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人渡劫飛昇,便有雷劫來劈,這是天道規則,不受外物控制。
白釉眸中的爛漫妖紫散盡,神袍加身,已然變成了九天之上,無悲無喜,俯視衆生的那個司雷之神。
雷電漩渦中分出一條比樓宇還要粗壯的雷鞭,直直地劈在了江明野的身上。
根本招架不住,“噗!”地一聲,江明野吐出一大口鮮血,歪倒在地,全身抽搐。
從九天到人間,她腳下的雷雲乖乖地爲她鋪路,白釉從九天之上驚雷漩渦中,緩步走了下來。
每走一步,亮到刺眼的瞳孔裡,便多一分紫調。
從天穹走下來,瞳孔也從淺灰紫變成了極深的黛紫色。
無悲無喜的她,好像穿過了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回憶起了好多的往事:
萬年的天人相隔,爲見她一面,他只能一次次選擇渡劫飛昇。
而她,卻只能劈得他生死不知。
魔尊青鴉說的沒錯,渡劫神雷和修仙者,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死敵。
前塵往事澎湃地涌進白釉的識海,過往的一幕幕從碎裂的心間飄出來,一遍遍重播着:
萬年前,天道在青雲仙山開山授課,成爲人間的不可知地。
她與幾個師兄弟在青雲修行,忽而一日,天道撿了個驚豔才絕的人間男子,代師收徒,悉心教導。
那人如清風霽月,書畫雙絕,打架卻超兇,隻身單劍,橫掃了魔界囂張至極的108個部落。
當時修仙之人,都以爲最高的便是天,而他的修爲,甚至要把天戳個窟窿!
白釉和仙門中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喚他一句:小師叔。
之後的記憶錯亂斑駁,沒完沒了的渡劫,雷擊,沉睡,淬鍊……
白釉跪在他的身前,捧着他浴血的臉頰,回憶中的模樣越發虛假,眼前的一切卻極端真實,
“小師叔,我又把你劈死了嗎?”
白釉的識海翻騰錯亂,所思所想已然不受控制,只有悲傷如有實質,黑紫如曜石一般的眸子裡,滾下一串淚珠兒。
“白,白釉,”江明野顫抖着手,抹去她的淚花,
“對不起,”
“對不起,又讓你看到這樣殘酷的畫面,”
“我的白釉,理應在潑天的富貴錦繡中肆意生長,而不是……”
“困在與我的糾葛中,萬劫不復。”
“可是白釉啊,說來慚愧,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就只能再次淪陷……”
被封鎖的記憶,凌亂地砸着她的神識,識海恍惚動盪,心雷還在盡職盡責地包裹着心瓣,胸腔憋悶不堪,火山噴發一般的情緒堵在心間……
“啊啊啊——”
再也忍受不住腦海和心臟的拉扯,白釉一聲痛呼,將體內的神力全部釋放。
整個空氣都帶上了電離子,將一衆魔將和魔尊青鴉劈的傷痕累累。
漫天雷雲甚至被白釉劈散,九天之上,她最敬重的天道父君揹着手,俯視着她。
白釉看不明白天道眸中的意思,只覺得靈魂震盪,每一秒呼吸都讓人痛不欲生。
司雷之神絕不軟弱,但是滔天的悲痛、後悔和絕望卻讓她只想忘卻。
鴉羽輕顫,最後一眼,不受控制地瞥到了生死不明的江明野。
她眸中的兩簇電光,居然自行躍到了他的胸前。
他胸口處的避雷符一閃而逝,江明野像是被急救時使用的除顫儀電了一下,全身上下一個哆嗦,他居然——
活過來了!
顫抖着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
魔尊青鴉和衆魔將被電的不輕,早就逃回魔界,天道無悲無喜地注視着人間。
江明野咬了咬牙,將白釉的肉身安置好,帶着她眸中最後兩簇電光,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
白釉再次醒來的時候,像是回到了萬年前,剛生出人識的時候——
一個金黃色,落葉大小的……全身冒着絢爛煙花的火柴人。
身處的環境,滿目鮮紅,四面都是牆,沒有一張牀……
好在牆面挺有彈性的,躺着也不硌。
房間裡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怎麼來到這裡的,一點都想不起來。
大約是天道父君給她淬鍊課程,她躺累了,睡飽了,打算去探險。
走出這個房間……
呦嚯!
居然是另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
再尋尋……
很好,她被困在四個紅色彈力屋裡面了。
四個房間多有破損,但是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她。
神煩,她最討厭這種孤獨淬鍊了。
關在封閉的空間裡,沒人說話,沒有娛樂,美其名曰更好的認識自己……
不過白釉早就熟悉了,她側臥在地上,指尖隨意劃拉着,地上竟然像是雕刻着什麼東西。
白釉的指尖沿着刻痕緩緩摸索——
是她的驚雷雲紋。
“嘶,釉釉,有些疼。”
虛弱卻滿是磁性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裡迴盪,白釉惡狠狠地咬着下脣,
“江明野!你放我出去!”
“咳咳,好。”
下一秒,白釉離開了那幾個鮮紅的小房間,雷電組成的火柴人在空中劃過一道煙花,她像是附在了什麼東西身上。
身子十分沉重僵硬,但還算能用。
她睜開眼睛,這裡是個巨大的房間,裝飾奢華古樸,最吸引人的,是牆上掛着畫,和櫃子裡陳列的展品。
白釉緩緩走到正前方最顯眼的巨幅油畫面前。
畫中,少女跪在黛紫色的牀上,曼妙身軀只搭着件絲綢浴袍,雪膚瓷肌好似頂級的釉色。
少女微微仰着頭,眼睛卻眯着,濃紫色的眸子沒有聚焦……
像是情動時的短暫失神。
白釉轉過身來,一張一模一樣,冶態橫生的臉出現在他眼前,剎那間,油畫注入了神魂。
“釉釉……”
“噁心,別這麼叫我。”
白釉提拉着鞋子,打斷了江明野的話。
江明野斜倚在門框上,鮮少地,穿了件純白的毛衣,碎髮不再凌厲,隨意地垂在臉頰,少了些冰冷,多了些居家的溫暖。
他自嘲地笑了笑,長嘆一聲,浸滿遺憾,
“你還是又忘記了。”
白釉繼續看着屋裡掛着的繪畫,從水墨、粉彩到油畫,每一個都是她。
看紙的狀態,明顯是多年積累下的畫作。
每幅畫的她姿態各不相同,古早時期的水墨畫上,她的神態竟有幾分天真爛漫,少女旖旎。
後期的畫作更加豐富,不過大多是她居高臨下的桀驁神情。
他癡戀地眼神追逐着白釉,彷彿眼神也能將她吞入腹中。
萬年來,百般臨摹,都不構成萬分之一的白釉——
偏偏卻呈現了個……一覽無餘的他。
眼神過於熾熱,連白釉都無法忽視,有句話藏在白釉心中有段時間了,她曾覺得未免殘忍,但是現在看來,江明野實在瘋得不輕。
白釉走到他的正對面,看着他乾淨清雋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江明野,你可知,神明的記憶,不可能被他人篡改。”
白釉後面的話不用說出來,她知道他懂。
神明的記憶不會被篡改,她不記得他,所以……
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癡心妄想。
像是被打擊地徹底,江明野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扶着一張桌子,深沉又緩慢地深吸了幾口氣,像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白釉,如果修改你記憶的不是人呢?是鬼?是魔?甚至是天道,或者——”
“是、你、自、己。”
“不可能,”
白釉平日裡最煩冥頑不化之人,不過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卻少見地,多解釋了兩句,
“我於天道以下無敵手,六界八荒,能動我記憶的只有我天道老爹或者自己,我父天道提倡無爲而治,怎會做這樣的事情?至於我,”
白釉緩緩靠近他,如玉的指尖掐着他耳垂上的小痣,聲音帶着幾分促狹和調戲的魅惑,
“我既不是修無情道的,也不是吃齋唸佛的,我若是對你有情,早把你綁回司雷殿了。”
他耳垂的小痣,手感極好,卻像是什麼要害,只要輕輕一碰,小痣便瞬間滾燙,兩隻耳朵幾乎紅到透明。
“白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