
“這樣不好,”蘇易解下蕭璧凌腰間衣帶,五指一鬆,使之滑落在地,繼而湊上前去,額頭、鼻尖與他面頰相貼,口中喃喃,“你不看我,也什麼都不做,豈不是很無聊?”
如此親密的距離,直令蕭璧凌心生懼怕,腹中也漸漸泛起酸水,幾欲作嘔。
他無法想象接下來將會發生之事,會是怎樣的畫面。
“你剛纔不是還對我說,要我教你怎麼做嗎?”蘇易握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間,擡頭親吻他脣角。
蕭璧凌一時受驚,只能用盡最大力氣,將臉別開,極力不讓他觸碰。
“你再惹我生氣,我可就對她不客氣了。”蘇易牙根處發出隱隱摩擦聲。
蕭璧凌這才睜開雙眼,目光仍舊對着洞外的陽光。
“這就對了。”蘇易眼中綻開一抹笑意,他伸出一條胳膊,將照過來的陽光擋住,可在他眼前的人,只如同一具木偶,僵硬而冷漠。
“看我。”他將話裡所有的感情都剔除開去,冷冰冰命令他道。
蕭璧凌木然扭頭,目色冰冷而決絕。
沈茹薇見狀心下一顫,張口欲罵,又戛然止住。
她不知此時把蘇易激怒,將會有怎樣的後果,可這般隱忍,卻生生將心中鬱結悶在了胸口,當下血氣上涌,張口便吐出鮮血。
蕭璧凌對她這邊動靜最是關心,一見她吐血,便睜圓了眼,然而身子卻被蘇易死死摁在牆面,實在無力上前替她查看傷情。
“你們一唱一和,是要逼我動手嗎?”蘇易嫉妒心起,死死揪住他前襟衣領,低聲怒吼,道,“她到底有什麼好啊?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要關心她,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怎麼還能這樣賣弄風騷,招人厭惡?”他吼聲淒厲,猶如受傷的野獸嘶吼。蕭璧凌聽在耳中,除了聒噪,便只有厭憎。
“你在嫉妒?”蕭璧凌嗤笑質問,聽得蘇易身子劇烈一顫,過了半晌,方有些僵硬地扭頭去看沈茹薇,眼中驀地騰起殺意。
“你若再動她分毫,便是我今日喪生於此,也絕不會如你所願。”蕭璧凌口氣決然。
蘇易回頭,空惘無神的雙目與之對視,卻發覺蕭璧凌眼中決絕,遠比他所想更甚。
他沉默半晌,終而悽然一笑,道:“無妨,不論如何,今日你都是屬於我的。”言罷,食指勾起他襟側繫帶,輕輕拉開,眼中漸漸流露出癲狂,他的手順着蕭璧凌被撕扯開的前襟一側滑入,將他上衫繫帶盡數解開,向兩側撥開。
沈茹薇幾度別過臉去,不忍多看,卻又因憂心蕭璧凌處境而回過頭來。
她急於將氣息凝聚,又唯恐速度過慢而錯過救人的時機,因心緒浮動,好幾回險些行岔氣,一口膿血已涌到喉間,卻硬是被她嚥了回去。
蘇易笑了,他將側臉貼在眼前之人裸露的胸口,沉醉在這般從來不曾有過的肌膚相親的感受裡,極致的興奮已非任何語言所能形容,嗅着其中每一分陌生卻又期盼已久的氣息,幾欲醉死當下。
沈茹薇咬緊牙關,脣齒間已能抿出血腥味。
“閉眼。”蕭璧凌望向她,目光空洞,話音也變得無力。
“這樣就很好了,女人的滋味我也嘗過,她們又如何比得過我?”蘇易環擁着他,右手漸漸下滑,卻在覺出對方全無慾念之後,收起了原本目光裡所有的虔誠,目眥欲裂,他咬着牙,惡狠狠問道,“是我還不夠好,半分都無法吸引你嗎?”
蕭璧凌仍舊無動於衷。
“你是非得看見女人的身子,纔會想要做些什麼嗎?”
蘇易此言一出,蕭、沈二人皆感不妙,只見蘇易鬆開擁着蕭璧凌的手,轉身快步奔至沈茹薇跟前,一把便將她前襟衣衫撕開,展露在二人眼前的,卻不是女人完美無瑕的胴體,而是一片血肉模糊。
“你幹什麼?”蕭璧凌大怒。
沈茹薇只覺胸前一涼,她擡起頭來,對蕭璧凌悽然一笑,道:“你看,我說過什麼?這個瘋子,決計不會放過我的,你捨棄這麼多,又是何苦呢?”
蕭璧凌只覺足下一軟,無力跪坐在地。
“這樣倒也不是不好,”沈茹薇將僅存的氣力聚于丹田,此刻已見成效,只是尚無把握一擊制勝,着實不宜在此時暴露,只能盡力拖延時間,“凌哥哥,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蕭璧凌木然點頭,口中卻說不出半個字。
“我這條命,今日定是保不住了,可黃泉之下,你也別讓我等得太久。”沈茹薇言罷,目光轉向蘇易那張已開始扭曲的面容,道,“蘇易,我早就說過,即便你是個女人,也決計爭不過我。”
“你想現在就去死嗎?”蘇易咬着牙,一字一句問道。
“你可知道,你我最大的區別在哪?”沈茹薇輕笑,笑容一如既往絢爛。
“我不想知道。”蘇易眼中,殺機畢現。
“那你便去死吧。”
沈茹薇說到最後一個字,渙散的目光倏地凝聚一處,與此同時,左手迅速將那貫穿過肩骨的玄蒼從石縫間拔起,繼而向他後心挺刺而出。
她蓄力已久,爲的便只是這一瞬。
黎蔓菁曾對她說:“你身中內力,蘭兒既已給了你,便是屬於你的東西,而你要學會的,便是如何恰如其分地用它。”
只聽得一聲悶響,蘇易縱已飛快起身閃避,也仍舊沒能避開這一劍,只是此刻的沈茹薇着實沒有用這把劍貫穿他的心臟的能耐,只能在離他心口最近的位置,刺出一個窟窿。
也算是將他重創了。
一隻白瓷小瓶從蘇易懷中滾落而出,恰被沈茹薇接在手裡。
蘇易愕然。
與此同時,蕭璧凌亦已起身,匆匆掩上外衫。
“看你如此得意,就再多說一句——這個男人,早已完完全全屬於我。”沈茹薇言罷,一劍橫揮而出,在猝不及防的蘇易胸前,劃出一道狹長的血口,“你只會令他噁心,令他恥於爲人,你要毀了他,我又怎能不殺你?”言罷,劍鋒轉向他下盤。
從私心而言,不斷了這廝做男人的根基,她心裡終歸還有口氣咽不下去,而玄蒼畢竟是凝霜谷裡代代相傳之物,用來做這樣的事,未免玷污了此劍,因此她揮劍之後,便又有意偏離寸許,一劍刺入蘇易大腿肌骨,她積攢下的力氣,剛好只夠這三招,每一劍都貫穿血肉,叫他無處可逃。
受傷的蘇易一時失措,以爲她仍留了後招,一時無暇思索,跌跌撞撞跑出了山洞。
沈茹薇握着玄蒼的手亦已脫力,未免叫蘇易覺出異常回頭,在玄蒼落地之前,便立刻將瓷瓶中的解藥,通通倒在蕭璧凌手心。
只聽得長劍重重落地之聲,再次受驚的蘇易立時回過頭來,恰好望見的是蕭璧凌服下解藥,將沈茹薇攙扶起身的一幕,對視剎那,面對蕭璧凌眼中盛極的怒火,蘇易眼中惶恐與哀傷,已是不言而喻。
蕭璧凌足尖挑起玄蒼劍柄,接在手中,揚手拋擲而出。蘇易倉皇已極,即刻向旁閃避,卻仍舊未能避免被這一劍擦過耳際,在面頰留下一道傷痕,深可見骨。
蕭璧凌纔剛剛服下解藥,身中毒性尚未完全消除,是以這一劍偏了,也是在所難免,眼見蘇易轉身逃走,沈茹薇亦已渾身虛脫,癱倒在蕭璧凌懷中。
“讓我看看你的傷。”蕭璧凌蹙眉,十分緊張地擁着她坐下,小心給她喂下解藥,點上她傷口周圍大穴。
她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還能支撐到此時,堪稱奇蹟。
蕭璧凌此刻已顧不得男女之防,何況二人早有肌膚之親,再顧及禮數,也未免多餘,便將沈茹薇胸口衣衫盡數解開,瞧見一片血肉模糊,心下緊跟着發出劇烈的抽搐。
“沒什麼大礙,”沈茹薇一面說着,一面不忘替他掩起被撕扯變形的衣襟,小心繫上幾乎斷裂的布帶,“還好……總算是沒讓噩夢成真。”
“你若有何閃失,那才真是噩耗。”蕭璧凌掏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仔細敷在她胸前傷口,道,“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貿然讓你離開我身邊。今日就算真逃不過此劫,也當算我活該。”
“你以爲,就憑那廝一人,能夠傷得了我嗎?”沈茹薇嗤笑一聲,她對蘇易厭惡已極,連他的名字都不想再提及,“是合你我之力,衆派門人,都無法對付的人。”
“莫非……你是說白鹿先生?”蕭璧凌愕然。
“他與玄澈聯手,根本無人能敵,”沈茹薇苦笑出聲,卻忽然感到心似被揪得生疼,撲入他懷中,道,“往後要再有何變故,縱我身死,你也千萬別再像今天這麼做。”
“你期望我如何?”蕭璧凌垂眼,伸手撫摸過她滿頭凌亂青絲,眼中滿是疼惜。
“你還想要如何?”沈茹薇驀地擡眼,與他對視,眼中不見那慣常的鎮定自若,取而代之的,則是幾乎溢出眼眶的恐慌。
“你若允許,我陪你死,你若不允,我替你死。”蕭璧凌平靜說道。
“你……”沈茹薇喉頭一梗,卻因傷口劇痛而咬緊了牙關。蕭璧凌見垂眸繼續查看她身上傷口,卻見肋下有一處平白凹陷,不覺伸手撫過,面色驀地一沉:“怎麼會……”
“我……”沈茹薇重重咳了兩聲,只覺得渾身骨節都在隨之震顫,“斷了兩根肋骨,本已接上了,想是長途跋涉,又……”她話未說完,便不自覺躬下身去,咳出一口鮮血。
“別亂動!”蕭璧凌將她身子扶穩,腦後枕於洞內一面平整的石壁上。
“這斷口傷得太久,已經長上了,” 他捏着沈茹薇肋下傷骨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恐怕……只得折斷了重新接上。”
“你會接骨嗎?”沈茹薇眨眨眼,問道。
此處離最近的市鎮也有兩三里路,而沈茹薇這般模樣,只怕撐不到走進鎮子。
蕭璧凌眉心漸漸蹙緊,他沉吟片刻,方點點頭道:“只能試試看了……不過,怕是會有些疼。”
“比這更重的傷我也捱過,”沈茹薇莞爾,笑容略顯憊態,“無妨。”
蕭璧凌略一頷首,卻不敢直視她雙眼,他猶豫片刻,將右手捏在沈茹薇那長壞的肋骨缺口兩頭,左手則伸到她眼前。
“這是作甚?”沈茹薇不解。
“若是疼了,就咬着。”蕭璧凌面色看似鎮定,額間卻已沁出冷汗。
沈茹薇認真點頭,笑容依舊動人。
蕭璧凌在心下默唸了幾個數,右手運勁一折,骨節斷裂的一瞬,沈茹薇也不自覺痛呼出聲,蕭璧凌索性將左手手腕伸到她嘴邊,卻見她只是咬牙搖頭,怎麼也不肯咬下去。
“很快就好。” 他飛快接上那截斷骨,並敷上藥物,將她冰涼的雙手握緊,貼在臉側,試圖安慰,然而一開口便已淚流滿面,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哭了啊?”沈茹薇脣角微微上翹,不覺伸手去捏他的臉,道,“我不會死的,八年前我都能躲過去,這些傷勢對現在的我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呢?有人可是說了,沒了我他會活不下去,我又怎麼敢死呢?”
“傷成這樣還有心思開玩笑,”蕭璧凌輕輕捏了捏她鼻尖,轉而露出無奈的笑,“別貧了,等到了鎮上,再去病坊找醫師看看,別同當年一樣落下病根。”言罷,替沈茹薇繫上破碎不堪的衣襟,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小心攙扶起身。
“這一次,連你也沒料到,白鹿先生會參與其中罷?”沈茹薇蹙眉,“我們是在濠州遇襲失散的,如今也不知她們處境如何。”
“等到了鎮上,我會召回高昱他們,仔細調查此事。”
“我總覺得,那人與我父親淵源不淺,他之所以會與鏡淵合作,似乎就是爲了沈軒與那個盒子。”沈茹薇仔細思忖一番,道,“可爲什麼,關於此人的線索,卻絲毫找不到呢?”
蕭璧凌聽着這話,忽然想起,白鹿先生初次現身,正是從仙遊縣將沈茹薇帶走那回。
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刻籠罩在他心頭,久久揮之不散。
“對了,還有件事,我很好奇,”沈茹薇道,“那位白鹿先生,還有個手下,那日我本已落入他手中,他卻將我放了。”
蕭璧凌聽得一愣:“爲何?”
“我也不知道,”沈茹薇仔細回憶一番,道,“不過,他說我自不量力,似乎是認爲我不當繼續插手此事。”
蕭璧凌眉心一緊,只覺得其中必有古怪,卻又不知該從何處着手。
“不過這一回,莊姑娘的事怕是不好收場了,”沈茹薇沉吟片刻,道,“若只是對付一個鏡淵,倒還不難,可白鹿先生的能耐,你我都很清楚,他既然插手其中,裡頭牽扯的人命,可就數不清了,到那時退婚事小,那些前來赴宴的,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被涮了這麼一回,只怕……”
“如此一來,我父親極有可能被視爲鏡淵同黨,”蕭璧凌道,“這的確是我不曾想到的,可如此一來,他應當就能下狠心了結與蕭清瑜的關係了。”話到此處,蕭璧凌眉心驀地一緊,眼中痛恨之意,是沈茹薇前所未見的。
“你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沈茹薇握緊他的手,道,“我記得,在此之前,你與蕭清瑜並未有什麼太大的過節……”
“我也是才知道,大哥的身子之所以會如此,也是出自韓穎手筆。”
“你說什麼……”沈茹薇大驚,“那……蕭夫人可知道這些?”
“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不,眼下也的確不便讓她知道,”蕭璧凌長嘆道,“還是不想這些,先找個落腳之處,讓你好好養傷吧。”
就在沈茹薇被蘇易帶走的這些日子裡,各處的情形,也在悄然發生着變化。
白鹿先生那位不知名的手下放走沈茹薇後,也不知回去都說了些什麼,而白鹿先生本安排好的那些將要攻往碧華門等幾路的傀儡亦被撤回,唐遠等人安然無恙。
然而六合門與扶風閣所受重創,卻已無可挽回。
周素妍等人包括柳華音在內,通通流散各路,不知去向。
杜若雲救下莊定閒等人之後,便立即折返送回廬州,並聲稱這是飛雲居的意思,而蕭元祺的人馬則被另一路人攔住,而那些人當中,又的的確確有着鏡淵舊部,足夠以假亂真。
至於黃鳴鬆與高昱等人所行目的,正是爲了“救下”這些人。
混亂之下,未能遇上真正從飛雲居內援兵的莊定閒當然不會深究,而護送他們回到廬州的這些人個個蒙着面,來歷不明,屆時兩方對峙,必出差池,而莊定閒也勢必疑心蕭元祺是以六合門上下性命爲餌,實行清理門戶之事,婚約也將自行而破,一如當初後庭之約,莊子瀅非但名譽無損,反而能夠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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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茹薇先是身負重傷,又因蘇易的私心顛簸勞頓,加上他爲泄憤又在她身上添了兩劍,縱是鐵打的身子也支撐不住,所幸二人下了山後,遇上個趕車回城的行商車馬,那行商起初見沈茹薇渾身是傷,而蕭璧凌手中提着的玄蒼亦染滿血腥味,的確是讓人有些害怕,可一番交談下來,卻覺着二人面相和善,並不像是惡人,便只要了些銀錢,便讓二人乘了馬車,一路向北行去。
一坐上馬車,沈茹薇便靠在蕭璧凌懷中沉沉睡去,修長的睫毛末端,還掛着一顆未乾的淚珠,愈加顯得楚楚動人。
“其實細算起來,你我相識近二載,相聚的時日連半年都不到,明明目的相同,卻總是有各自要去的地方。”蕭璧凌將她雙手握在掌心,試圖溫暖這其中刻骨的寒涼,“但你可知道,莫說半年,便是這兩年裡,每天都能看見你,於我而言,這時辰也都太短了。”
“我本以爲這一生漫長,不當輕易許諾,如今才發覺,此生短暫,竟不夠相守。若能重來,我只恨不得八年多年就出現在你眼前,免得你日後在外漂泊多年,無家可歸。”他那雙本如炬般的星眸,在馬車內幽暗的光中無限沉淪入苦海,不復璨然。
蕭璧凌伸出右手,輕柔撫過沈茹薇面頰上那道已結痂的傷痕,指尖微微一滯。
本是豔驚凡塵的美玉,卻被蘇易這一劍添了微瑕。
只因所求不得,便要毀去他人之美,如此歹毒,不予回擊,着實難消人心頭之恨。
他遲早要將這筆債討回,一如當初所言,蘇易給她帶來的傷害,必當如數奉還。
到了前頭的白雲鎮上,蕭璧凌打聽過了病坊所在,見她仍舊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便將她打橫抱在懷中,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
他向那行商道了謝,離開商隊後,正打算先在此尋個下榻之所,卻隱約覺出這周遭異樣的氣氛來。
“跟了這麼一路,倒真是爲難你們了,”蕭璧凌將沈茹薇小心安放在一旁小攤邊空置的青石長椅上,回頭望向人來人往的街頭,冷言相譏。
五個頭戴斗笠的人陸續從過往的人羣中走了出來,一個個摘下了頭上的斗笠,現出真容。
三男二女,個個相貌奇醜,臉上還有大小不一的疤痕或是淤青痕跡,倒不像是胎記,更像是後天所致。
“星海派五毒,有幸拜會蕭公子。”一個臉上帶着環狀淤青的女人上前,對蕭璧凌拱手道。
“都說蕭家公子風流俊賞,氣度不凡,看來是真的。”另一個舉止妖嬈的女人將手搭在那臉上有着環狀淤青的女人肩上,道,“銀環,一會兒把人拿下,就留給我來處置,如何?”
“我說無尾,可別小看了人家,”另一個瘦瘦高高,有些陰陽怪氣的男人嘖嘖兩聲,對那身姿妖嬈的女人道,“這可是大名鼎鼎的蕭元祺蕭莊主的兒子,據說,身世公開以前,還是江南名俠秦憂寒的弟子,你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我看百足你該改個名字,叫做百嘴,”那個叫做無尾的女人回瞪一眼,道,“斑蠍、守宮,你們一個個不吱聲的,是想臨陣脫逃嗎?玄尊主指明瞭要這個女人,咱們要是能拿下她,那可是大功一件。”
這幾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蕭璧凌卻懶得浪費口舌。
他想着這幾人既自稱五毒,又一個個生得奇形怪狀,想來手裡兵器都應是帶着毒的,便默不作聲從衣襬撕下兩條布片,將雙手裸露的肌膚逐一包裹,面無表情打量着眼前這五人,隨時提防着他們出手。
銀環手腕一振,當下從袖中抖出一條長鞭來,這長鞭顏色通紅,末端卻是分叉的,仔細一瞧,從頭到尾都佈滿了細密而鋒利的倒鉤,在陽光下閃爍着異樣的光澤。她有心要試探蕭璧凌身手,不等同伴出招便已飛身上前,手中長鞭宛如蛇信,向他左肩擊來。
蕭璧凌將身子向右微微一側,手中玄蒼出鞘,向上一挑,劍尖穿入鞭梢因慣性彎出的那個半圓之中,向內翻轉旋繞,在頂端生生打出一個結來。
只聽得幾聲叮叮噹噹的脆響,玄蒼劍刃已然脫出那鞭梢小結,與此同時,那小結之中斷裂的倒鉤也紛紛脫落墜地,想是這玄蒼鋒芒太盛,對這分明相剋的軟鞭也起了作用,將倒鉤削去不少。
其餘四人見狀,即刻上前協助同伴,一個個凌空翻身躍來,分落在蕭璧凌周身,四面八方,將他團團圍在中央。
“你們可當心點,別傷了他的臉。”無尾嬌嗔道。
“咱們的目的是捉住那個女人,等拿下這小子,給你隨意處置便是。”斑蠍的臉上滿是潰爛的灼傷疤痕,看着着實叫人倒胃口。
“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們倒是先替我安排好了。”蕭璧凌口氣異常淡漠。
那個叫做守宮的男人率先拍出雙掌,這廝戴着兩隻鐵手套,而這一雙鐵手套的手心,各斜列着三排約莫一寸寬,半寸高的利刃,這樣的手套莫說用掌,即便旁人只是被他摸上一下,都要皮開肉綻。
蕭璧凌橫劍隔開他這一雙鐵手套,擡足踢其下懷,卻覺身後勁風襲來,回頭只見一道寒光閃過,赫然是百足揮出一條二指粗的鐵索,那鐵索表面黑光粼粼,顯是餵了毒的。
眼見守宮被這一踢逼退,蕭璧凌也得了空當向下閃避,然而緊接着銀環那蛇信般的長鞭又一次張牙舞爪向他襲來,縱錯步疾退,也仍舊未能避免被那倒鉤掛住衣襟,本就因蘇易此前大力撕扯而鬆垮的領口,被這倒鉤一撕,便立刻鬆塌翻了下來。
那無尾“喲”地一聲,語調興奮不已:“看你衣衫不整,渾身是血,卻又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可是在哪與那丫頭快活過了?”
“污言穢語。”蕭璧凌眉心一緊,提劍朝她刺出,卻見她動也不動,只是張開大嘴,“噗”地吐出一團不知什麼東西。
蕭璧凌立時旋身退避,險而避過。
只見那團烏漆墨黑的東西掉在地上,登時升騰起刺鼻黑煙。
“你這不是蟾蜍,是烏賊罷?”蕭璧凌已有許久沒有沒逞過這口舌之快,話一說完,那個一直不曾出過手的斑蠍便黑了臉,張開手中一對鐵鉗,欺身朝他撲了上來。
這幫渾人滿身帶毒,蕭璧凌須得處處防備,是以不便近身,然而他們佔了這等優勢,還以多欺少,委實難纏。
除去無尾,其餘四人幾乎是一齊攻上,蕭璧凌將玄蒼及其劍鞘分左右兩側各自架開這四人的攻勢,卻因着那些兵器錯綜複雜的結構而死死夾在一起,不得脫身,然而此時若棄了兵刃,無異於自投羅網,便只好繼續僵持着。
無尾看着這一切,臉上漸漸顯露出得意的笑容,她踏出姍姍的步伐,擺動着腰肢,一步步走到幾人中間,正對蕭璧凌而立,目光與之對視,一字一句問道:“你方纔,說我是什麼?”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神情陡變,正待張口吐出那如墨汁般青黑濃稠的毒液時,神情卻驀地僵住了。
蕭璧凌定睛一看,卻見她那張血盆大口正被一塊倏然飛來的,燒得通紅的木炭塞住,頓時肉香四溢,升騰起一陣白煙。
“張口就要吐人口水,這種打法,不應當市井潑婦用的嗎?”
沈茹薇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仍舊坐在那張石板長椅上,一旁則是路邊攤販剛換下來,還沒燒乾淨的一盆木炭。
而她的手裡,正拿着一把火鉗。
無尾被這木炭灼傷了嘴,當下連連後退,可那木炭卻偏偏黏在了她的嘴上,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只好伸手去撥,那木炭表面冷卻後粘連着她的皮肉,撕下的那一瞬間,帶下她嘴邊一大塊皮肉,嘴脣幾乎已不復存在,巨大的豁口下,是被燻黑的牙齒,與一大片血肉模糊。
斑蠍率先鬆了兵刃,退到無尾身邊查看她的傷勢,而少了這一人,蕭璧凌也終於能夠從這纏鬥中脫出,橫劍掃向三人腰腹。
守宮退得稍微慢了些,小腹登時便被玄蒼劍鋒劃開一道長痕,皮下血肉登時向外翻出,鮮血隨之噴涌。
“該死……”守宮連連退後,扔下一隻鐵手套,扯下衣角草草裹住傷口。
蕭璧凌見這幾人相互對視一眼,露出古怪的神色,心下頓感不妙,即刻向後退出三尺開外。
“他們的手……”沈茹薇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那五人的右手上,都戴了一隻薄如蟬翼的白色手套,此時正有序擺開陣型,從那手套之中延展出數條白色絲線,在空中交匯,結成一張巨網。
隨口各佔其中一角,將那巨網鋪天蓋地向蕭璧凌拋了過來。
“五毒……哪裡來的蜘蛛?”蕭璧凌極力向後閃避,衣角卻還是被那巨網沾上,這絲網黏性極強,衣襬一沾,竟似擺不脫了。
眼看這巨大的陰影即將籠罩全身,蕭璧凌索性揮劍斬斷那一截衣襬,向後斜身飛躍出那巨網所罩之處,落地之後,回身卻瞧見沈茹薇正蹙眉凝神,仔細觀察這五人的陣型。
“天網四張無路走,一二網低有路通,三至四宮行入墓,八九高強任西東……”她瞧出當中玄機,當下衝蕭璧凌喊道,“生門將畢,老蕭,往左!”
蕭璧凌一愣,雖未明白她是如何看破的陣型,卻還是依言而行,他避開五毒這一撲,卻見沈茹薇再一次用火鉗夾起木炭,拋向那蛛網之中。
但見黑煙四起,火光升騰,那巨網旋即成了火網,五人先後棄了手中白絲,藉着這一片黑煙遮掩,落荒而逃,四周經過的人們也個個避之不及,紛紛選擇繞道而行。
“你懂奇門?”蕭璧凌回頭問道。
“以前從父親書上看的,略知道一些,”沈茹薇走到他身旁,道,“方纔讓你退出陣外,是怕這火燒到你身上。”
“沒事了,”蕭璧凌挽起她的手,見她面容依舊憔悴,便即擁她入懷,道,“找個地方歇下吧。”
二人去到客舍,沈茹薇先是找到賬房先生借來了紙筆。
如今既能確認白鹿先生與玄澈有所往來,那麼玄澈所知的天琊等人藏身之所,必然是瞞不住的,未免更多牽連,當然要先讓天琊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