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銘是想次日一早去見唐冕的,還未出門,電話便響了。他接起電話,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
電話是王錚打來的,他的情緒很激動,似乎是小君那邊出了狀況。汪直銘忍住忐忑的心情聽他把話講完了,才知道小君在耍性子,又哭又鬧,執意要出院。
開始,汪直銘還以爲王錚報錯了名字,他怎麼都不可能將無理取鬧的人和聽話懂事的妹妹聯想到一塊,但實際情況的確是小君突然變了人似得。他不瞭解情況,想明白爲什麼小君會變成這邊,難道她得知了廖媽過世的消息了?
電話那頭,王錚還在叨叨絮絮,汪直銘故作鎮靜的要他不要着急,先穩住她,他一會兒便到醫院。掛上了電話,汪直銘腳步匆匆地離開了家,向共濟醫院趕。來到小君的病房前,透過窗戶,他看到了狼藉的病房,以及聽到了妹妹近乎瘋狂的喊叫,不知道的,還以爲她中了魘鎮。護士們孜孜不倦地勸說並且試圖控制住她,但這無非是徒勞的,而且在何苒苒毫不留情的抓撓下,護士們的衣服被扯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被抓撓出了一道道抓痕,簡直不要太狼狽了。
汪直銘實在看不下小君再胡鬧下去了,推開門,大聲喝止說;“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汪閔君冷靜下來,看着汪直銘,臉上寫滿了委屈;她雙眼圈紅紅的,龜裂的嘴脣微微顫抖,有委屈卻說不出口。她想得到哥哥的安慰,但汪直銘的臉上的失望徹底澆滅了她的幻想,剎那間,她意識到了鬧的太出格了,於是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蹲坐在了牀頭的角落中。
她自暴自棄的模樣像一把鋒利的刀片,在汪直銘的心臟上割出了道道傷痕。雖然汪直銘猜測他突然這樣心裡的答案有許多但總要她開口說出來;“我替她向你們道歉了。”他向護士們陪笑着說,“她這裡,由我來勸吧。”
目送護士們離開病房,汪直銘的笑容逐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他沒有開口教訓小君,只是先埋頭好一團糟的病房,做完這些,他才坐下來問她;“你這樣胡鬧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爲了讓你被人害的不明不白。”汪閔君說的理直氣壯,“你明知道何苒苒是軍統特務,爲什麼還要讓他住進我們汪家?”
“何醫生的確住進了我們家,但是誰告訴你她要害我了?”汪直銘反問她。
“不要以爲我還是你那個懵懂無知的妹妹了,一些是你瞞不了我。”汪閔君說,“縱然她向你承諾了什麼也改不了她是軍統特工的身份,來我們家調查黑百合的目的!”
“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
“你什麼都知道,爲什麼還要引狼入室?你記不記得,當初她可是要殺了你!哥,我始終想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不計成本袒護她?”
在汪閔君一頓質問中,汪直銘的心臟擰巴在了一塊,十分的委屈。一個多月來,他爲了替她擋下曾經犯下大錯如履薄冰,甚至昧著良心殺了張子房和秦晉。他爲汪家,爲十笏行殫精竭慮,爲什麼換不來她的理解?
可笑至極的是,汪閔君還單純的以爲威脅到汪家和十笏行的僅僅是何苒苒,她所做的一切扭轉了眼下的危機,渾然不知,在她泄漏黑百合的那一刻起,汪家和十笏行這艘大船就面臨着風暴的襲擾,隨時會顛覆,沉入深不見底的海底,到時,他們兄妹倆也將不能倖免於難。
汪直銘不想把事實捅穿只是爲了擔心她傷心,直到現在受了大委屈,他也希望將秘密壓在心裡,直到,他看到了牀頭櫃臺上的一個精緻的花瓶時,心臟“咯噔”跳了一下。
那個花瓶插着幾支梅枝,臘月了,梅枝上冒出了綠中冒粉尖兒的骨朵,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則在溫室中盛開了。汪直銘盯着這個頗具日本插花藝術的花瓶,瞬間明白了是誰在挑撥離間他們兄妹的關係了。
“文先生是不是來過?”汪直銘試探性地問她,“他對你胡說了些什麼?”
“他只是告訴我,你在衆目睽睽下奪走了何苒苒,怎麼,平常你不來醫院看我,文先生不能來陪我嘮嘮嗑?”汪閔君用埋怨的口吻說。
“你有沒有跟他說何醫生的身份?”
汪閔君受不了他每句話都離不了何苒苒,於是置氣說;“我說她來我們汪家找黑百合,甚至還差點殺了你。”
“你還要自以爲是到什麼時候?”在一瞬間,汪直銘身體上的力氣彷彿被抽的一乾二淨,禁不住一絲的風吹雨打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爲你搞小聰明捅出了黑百合,汪家不至於成爲日本人和軍統爭相撕咬的肉,那麼多人也不會跳進你挖掘的陷阱搭上性命!”
“死的是軍統的人,他們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那廖媽呢?她也和我們汪家沒有瓜葛?”汪直銘本不想告訴她廖媽離開了人世,但她的執迷不悟不得不讓他用廖媽的死來敲醒他。
果然,在得到廖媽已經死去的消息後,汪閔君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顫抖着聲音問他;“廖媽她怎麼了?”
“他們母女倆在不久前死了。”汪直銘直言不諱地說,“被你所謂的文先生殺的。”
得知了真想,汪閔君瞬間經歷了晴天霹靂,剛纔胡鬧的氣勢消失殆盡了,只剩下了滿面的沮喪,淚水也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她想象不到,廖媽已經死了,而且,罪魁禍首竟然是她!
在此之前,她不認爲所做全是在幫哥哥,卻想不到,她的所作所爲不但害死了廖媽,而且將汪直銘架在炭火上炙烤。
她真害怕汪直銘遇到任何危險,離她而去,因此,對威脅到哥哥的人恨之入骨,那些人包括韓五爺,更包括何苒苒。從小到大,疾病始終纏繞着她,她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那陰森恐怖白牆,以及揮之不去的藥水味。只有家人無微不至的關心點亮了她的世界。
汪大海去世後,她的世界只剩下了哥哥。
何苒苒的到來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她每日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害怕那位蛇蠍女人奪走只屬於她的哥哥,然後把他拖入深淵;而且,這時候的韓五爺也咄咄逼人,和汪直銘爭奪十笏行總掌櫃,因此,何苒苒想到了一個一箭雙鵰的辦法。
何苒苒知道黑百合的重要性,所以,她故意和韓五爺編了彌天大謊。消息一經散佈迅速發酵,向着她願意看到的方向變化。汪直銘誤會何苒苒盜取了黑百合把她趕出了汪家;韓五爺雖然如願以償的成了總掌櫃,但卻招來了殺身之禍,總掌櫃的位子順理成章的迴歸到了汪直銘身上。
這個世界的醃雜都被清理乾淨了,汪閔君以爲哥哥終於有時間來陪她了。殊不知,她招來了更大的狼,那便是一直來醫院陪她說話,給她解悶的文先生。她瞎了眼,把一個劊子手當作知心好友。
“我真是實打實的蠢貨,哥哥累贅!”汪閔君懊悔不已,淚眼汪汪地對他說,“我真的只想爲你分擔些事,卻想不到釀下大禍了。”
汪直銘看着以淚洗面的小君,火氣消了八九分,他伸手撫摸着她的腦袋,說;“這些事我知道了,但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因爲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爲了別人,單純的爲了咱們汪家。”他接着說,“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什麼事不要瞞着我,做到這些就足夠了。”他認真的看着她,問,“告訴我,剩下的一半黑百合在哪裡?”
汪閔君一把擦拭乾淨了臉頰上的淚痕,猶豫了會兒,說;“爸爸走之前親口對我說,黑百合他分成了兩份,一半交給了我保管,另一半藏匿在上海藏書館。”她想了了會,接着說,“爲了避免有人得到,他造了許多假的版本,因此,尋找和辨認起來並不容易。”
汪直銘不覺得她在說謊,在一個月前,張道夫曾經闖入了日本人某個倉庫尋找文物,但誤入假地址,想必,他拿到的只不過是汪大海的假黑百合。
“你能能告訴我這些已經足夠了,剩下的事,交給哥來解決吧。”汪直銘說,“你呀,老老實實在醫院養病,不要再胡鬧了,知道嗎?”
汪閔君應該好好聽話,做個好妹妹,但她明白要爲當初的衝動付出代價了。文先生來過幾次,他噓寒問暖,曾經一度讓汪閔君產生了幻覺,認爲他和其他殘暴的日本人不一樣,於是對她無無話不談,但他的真正目的只是爲試探黑百合的下落。因爲她的引狼入室,廖媽死了,汪直銘也被推倒了風口浪尖。
即便汪直銘不責怪她,但她卻不能原諒自己了,更不允許汪直銘犧牲自己來彌補她的過失。何苒苒要瞞着汪直銘承擔一切。只不過,這次汪直銘粗心大意了或者將注意力放在了上海藏書館那邊,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她異常的情緒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