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光輝灑下，將天台上兩道人影染成紅色。
這一路走來，有很多敵人都曾覺得李飛在‘找死’，但最後死的都是他們。
今日不同。
一位巔頂強者，當世劍仙出於善意，親口對李飛說——
你會死的。
這份沉甸甸的重量讓人無法忽視。
李飛看着對方，目光如劍，似要穿透那層斗篷與這位劍仙對視：
“此前在天剎山巔，厲銘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寧劍仙可知我是如何回覆的？”
寧青曼笑了。
她當時已經埋伏在附近，自然聽到了李飛的話。
“本侯交手過的巔頂強者比你多，你在本侯面前裝什麼？”
李飛當然知道寧青曼是出於善意纔會讓自己離開，所以他提起此事也並非在挑釁，而是想告訴對方——
自己不是一聽到巔頂強者的名號就會被嚇走的人。
“那天若是沒有我出手，你其實改變不了什麼。”
寧青曼輕聲道。
李飛敢正面和厲銘交鋒，確實膽色十足，實力也不容小覷。
但若是沒有寧青曼在關鍵時候斬出那驚天一劍，李飛也阻止不了厲銘‘吞掉’贏皆。
事後若是厲銘有心報復，他只能憑藉【無距】神通逃走。
寧青曼點評他有機會進入‘當世前三十’，但和巔頂強者之間依然存在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寧劍仙至少該告訴我具體的情況，是走是留，我自會判斷。”
李飛認真地說道。
寧青曼注視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對方確實和自己這些年行俠仗義時遇到過的年輕人都不一樣。
並非需要躲在她羽翼下尋求庇護的雛鳥。
“好。”
寧青曼決定告訴李飛真相：
“剛纔我們在牢房裡見到的那幾人，患了離魂症。這種症狀我在二十多年前，在南方一個行省的村莊見過。也正是在那裡，我與三邪魔之一的冥河老祖有過一場交手。”
冥河老祖！
聽到這個名號，李飛明白寧青曼口中的‘不止一個巔頂強者’指的是誰了。
“對方的本命法寶冥王殿內有幾十萬冤魂，將這些冤魂暫時寄存在常人體內一段時間後，一些體質較弱，精氣神不足的人，就有可能患上離魂症。”
寧青曼繼續說道。
李飛：“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此事，我後來請教過聞姐姐。冥河老祖當初血祭一城百姓以成道，用贏皆總結的說法，走的是以勢證道的路子。
他靠的是那幾十萬人的血肉，魂魄、命數和因果，才逆天證道。
但如此作爲，有傷天和，他若是在某地停留時間太久，又或是將冥王殿內的陰魂長時間釋放出來，會引來大道反噬，是爲——天劫！”
“天劫？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李飛對此表示懷疑。
如果天地大道真的有某種意志，會懲惡揚善，那當初清虛血祭幾十萬人以速成大陣的時候，怎麼沒有一道天劫落下來劈死對方呢？
寧青曼：“你讀過西大陸那邊傳過來的教材嗎？”
“嗯？”
“其中的物理學有提到電，說電流是由正，負兩種電子組成的，會相互吸引，相遇後會湮滅。”
“額，這個我倒是略懂。”
“你懂的話就好理解了，你可以將氣運，命數、因果這些東西，通通看作是一種電流，同樣分正、負兩種電子。”
“這”
“當初冥河老祖血祭一城幾十萬人，借這些人的氣運，命數、因果以成道，同時也積累了大量的負電子。因爲那幾十萬陰魂一直存在於他的本命法寶中，所以這大量的負電子也一直伴隨着他。”
“.”
“當冥河老祖在某地待的時間足夠長，又或者將那幾十萬陰魂釋放出來的時間足夠長，他攜帶的大量負電子就會吸引來天地間大量的正電子。這些正電子，就是所謂的天劫。我這麼說，你能聽懂嗎？”
李飛沉默了。
他沒想到身爲穿越者的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被人用如此‘科學’的方式來爲自己解讀玄學？
但你別說，你真別說。
聽寧青曼這麼一番解讀後，李飛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聽說普渡寺的那位當世佛陀曾發誓一定要殺了冥河老祖，除了宣揚佛家教義之外，是不是也因爲如果滅掉冥河老祖身上那一大堆負電子，對那位佛陀來說是有很大好處的？比如能夠收穫一堆正電子？”
李飛突然問道。
寧青曼用讚許的目光看向李飛，沒想到這位靖安侯不僅接受新理論的速度極快，還能舉一反三。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佛家的武功和修行，在這方面總有些獨到之處。”
寧青曼說道，“我們接着說回離魂症。”
“好。”
“爲了解決自身這個隱患，冥河老祖做了一個嘗試，將冥王殿內的陰魂暫時寄存在常人身上一段時間，然後以某種手段，將沾染的因果命數，也就是那些負電子轉嫁給這些人，以圖瞞天過海，讓別人替他承受天劫。
我遇到的那次，應該不是冥河老祖第一次嘗試了，但我想，他這法子應該是失敗的。”
李飛點點頭。
如果真的可行，過去這些年，冥河老祖早就四處爲禍，到處害人了。
而朝廷肯定也會有所行動。
“如今對方這是有了新的成果，要在潭城再嘗試一次？”
李飛問道。
寧青曼：“不，對方就是衝着我來的，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李飛：“此話怎講？”
寧青曼：“天劫之下，被陰魂附體，沾染上因果氣數的普通人都會被連累，暴斃而亡。對方針對潭城用出這樣的手段，是要逼我不得不出手救人。”
李飛皺眉：“如果要救人，要怎麼救？”
“硬扛天劫。”
寧青曼說得輕描淡寫，語氣平靜。
“.”
李飛沒有問爲什麼對方非要爲了一羣不相干的人去冒這麼大風險。
那個會使寧家劍法的少女或許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寧青曼看向李飛：“現在知道爲什麼我讓你走了嗎？如果只是對上厲銘和冥河老祖兩人，在厲銘戰力沒有恢復的情況下，你確實能幫上一些忙，我們也確實有機會贏。
但在我主動扛天劫的同時，還要應對兩名巔頂強者的襲擊，這一局就算是我，也是九死一生！”
“聞閣主呢，她不會幫忙嗎？她難道不想讓厲銘死？”
李飛問道。
寧青曼搖頭：“聞姐姐修的道需要少沾因果，她在天剎山出手，已經斬斷了自己和厲銘之間的因果。之所以幫我推算出厲銘的下落，是爲了斬斷和我之間的因果。
接下來無論我和厲銘誰死，都和她無關了。所以這一局，她不會參與。”
“.”
李飛從她的語氣中感覺到了一種落寞和孤寂。
這個局面確實和他想的不一樣。
寧青曼笑道：“你或許在心裡覺得我很蠢，明知道是陷阱還要一腳踩進去。但人這輩子，總是要做幾件蠢事的。” 她轉身看向遠處正在一點點變得黯淡的夕陽，雙手負後：
“快走吧，以你的身份，只要你不主動摻和進來，他們不會對你出手的。”
“.”
“對了，看在這段時間我指點你劍術的份上，把那個叫聶素素的小姑娘也帶走吧，她身上沒有沾染因果命數。如果今天我身死道消，希望靖安侯能保她一世平安。”
“.好。”
片刻後，天台上只餘一人。
感知到李飛離去後，寧青曼並不意外，她來到天台邊緣坐下，雙腿懸在外面。
她取下自己的斗篷，雙手撐在兩邊，擡頭看向遠處。
小時候，她最喜歡像現在這樣坐在家裡的屋頂之上，雙腿不斷晃動着看日落。
看着遠處一點一點落下的夕陽，寧青曼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
她從小天賦極高，家裡也對她寄予厚望。
三十二歲那年，她破境成爲武道大師。
這樣的速度就算放到現在這天驕輩出的年代，也能算是絕世天驕！
但一個剛破境的武道大師，在大勢面前猶如螳臂擋車。
寧青曼三十三歲那年，寧家覆滅。
寧家覆滅，主要原因是參與黨爭，被對手害死。
這其中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厲銘藉助【魔胎魂種】暗中控制了一部分寧家人，從中牟利，製造亂象。
所以厲銘也會寧家劍法，才能教給聶素素。
當年害死寧家的那些人，全都被登基後的新帝殺乾淨了。
寧家的仇人只剩下厲銘。
但厲銘在寧家覆滅後的第二年就突破境界，成爲武聖。
新帝雖然賞識寧青曼，但不至於爲了一個已經覆滅的寧家，不惜損耗國力去強殺一名巔頂強者。
所以報仇只能靠自己。
寧青曼在得知真相後，修爲開始一日千里！
四十歲，她成爲大宗師。
五十六歲，她達到立道境巔峰，準備破境。
也就是在破境的那天，她才知道原來厲銘也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
厲銘一直在等着寧青曼破境，從而補全自己的大道。
只不過在最關鍵的時候，紅塵閣的聞雪嫺出手救下寧青曼，讓厲銘功虧一簣，也讓寧青曼得以順利破境，成爲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武聖！
成爲武聖後，寧青曼開始追殺厲銘。
兩人之間的恩怨一直持續了幾十年，一直到今天。
總算要有個了結。
隨着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暉消失在天際，暮色如潮水般從遠處涌來。
寧青曼坐在天台之上，獨自一人面對着整座天地，逐漸被暮色吞沒。
“李飛帶着那個聶素素出城了。”
黑暗的房間裡，冥河老祖的聲音在厲銘耳邊響起：
“寧青曼留下來沒走，但也有可能是故意留下來等老夫引發天劫，屆時再趁機出手。”
“呵。”
厲銘冷笑，“哪怕沒有那些佈局，我也有三成把握她會留下來救人。加上那些佈局，我至少有七成把握！如今既然她讓李飛帶走聶素素，自己留下，說明她已經決定要力扛天劫！”
這一局，最高明的地方不在於利用冥河老祖引發天劫。
而在於問心！
厲銘就是要讓寧青曼不得不直面一件事——
當初寧家覆滅，你無能爲力，什麼都改變不了。
如今你踏上巔頂，成了劍仙，是不是也一樣什麼都改變不了？
寧家的覆滅一直以來都是寧青曼心中最深的傷痕和心結。
厲銘就是利用聶素素，讓對方再次直面這個心結。
爲此，他讓冥河老祖將陰魂附遍了全城所有人，卻唯獨放過了聶素素。
所以如果寧青曼想的話，完全可以只帶着聶素素一個人逃出生天。
但那樣一來，就等同於讓寧青曼親自帶着聶素素再經歷一遍和自己當年一樣的命運！
如果寧青曼真的會這麼做，那她也成不了劍仙，練不出那樣的劍法。
這就是厲銘的自信。
有時候最瞭解自己的，是自己的敵人。
“希望你是對的。”
冥河老祖最後留下一句。
在某處地下的暗室裡，一個穿着白袍，看上去仙風道骨，宛如神仙中人的白髮老者盤膝而坐。
他身前有一座小巧玲瓏，看上去十分精緻的宮殿漂浮着。
這座宮殿散發着幽光，將白髮老者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這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者就是三邪魔之一的冥河老祖，也是三邪魔中殺人最多，罪孽最深的存在！
“寧青曼”
冥河老祖通過秘術，藉助附體的陰魂在暗中觀察這位劍仙。
厲銘在十幾年前就暗中聯繫過他，想要和他聯手一起對付寧青曼。
但對冥河老祖來說，此事的風險大過收益。
反正寧青曼立誓要殺的人又不是自己，所以他完全不着急。
一直到厲銘找到了聶素素，發現寧青曼曾經指點過對方，決定佈下這個問心局，冥河老祖才終於動了心。
今天這個局，如果厲銘算錯了，冥河老祖大不了就扛下這次天劫，反正他只釋放了幾萬陰魂，引來的天劫威力不是最大的。
事後可以血祭掉潭城的幾萬人，挽回一點損失。
而如果寧青曼真的如厲銘預料的那樣，會主動力扛天劫，那冥河老祖就賺大了。
不僅能沒什麼代價地消除自身一部分因果，命數，還有機會和厲銘聯手殺掉寧青曼。
一位劍仙的血肉，魂魄，對冥河老祖是大補之物！
暗室裡，冥河老祖雙手捏訣，不再用秘術掩蓋潭城百姓被沾染的因果命數。
天地間，無形的能量開始朝潭城匯聚。
一個多小時後。
轟隆——
潭城上空，怒雷撕裂天穹！
黑色的雲霧開始匯聚，覆蓋住整座城市。
烏雲壓城。
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怖窒息感降臨在潭城數萬人身上！
大街上，許多人突然大聲尖叫。
有人倒地口吐白沫，有人到處亂跑，嘶吼，打砸周圍的東西、有人雙手抱頭，渾身發抖
一片亂象！
督查院大樓，天台上。
一襲青衣站起身，神色平靜地擡頭看向天空。
天劫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