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朝規矩,有封號功勳的公主親王除可制三千親兵衛隊外,還可設數名殿前侍衛職官,由殿前衛尉統領。親兵衛隊實乃巡檢、儀典、祭祀、遠行、邦交等特定場合之儀仗與護衛隊,而殿前侍衛纔是日常的值守護衛,分班入值,稽查出入,隨侍扈從。
昭寧將這曦朝祖製作了兩個變通,一是將三千親兵擴爲八千,且並沒有只當成花架子儀仗護衛來對待,而是訓練成了真刀實槍,能上戰場的精兵私軍;二是空缺了殿前侍衛,一來,未出宮開府居住,皇城內宮裡,自有宮城禁衛守護,二來,平日出行護衛,有青鸞紫衣,足夠用了。
這一緊一鬆,親兵衛隊成了厲害重拳,卻空了身邊起居戒備,倒也避了些嫌,御史臺的言官們雖嘴上氣勢洶洶,心裡卻知她無意翻浪,而皇帝,雖心裡忌憚,嘴上卻無話可說。
方纔聽青鸞一通說道,她突然覺得,那木頭的處境有些難了,陛下賜的養狐奴,她給扔在鸞衛營裡自生自滅,又擔了些曖昧名聲,昨夜與跟鸞衛們對峙一夜,若繼續待在鸞衛營中,恐怕尷尬又艱難。
遂做下決定,不如安在身邊算了,這刺客一事,本就是他的功勞,恰是理由,置爲殿前的侍衛職官,合情又合理。
這一安排,既全了他的顏面,又正了他的名分。往日隨口說他是跟班侍衛,可畢竟是口說無憑,作不得數。今日讓青鸞當着幾百號鸞衛兒郎的面,去傳話任命,這便是事後要定職入冊,享品級領俸祿的。日後,他也算有個直得起腰的身份與鸞衛們打交道。
一番思量,夜雲熙都覺得自己心思仁厚。等護送的鸞衛齊整,青鸞與紫衣領着鳳玄墨過來,她又將那兩個缺眠憋氣的侍女攆至一邊,讓她二人步行跟車,順便醒醒瞌睡,散散心,消消氣。卻獨獨讓鳳玄墨上車來,無視衆人驚訝的目光,倒抽的冷氣。
馬車啓動行走,鸞衛們護着,出了馬場,一路悠悠緩緩回京城去。遇刺受傷,車馬自然不可走得太急,怕牽扯加重傷處。
搖搖晃晃的車廂內,夜雲熙側靠在錦繡腰枕子上,一邊低頭把玩手中的一柄纏枝番蓮玉如意,一邊等着面前這人開口說話。
她覺得今日自己也算仁至義盡,這木頭一上車來,她以爲怎麼着,至少幾句感恩道謝的場面話,總要說吧。就端了架子等着,哪知,左等右等,端坐得累了,又往腰墊子上靠着,將軟枕從左邊換至右邊,再從右邊換至走邊,等了半響,仍不見他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低頭,悶聲,眼觀鼻,鼻觀心,這種要命的沉默,他也沉得住氣!
她卻沒有那麼好的耐心,自認敗下陣來,開口說道:
“阿墨,按規矩,你該謝我!”
接下來,夜雲熙終於聽見悶葫蘆出了聲,那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彆扭,只見那木頭別開臉,躲了她的視線,淡淡地說了一句: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爲何要謝?”
“你……”夜雲熙聽得一急,這人怎麼這麼衝,怎的這般不識好歹?她處處替他想着,他卻說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有嗎?真是好心當着驢肝肺!
她便猛地坐直了身子,柳眉一挑,就着手中如意,伸至他臉前,將那張別開的給扳正過來,盯着他問:
“你是在氣我嗎?”
“不敢!”那人一把捉住那柄在他臉側摩挲的如意,又將頭別開去,沉聲回答,只是那語氣,竟有些……撒嬌意味。
夜雲熙就覺得有些奇了,往日冷臉寡言,至少還有些規矩,她說什麼,他都聽,她問什麼,他也答。可今日,卻是衝她頂撞,沒有招他惹他啊?這是那來的氣?她心裡飛快思索,揣測這其中緣由。想起今晨出門,見着他那殺神樣,有些恍然,又問他:
“你昨夜讓裴炎他們在雪地裡站了一夜,還不夠消氣嗎?”被鸞衛營合起夥來,打成那個樣子,換着是誰,心裡都有氣吧,可這不也藉着她的威風,將那些鸞衛小子折騰了一夜,也算是公報私仇了,應該覺得出了氣,不應該還是一副……怨婦模樣啊。
“不是他們。”果然,那人軟了語氣,應了一句。
可再仔細一琢磨,夜雲熙才反應過來,不是他們,卻又氣鼓鼓的,那是在氣什麼?敢情這繞了一個圈子回來,還是在生她的氣?可他……憑什麼……生她的氣?
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恨不得爆栗子招呼上去,極力平緩了幾次呼吸,才壓了要動手動腳的衝動。對付這個執拗之人,她也有些經驗了,與其硬碰硬,跟他頂牛,倒不如,不急不慢地逗他,還要更有趣,也更管用些。
平了心氣,換了副臉色,嘴角堆了些笑意,又學着曦京城裡那些風流公子哥兒的做派,將那柄玉如意往他臉側招呼,一邊悠悠緩緩地說道:
“那就還是在生我的氣囉,可你倒是說來聽聽,我怎麼對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她學起坊間的浪蕩樣子,頗有些天賦,媚眼如絲,盪漾柔波,聲音如水,婉轉頓挫,纖手輕執如意,沿着那人的臉頰,耳根,脖頸,一陣輕刮狠抵,再往衣領裡伸,就見着那人耳根開始漸漸泛紅。果然,致勝法寶,就是逗他。
那人被她逗得實在無奈,轉過臉來,伸手去搶她手中如意,她本想揚手閃開,不讓他拿到,卻突然像是看見了什麼,便由他抓瞭如意頭,沉了聲音,低呵一聲:
“慢着!”
風玄墨正低着頭,將如意從自己衣領處拿開來,被呵得一愣,擡起頭來,就見着她湊了臉過來,瞪了一雙水水的眼睛,往他臉上瞅。
夜雲熙其實是在看他脣間,那嘴角脣邊,像是有個結痂,淡淡的,依稀牙印,不甚明顯,卻又有些惹眼,惹得她心裡突跳突跳的,便試着問到:
“這是……誰給咬的?”
那人一聲輕笑,又轉開頭去,嘴角上揚,酒窩隱顯,像是在極力……忍笑。夜雲熙突然就覺得,這似笑非笑的模樣,她似曾見過,且那脣角的牙印結痂,怎麼也有些眼熟。又響起昨夜喝醉了酒,好像有段記憶空白,心中赫然跳出一個讓她覺得恐怖的念頭,便再試着怯怯的問了一句:
“難道是……我咬的?”
“不是,是給貓兒咬的。”那人又繃着聲音否認,可那聲音裡,浸染着極力忍耐的笑意,滿瞞地,是捉狹之意。
她算了聽明白了,這人拿自己當貓兒罵呢,來不及去細想,自己怎麼就在他嘴上留上記號了,只覺得眼前這木納之人,一句低低啞啞的隱忍怨言,比那些舌綻蓮華的風流調笑,還要……勾人。
一下子,覺得自己臉紅心跳得厲害,又有些惱羞不知該如何發怒,腦中錚錚斷絃,一個傾身撲上去,要想動手動腳以泄憤,那人未料到她的舉動,被撲得一個重心不穩,直直往後仰躺過去,仰倒之際,下意識地伸出雙臂來,將她攔腰勾了,往下一帶。
於是,她壓着那人,兩人齊齊倒在車座上。“咚”地一聲,那人後腦撞在車廂壁上,一聲紮實的悶響,撞的馬車都在晃動。
她聽得心驚,飛快地擡手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痛得出聲。撞這一下,動靜有些大了,果然,聽見青鸞在車外探問:
“殿下?”
“無事,散你的心去。”夜雲熙乾脆地打發了她,纔回過來看身下的人。被那耳尖的侍女一打岔,她忘了自己現在正以虎狼之姿,壓在她的新晉貼身侍衛身上,只想到不能太過鬧騰,讓車外胡亂猜測,便僵那姿勢,將捂在那人嘴上的手移開,壓了音量,接上撲倒前的思路,輕輕問到:
“我爲何要咬你?”
“公主說……要做個標記。”那人這會兒倒不憋氣,也不繃笑了。因爲,根本就是笑開了,嘴角勾出弧線,酒漩深深,眉毛眼睛都盡是笑意,看着她,輕聲地說,又像是在嘆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
夜雲熙看得一陣莫名的心虛,怎麼以前就沒有覺得,這人這麼愛笑?且笑起來,竟是如妖如魅,攝人心魄。
她索性閉了眼睛,略晃了晃頭,保持住頭腦清晰,接着思忖,做個標記麼?難道是昨夜醉了酒,貪他漂亮,就撲上去亂啃一通,啃得興起,給啃個了記號?以自己的無良酒品,這些事情多半是……做得出來的。
遂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貌似有很多次,在這人面前,義正言辭,端莊嫺雅地說自己正派,沒想到還是……撲了上去。
睜開眼睛,餘光瞥見,那人亦是睜了一雙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竟有些膽怯,可又隱隱擔心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銀牙一咬,壯了膽子,扯了臉皮,硬了頭皮,迎着那目光看過去,強裝鎮靜地問:
“我除了咬你,還有沒有對你,做過……別的什麼?”
就聽見那人苦笑着說了一句:
“公主可不可以……先從我身上下去。”
那聲音,低低呻吟,明明是痛苦,卻隱着歡愉,明明地拒絕,卻像是誘惑。夜雲熙這才發現,那人嘴上說着讓她下去,卻是一雙大掌扣她腰間,將她摟得瓷實,她趴在那人身上,馬車輕輕搖晃,兩人貼着廝磨,身下這人有何風吹草動,她都感受都清清楚楚。
“啊……”她終於反應過來這曖昧了,尖着嗓子叫了一聲,掙扎着,一個翻身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