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住步子,愣在當場,一瞬間不知該做何反應。正待我要回過身去將此事的梗概說給容成聿聽時,他卻又淡淡補了一句:“罷了,我們進去吧。”說着,便從我身邊走過,先我一步進了毓淑宮的正廳。
看着容成聿清冷的背影,一陣無力感襲上心頭。
直到今天,我仍是不敢確定地說自己瞭解容成聿此人,對於他方纔的反應,我實在不知究竟是因爲他覺得沒有必要聽我的解釋,還是因爲他其實根本不在乎我和誰在一起做了什麼。
自從相識以來,容成聿讓我無數次的猶豫,讓我懷疑過自己,也懷疑過他。即便是似乎將話講清了的現在,我還是覺得我們中間如同隔着迷霧一般,我看不見他,也不知他能否看見我,或者說,他是否真的在看向我。
對於這未知的一切,我本該十分恐懼,本該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一點一滴的,那來自容成聿的致命的吸引,讓我全然不顧自己對未知的恐懼,即便明知身處搖搖欲墜的高空,也完全停不下來。回想從前到現在,我似乎是被一根線牽着,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現在的境地,看似我自己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現在看起來,都好像是按部就班一樣。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懷疑了所有的一切。
“小姐,小姐?”小遙輕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這纔回過神來,乾笑了一下道:“呃,我們走吧”,然後不顧小遙一臉的莫名其妙,自顧自的進了毓淑宮的正廳。
跨過硃紅的門檻,我擡頭一看,德妃正坐在主位上,容成聿站在她身側給她倒茶,表情比方纔生動了許多。
不知爲什麼,明明纔是幾日未見,我卻覺得像是許久都沒有見過德妃了一般,心裡有種飽脹的酸澀感。
一見我進門,德妃立刻站起身來,一邊伸起手,一邊道:“月丫頭,快來快來,這麼多天沒見,我可惦記死了”我帶了笑,快步向德妃走去,眼角掃到容成聿穩穩將茶壺擱在桌上,動作泰然無比。
這就是我跟容成聿的差別,或者說差距吧,我自詡不算太愚鈍,可總逃不過胡思亂想,也時常心神不寧,而容成聿呢,我似乎從未見過他慌神時的樣子,逞論言行舉止這些細節裡透露出的,哪怕只有一絲絲的不安或者慌亂。
他就像一塊寒冷而堅硬無暇的美玉,遠觀時覺得溫潤柔和,只有觸摸後才知道,那柔和與溫潤只是假象,真正能感受到的,只有徹骨的冰涼。
其實我也很奇怪,按理來說,我們剛剛互明心跡不久,正該是想起對方便心中甜蜜的時候,可是,我和容成聿互明心意後的第一次見面,便讓我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這麼多,還暗暗把他看作冰冷的玉石,這實在是……不過話說回來,容成聿他不是也表現得平靜無波麼,看看他的言行舉止,哪裡有一絲絲見到心上人的樣子
“容月拜見德妃娘娘”,心裡胡思亂想着,我走到德妃面前傾身一拜。德妃扶起我,笑道:“唉,真像自家閨女一般,幾日不見便惦記得慌。對了月丫頭,你父親身體可康健?”德妃一邊說着,一邊按着我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坐定,含笑答道:“回德妃娘娘,家父身體很好,謝娘娘記掛。”德妃笑着點點頭,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見狀,站在一旁的容成聿連忙爲德妃輕撫後背,德妃咳了幾下便停了,我爲她遞了茶,她喝了幾口,將茶杯放下,笑道:“瞧你們緊張的,沒事沒事。”
容成聿不放心的又問了一句:“母妃爲何無故咳嗽?”德妃笑着說:“許是昨兒睡前窗子沒關嚴實,加上天氣轉冷,着了些風寒吧,不礙事不礙事。”見德妃一臉的不在意,容成聿也不好再堅持,只得點點頭作罷。
“對了,”德妃轉開話題道:“有件事你們許是不知道,就在一個時辰前,賢王受皇上之命,前往山陽視察水工去了。”德妃此言一出,我心裡一驚山陽?那麼遠?這也太突然了再看看容成聿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好麼,他還真是什麼事都知道,也難怪我才見了止郡王幾面,便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見我面露驚訝,德妃解釋道:“此事的確事發突然,昨兒深夜,皇上接到山陽的加急快報,稱山陽一處河堤垮塌,沿河房屋被毀,牲畜被淹,沿岸百姓流離失所,算上那快報在路上的時間,山陽河堤垮塌已一日有餘,眼看着天氣日漸寒冷,若不及時修好河堤,山陽損失慘重不說,那些流民無處可去,定會涌向附近的其他城去,到那時,餓殍遍地,說不定會引發疫病……皇上當機立斷,急招賢王入宮,爲他指派了幾個隨行官員,便讓他們一行立時前往山陽去了。”
“娘娘,那河堤垮塌的,可是淩河北段?”我想了想,問道。德妃驚奇地問:“月丫頭,你怎麼知道的?”我答:“娘娘,此時正是入冬,天氣寒冷,河水也並不充裕,應當沒有道理髮洪沖垮河堤纔對。但是,淩河在山陽那處卻不同一般,淩河是貫穿整個山陽,延續至商洛的長河,因地勢原因,淩河乃自南向北流的河,入冬後,河的上游因地處稍南,還未結冰,而河的下游,地處北方,天氣已然冷下,河面結冰,如此一來,河的上游沒有結冰,河的下游卻結了冰,河水順流而下,衝破下游的冰層,撞擊着河面上的冰塊,遂將那處河堤撞毀。”
(PS:桃子在這裡廢話一句,以上是有名的凌汛現象,並非桃子胡說八道的哦,有興趣的親可以百度一下,桃子就不贅述了。在此,桃子要感謝一下高中地理老師,要不是聽了地理課,就不會有這段劇情了。)
德妃被我的一通話說的有些發怔,良久之後才道:“月丫頭……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我笑答:“全仰仗聿王爺留在菡園的那一屋子書了。”見我這麼說,德妃也笑了起來:“讓你住在菡園還真是沒錯,沒想到聿王這個書癡,竟能遇上你這麼個知音”
我被德妃說得有些赧然,正欲側過臉去,卻看到容成聿未及掩藏的目光……欣賞而略帶一絲高興的目光。
看到這樣的容成聿,我忍不住心裡一陣歡喜,我想,被心儀之人認同,實在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不知怎的,僅就是這短短的目光交匯,便讓我忘了進門前心裡所有的胡思亂想,餘下的只有溫暖和甜意。
我正要開口說話,一位面生的太監小跑着進來,撲騰一聲跪在地上便道:“奴才拜見德妃娘娘,拜見聿王爺,拜見容月郡主。皇上奴才過來傳話,說他在康壽殿等聿王爺和容月郡主過去,有事商議。”
聽那太監說完,我忍不住看向容成聿,容成聿也看了看我。德妃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聿王和容月郡主一會兒便過去。”那太監又拜了一次,才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皇上突然召見你們,不知所爲何事,你們且要小心些,快去吧,別讓皇上等急了”,德妃看了看容成聿,又看了看我,囑咐道。
容成聿點點頭:“母妃還是先讓畫梅煮碗薑湯給你服下才是,我和容月便先去康壽殿見父皇了”,我也跟着向德妃拜別。德妃擺了擺手,示意我們放心去,我這才隨着容成聿向外走去。
走到半路,四下無人,容成聿突然問我:“你可知,父皇爲何偏偏派皇兄前去視察河工?”我側過臉看了看容成聿的表情,見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淡淡然,想了想,搖頭道:“皇上的心思,其實我能猜透的。”
容成聿停下步子,定定看了看我,傾身向前,在我耳邊道:“我看你是早已猜出父皇的用意,只是礙於不想讓我心有不甘,才裝作猜不出來的。可對?”
我睜大眼睛,僵着身子,對這突然拉近的距離感到些許驚慌,便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容成聿站直身子,臉上甚至帶了絲笑意:“這麼多年,我早都習慣了,你又何須替我介懷。父皇派大哥前去山陽,不過是他偏愛大哥的表現罷了。河堤垮塌,事關民生,此去視察河工,說白了是件不出力卻很討好的差事。雖則從墨都一路跋涉至山陽,的確有些舟車勞頓,但所得卻是頗豐。
說是視察河工,其實也不過是催促催促當地官員,讓他們早些將河堤修好,儘快安置流民,這些碎繁瑣,卻也不難做,而一旦做成此事,得到的,將是來自百姓的愛戴,若是運作得當,屆時,民間便會風傳,賢王如何體恤百姓,如何心繫民生。
表面上父皇給了大哥一件苦差事,但實際上,卻是在幫着他籠絡民心。所以說,這一切,不過是父皇偏愛大哥的表現罷了。我說的,可是你想說卻不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