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唐東安騎着自行車兜來兜去,追行人,攆狗追雞,忙得不亦樂乎,來往的行人大家對他怒目相向,一個孩子看得有趣,還想衝他笑一笑,媽媽搶過孩子匆匆跑開。
唐平南走出米鋪,拖曳着腳步離去。
唐東安搖頭擺尾跟上,嬉皮笑臉,“爸爸,要不要我送你?”
唐平南沒好氣,“我怕摔死!你看好鋪子,皇軍來了不要跑,好好招撫。”
旁邊一個坐在牆根打瞌睡的老人輕輕啐了一口。
唐平南視若無睹,加快腳步離去,而唐東安同樣假裝什麼都看不見,繼續搖頭晃腦在街上玩。
巧七老遠就衝唐東安點頭哈腰,將藥高高舉起給他看。
唐東安跳下車,叉着腰大笑,“上次誰拿尿水潑我!死小子!你也有今天!”
唐東安撲過去,一手搶過藥扔進門,一手搶過算盤朝她劈頭蓋臉地打。
巧七抱着頭慘叫,聲音嘶啞。
劉大夫聞聲氣喘吁吁衝出來,“唐少爺!”
唐東安一個算盤砸過去,怒吼,“叫什麼叫,再叫老子打死你!”
唐東安對巧七拳打腳踢,巧七抱着頭在地上滾來滾去。
人們紛紛面帶嫌惡地閃避,劉大夫束手無策,叫了兩個夥計幫忙才攔下來,巧七捂着臉小小聲地哭,老管家連連作揖,直到劉老虎帶着人呼呼喝喝走來,巧七才慌慌張張起身,抱着藥跟着老管家離去,肩膀還是一抽一抽的。
唐平南出了這個頭,金田榮爲了拉攏他,早已交代下去,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以後都得給他三分面子,劉老虎也拿唐東安沒什麼辦法,撓撓頭瞪他兩眼,氣呼呼走了。
唐東安絲毫沒有察覺街頭巷尾的怒氣和殺氣,跳着腳怒罵,“鱔魚片,鱔魚湯,鱔魚段,溜鱔魚……”
劉大夫氣得發抖,轉身進了善餘堂,唐東安愈發囂張,抄起一根棍子跟了進來。
不久,汪柏鬆氣勢洶洶踹開門衝進來,劉大夫慢慢擡起頭,他的身後一團狼藉,桌椅倒翻,到處都是藥和杯盤碎片。
汪柏鬆愣住了,雙手抱胸,猶疑地四處張望。
劉大夫苦笑,“汪會長,實在對不住,我一把老骨頭經不起多少折騰,唐家那個小畜生在鎮上一天,我就不會再來。”
汪柏鬆放下手走來,踢翻一個椅子差點跌倒,
滿臉怒容,轉而湊近劉大夫,賠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跟唐平南不是幾十年的交情麼。”
劉大夫嘆氣,“上次的事情,他不敢怪到你們頭上,倒是恨上我了,不把我家拆了他不會罷休啊。”
“那小夥計呢?”汪柏鬆張望。
劉大夫霍然而起,怒吼,“那小身板,經得住幾腳,人都快打死了,快打死了!都是娘生父母養的,到底哪來這麼狠毒的心腸!”
唐平南疾步走到門口,垂着頭往外走。
劉大夫冷哼一聲坐下。
汪柏鬆喝道:“站住!”
唐平南慢慢回頭,賠笑,“沒想到汪會長也在,打擾了,你們聊,我一會再來。”
汪柏鬆不耐煩地揮手,“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唐平南嘆氣,“是這樣,這事是我家那個不長進的東西做的,怪就只怪我們管教無方,我也沒有話講,要怎樣處置您說了算,不過善餘堂重開的事情由我家來負責,您看怎樣。”
劉大夫站起身,將一個包袱慢慢背起來。
汪柏鬆和唐平南驚詫地看着他。
劉大夫苦笑,“平南,我等到現在,就是等你這句話,我跟你幾十年的交情,不想因爲一個小兔崽子毀了。”
劉大夫慢慢走出去。
唐平南和汪柏鬆目送他遠走,唐平南搖頭苦笑,“汪會長,你要是不嫌棄,去鋪子裡喝杯酒吧。”
汪柏鬆瞪眼,“喝酒能喝出糧食麼,你別成天神神叨叨忙你家那點事,我們要糧!要糧!
唐平南拼命點頭。
汪柏鬆惡狠狠道:“我醜話說在前頭,馬上要扮禾了,你們要是再想什麼歪主意,別怪我不客氣!”
唐平南推開門,唐東安擡起頭,面前放着一桌子酒菜。
兩人相視而笑,唐平南捋捋袖子,一屁股坐下來。
唐東安給兩人倒滿酒,“來來來,慶祝一下我們甩掉了幾個大包袱,以後可以痛痛快快跟他們玩一場。”
唐平南端着杯子和他碰了碰,悵然而笑,“你回去看看你小媽和弟弟吧……”
唐東安一口酒噴出來,冷笑,“你什麼意思!”
唐平南苦笑,“你們總不能當一輩子仇人……”
話音未落,唐東安將酒壺砸在他旁邊的地上,氣沖沖走了。
有了唐東
安製造出來的混亂,老管家帶着巧七得以成功避開衆多眼線一路疾走,離開孤山鎮上了江四爺的船,江四婆婆一把抱住巧七,一路上就沒放開過,到了玲瓏河邊的江上村,江老夫人和江廣袖正在翹首相望。
江老夫人從碼頭接過巧七,再也顧不得擺威嚴裝樣子了,如同江四婆婆一般將她緊緊抱住,巧七頗感意外,伏在她肩膀嗚嗚直哭。
祖孫攜手歸來,繡奶奶也已經做好飯菜等着,大家默然聚在一起,只能感慨世事無常。
江老夫人的計劃是趕緊送巧七回藍陵,江廣袖還是怕巧七身體扛不住,或者路上遇到鬼子兵,幾人討論來討論去,總也找不到一個萬全的辦法,一個個愁眉苦臉。
巧七吃飽喝足,終於來了力氣,仍然啞着嗓子道:“奶奶,孤山到底怎麼啦,素素呢?”
不提還好,江廣袖立刻黯然,“她要嫁給汪柏鬆,還把巧莊師範佔了做學校,還專門請了日語老師來,大家都說她瘋了。”
巧七驚呆了,“這怎麼可能!”
江老夫人冷笑,“孩子,別天真了,汪家那羣混賬已經全部投了日本人,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撐過去。”
巧七茫茫然看向江廣袖,“大哥,你爲什麼不帶她走呢?”
江廣袖避開她的目光,轉身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輕輕嘆息,“沒來得及。”
巧七還是不敢承認這個事實,喃喃自語,“滿舅和罩子哥一向對我很好,總不可能……”
江老夫人憤怒地打斷她,“不要再提這兩個人,就是他們……”
“奶奶!”江廣袖及時打斷她,“天不早了,讓巧七早點吃了藥早點休息吧。”
話音未落,繡奶奶端着藥走來,原來巧七帶來的這包藥不是給江老夫人的,而是給巧七自己開的藥。
巧七接過藥就喝,苦得滿臉皺成一團,忽而擡頭,“奶奶,就是他們殺了我哥哥,對不對?”
江老夫人臉色驟變,江廣袖瞥了她一眼,迅速接口,“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
電光石火間,巧七已然明白過來,能讓汪爭光這麼快息事寧人的只有這個解釋,能讓胡素素不顧她的一封封信催促留在這個虎狼之地,也只有這個解釋。汪柏鬆他們如此利索投敵,也只有這個解釋。
這一次,巧七沒有落淚,因爲淚水已經被熊熊怒火燒成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