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道友有意去元丘山,我倒還聽說過一個說法。”
“什麼說法?”
“聽說明帝天翁是個念舊的人。”江道長說道, “以前進過元丘山的真君神靈大多與他有舊,要麼是當年曾在他的麾下任職,要麼曾與他有過絲絲縷縷的關係,要麼打過一次照面交談過幾句。據說誤闖進去的凡人大多也與他‘有舊’,要麼是長得和他當年的某位故人就幾分相似,要麼說是他當年的故人輪迴轉世,要麼便是當年故人的族系後人,甚至於一個偶然,言談舉止符合他心中當年的某個場景。”
林覺聽完皺眉,與師妹面面相覷。
這種說法聽來有幾分荒謬,越往後聽就越荒謬,但如果發生在仙人身上,尤其是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帝君大能身上,卻是極有可能的。
莫說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帝君大能,就是林覺自己,之所以會注意到許意,不也是因爲許意的幾句歌謠讓他想起了當年初上黟山的自己嗎?
仙人就是無拘無束的。
既然無拘無束,自然也該隨心所欲,不被世間凡俗的條條框框束縛,也不必非要符合任何人的想法或者必須按照某種常理。
那位身爲天翁之時,自然負擔頗多,既然卸任天翁,便也可能無拘無束。
“那位天翁叫明帝嗎?”林覺問道。
“他任天翁之前,稱爲明帝。”江道長道“後來他又化名元丘仙翁。”
“道友是說,如今那位明帝天翁,也就是元丘仙翁,他很可能就在元丘山之中?”小師妹又問。
“是有這樣的可能,不過並非定數。”江道長說道, “也有可能是道場有靈,大山生智,又因那是他的道場,大山的靈智便也與他有關。或者是有他當年的下屬或者護法留在山中。無論是大山之靈還是護法神靈,遇到曾經的故人,心念動時,洞天便也給外人留了一份機緣,呵,以在千百年後透過時光歲月再窺一眼曾經,彷彿也與故人再相逢了一次。”
“這些仙人還真是……”
小師妹說着,一時卻說不出來,想不出哪個詞語能在此時最準確的描述她心中的感懷。
林覺閉嘴沉思一下,隨即問道: “可我們也不是他老人家的故人,我們也曾去過飛來山,那座山並無異動,想來無論是我們的長相還是傳承,又或是言談舉止氣質血緣,都與他老人家的故人不沾邊,這條路怕也走不通吧。”
江道長注視着他,卻並不言。
林覺便默然了。
其實他心中知曉她的意思。
此地二人自然都與那位天翁沒有關係,可林覺身邊的狐狸已有六尾,張開尾巴是吧,怕也有了曾經瑤華娘娘幾分風範吧?
只是瑤華娘娘雖與那位天翁有舊,可這份“舊”怎麼也算不上一份好“舊”。
因此林覺就當不知道了。
江道長便又說起當年那位天翁下令清剿瑤華娘娘之事。
恰好上回閒聊之際,林覺爲了瞭解紫帝與瑤華娘娘是否有舊怨,曾問過她這個問題,不過當時的她沒有回答,只說迴天上給他查查。
“世間帝君大能就那麼多,除開那些已經開始消亡的,再除開那些隱世不出安心度日的,剩下也沒有幾個了。紫帝與瑤華娘娘互相自然認識,明帝天翁與瑤華娘娘自然也認識,就算沒有交情,最少也清楚對方。
“幾百年前,上任天翁是北邊的大帝,如今的紫帝則是北邊一位名聲同樣很高的降魔帝君,當時明帝天翁下令讓各方帝君清剿瑤華娘娘,時爲北方大帝的上任天翁,我家帝君都有參與。不過上任天翁生性無爲淡然,替他出徵作戰的,其實正是如今的紫帝。
“不過以我來看,但凡正直的神靈,其實很少有私人恩怨,大多是公事,因此重要的其實是性情、主張和傾向。
“明帝天翁已經卸任,也已老了,心性會很淡然。
“紫帝則是恰好相反。
“除非瑤華娘娘不再復出,只要她復出,紫帝定不容忍,而這與舊怨其實沒有太大關係。”
江道長同時說了兩件事情。
一件事是說,紫帝在入主九天之前,就曾是降魔帝君,參與過對瑤華娘娘的清剿,以她看來,只要瑤華娘娘復出,二者必有一爭。
另一件是告訴林覺,哪怕清剿瑤華娘娘是上上任天翁下的令,可如今那位天翁已經卸任,開始消亡,以她看來,當年的事更多的是公事,是雙方的立場和利益相爭,二者並無別的仇怨,即便瑤華娘娘親身到場,那位天翁可能也不會如當年一樣對她殺意濃重,若只是瑤華娘娘的後人,一隻還未成真得道的單純狐狸,那位天翁便更不至於爲難它了。
林覺知道她說的可能是對的。
神靈畢竟與人不同,何況又是神靈中的大人物,行事不會如尋常人那樣簡單,更不會意氣用事。
就像浮池神君一樣,浮池神君乃是曾參與過清剿瑤華娘娘的紫帝麾下的神君,他曾親眼見過數次扶搖,難道他認不出這是瑤華娘娘的後人嗎?
可瑤華娘娘既已戰敗,他便不會爲難扶搖,也不屑於爲難扶搖。
只是林覺還是不願冒險。
於是笑了笑,飲着茶說:
“如此看來,上任天翁真是淡然無爲。明明此前北方是他的道場,他居然能允許紫虛帝君在他的道場坐大。”
江道長自然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
於是她也不多說,只是回道:“上任天翁淡然無爲,但也知曉民生疾苦,北方妖魔衆多,他自己懶得費心費力,總得讓一位有心有力的神靈去除吧?”
“不曾想被紫帝翹了位置。”
“紫帝除妖勤勉,兢兢業業,就算不能入主九天,也該有所回報。”
"……"
糕點吃得乾淨,茶水飲得肚飽。
狐狸在山間捉鳥雀,追着人家滿地跑,捉了又放,它是沒有憂慮了,鳥雀可愁苦壞了。
“不覺又在道友這裡偷了一日清閒,我也該回天去了。”江道長起身與他們分別行禮,“下次有閒,再來拜會。”
“我從元丘山回來,給你上香。”林覺說道。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死了。”江道長將拂塵搭在左手手腕。
“師兄這裡春日開花,雖然好看,不過楓山最美的還是深秋,下次道友可要來看看。”小師妹說, “我那間紅葉觀是賞秋的絕好地點。”
“我的果茶可還滿意!”
“酸甜可口,回味無窮,果香濃郁,靈氣四溢。”小師妹說道, “道友用了不少心。”
“便不負我花的心思了。”
江道長說完之後,絲毫也不停留,腳下直接聚起祥雲,載着她穿過花枝直上九天。
辛夷花的樹梢之上只剩二人端坐。
今日他們雖然沒像上回那般變作黃豆大小,卻也只有指節那麼高,在樹枝上架了桌椅板凳,與滿樹滿枝遮滿眼睛的鮮花齊平,若被常人看見,怕也覺得此情此景極具玄妙仙幻色彩。
“師兄何時出發?”小師妹問。
“許意和普梅本領越來越強,近日我又給了普梅龍鱗飛刃,又教了許意罡氣之法,還給他們找了事情做,隨時可以出發。”
“我與師兄同去。”
“師妹就不必去了。我爲師妹尋回來就是。”林覺說道“師妹還是去搜集別的材料吧。”
“只差鳳羽和千兩黃金了。”
小師妹說着卻皺起眉眼睛也眯了眯,顯然極爲頭疼。
“當初師兄是如何集齊千兩黃金的?”
“亂世大妖衆多,好集得很。”
“我這兩天甚至在想,什麼時候羅公生個病,我叫五師兄去給他看個病,他現在是皇帝了,病一治好,就給我七百三十二兩五錢黃金。”
江道長剛走,這個師妹說話就沒有正形了。
“你倒算得精準。”
就在這時,身邊白影一閃。
一隻狐狸仰頭把她盯着: “狐狸有金子!狐狸打洞挖到好多金子!狐狸去山下給那兩個人買糖葫蘆都用金子!你叫扶搖師姐,狐狸就給你! ”
“不叫!”
“那不給你! ”
狐狸立馬又跳走了。
它變作鳥雀大小,正好追趕鳥雀。
“總之別的材料沒有那麼急了,這元丘山,我就跟師兄一起去走一趟。”
“那也行。”
林覺沒有和她多爭執。
倒是旁邊瘋玩的狐狸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去不去的問題,在它心中,林覺去哪裡自己就去哪裡,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這好像是天經地義的。
然而卻聽林覺對它說道:
“這回還不知要走多久,要請扶搖幫我守家了。”
“嚶?”
狐狸立即放棄了前方的麻雀,化作一道白影飛了回來,刷一下便出現在樹枝上,站得端正,把他盯着。
“是有原因的。”林覺悠悠然然, “你看,紫雲、許意和普梅道行尚淺,需要有人看着。懸崖上的仙果又要結了,需要有人守着。紫雲修路,許意修走廊,普梅在山上修儲物閣,也需要有人做個監工,我思來想去,沒有能肩負起這般重任又值得信任的人,只得讓你像是小花守着紅葉觀一樣留在此地守着我們的道場了。”
狐狸聽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