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畢,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赫連宥的笛聲中,久久無法回神。
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喝彩,緊接着,人羣像是突然被喚醒了一樣,呼聲震天,篝火堆像是也受到了影響,燃得那樣旺,有着燒紅夜空的勢頭。
漆黑的夜空,月亮那樣大,彷彿伸手便可觸到。
赫連宥垂下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火光映得他的眸子熠熠發光,我的心裡突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悸動,這種悸動來得那麼突然,卻好像並不因爲任何人,僅僅因爲此情此景,因爲這一刻。
“答應他!”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紛紛響應,大家從一開始的嘈雜,慢慢變得整齊一致,所有人大聲喊着:“答應他!答應他!”
我頓時窘迫不已。
且不說我和赫連宥根本不是那種關係,就憑赫連宥方纔說的話,也全然跟“答應”沾不上邊啊!
我兀自尷尬着,辛娜卻唯恐天下不亂地跟着起鬨,推了推我道:“尹月你不是喜歡他麼,還不快答應他!你再不抓緊,等被別人搶走了你再難過可就來不及了!”
我、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他了!我額際落下一滴冷汗。我只是跟你說我有喜歡的人,你怎麼可以就猜測成赫連宥呢!這可怎麼辦,看大家情緒如此高漲,若是沒有個好的結果……
頭疼不已地看向赫連宥,本以爲他會急於撇清,沒想到他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對衆人的誤解,竟是絲毫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這可怎麼辦!
我正發愁,突然聽見重重人羣外,傳來慌張的喊聲,說的是託託話,我沒有聽懂。
那人從外圍一直衝到了人羣最中央,神情慌張驚恐的向着衆人表達着什麼。我還沒有猜測出大致的意思,只見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都冷卻了,一種比恐懼還要濃烈的情緒蔓延在人羣中。
人們開始驚慌失措,奔走逃散。我不明狀況,問身邊的辛娜,辛娜也是一臉驚恐,她說:“不好了,哈卡族進犯,他們的騎兵馬上就要攻進來了!”
什麼?哈卡族進犯?我還沒聽明白,辛娜已經站起身向大聲喊着話,我聽不懂她的意思,但猜想應該是在指揮大家避難。
看了一眼赫連宥,他面色凝重,二話不說走到我面前,緊緊扼住我的手腕就要帶我走。
“去哪裡?”“上馬車,讓青棘帶你離開”。赫連宥不容置疑的拉着我朝着和人羣相反的方向走。“那你呢?”我問。
“不用管我,青棘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赫連宥沉着臉。
我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氣勢,甩開他的手便道:“你裝什麼好人!別忘了我是你的階下囚,你的質子!要是你自己都沒命了,留着我這個棋子還有什麼用!陛下不要忘記彼此的身份!”
我不知道自己這話究竟是在提醒赫連宥,還是在提醒自己。
赫連宥定定看着我,突然牽起嘴角:“孤……怎麼會忘記。青棘,帶她走!”青棘看了看赫連宥,又看了看我:“皇上……”
“怎麼,孤的話可以不聽了?”赫連宥冷眼看向青棘。
“屬下不敢”,青棘抱拳,轉身對我道:“郡主,這邊請。”我不理他,依舊看着赫連宥。
我不願承他如此大的情。
我還不起。
“你以爲孤這麼做是爲了你?”赫連宥冷笑一聲:“郡主只怕是被當作掌上明珠習慣了,以爲所有人都會把你當寶貝。”說着,他輕蔑的看了我一眼:“不過是棋子罷了,既然是棋子,該何去何從,不是你自己說了算,而是執棋的人說了算。帶她走!”
青棘輕道一聲“郡主,得罪了”,然後拉着我的胳膊作勢要硬拖着我往馬車的方向奔去。
哈卡族進攻的速度遠比想象中的快,馬蹄聲由遠及近,夾雜着人們的哭喊聲慘叫聲。青棘頓了頓,縱身一躍,跳到帳篷頂端向不遠處望了望,神色凝重地躍下來,向赫連宥報告:“皇上,哈卡族在另一個方向也安排了騎兵,馬上就要攻過來了,現在去取馬車,只怕會正面遇敵。”
赫連宥想了想,道:“殺。”
青棘抱拳稱是。
赫連宥看了我一眼,我還在猜測他的意圖,他突然抱起我跳到了帳篷上,然後二話沒說便跳了下去,把我一個人留在帳棚頂上。帳篷的頂部是斜的,我只能緊緊抱住帳篷頂部突出的杆子,才能不滑落下去。
藉着夜色的掩護,下方的人,看不清躲在帳頂的我。我想,沒有我這個累贅,赫連宥行動起來會方便許多。
正如青棘所說,另一個方向的哈卡族鐵騎以極快的速度趕來,赫連宥和青棘手執長劍,藏在陰影中,待騎兵一靠近,便以極快的速度閃身而出,先頭的幾人還未來得及看清,便被割斷了喉嚨。
後面的人有了防備,他們勒住戰馬,往後退了退,沒有急着進宮,而似乎是在商量對策,就在這個空當,赫連宥和青棘又以極快的速度突然出現,殺掉兩人,然後消失。
我在帳頂,亦沒有看清二人的動作。
鐵騎部隊似乎有些忌憚,又向後退了退,我甚至可以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只不過,還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突然,火光亮起,其中幾人燃起了火把,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竟在弓箭上裹了油布,點燃後,射向附近的所有帳篷,試圖借大火逼出赫連宥和青棘。
我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
用不了多久,一根燃着火的箭便會射向我這邊,即便我僥倖躲過,但帳篷因此燃着,我也必死無疑。
若是我現在鬆手,跳下帳篷,一定會被他們發現,等待我的,是比死還要恐怖的結局。
現在唯一能救我的只有赫連宥和青棘,但若是他們此時救我,一定會暴露自己,再加上我這個拖累,他們的處境必會十分兇險。
赫連宥不會爲我涉險,而我,更加不希望他爲我涉險。
我不能欠他。
一支燃着火的箭破空向我襲來,這個過程像是被放慢了無數倍,我眼睜睜看着它向我襲來,然後放棄地閉上雙眼。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相反,我感到自己被抱起,騰空。睜開眼,我看見赫連宥緊抿着脣,神情莫測。
被赫連宥帶着落在地上,敵人終於知道了我們確切的位置,策馬狂奔二來。赫連宥鬆開手,劍尖指地一步一步迎了上去,突然,他加快速度,一躍而起,劍花一轉,兩人從馬上跌落,摔斷了脖子。
青棘配合着赫連宥的動作,兩人一同發動了極快的攻擊,不斷有人從馬背上跌落,近百人的鐵騎隊伍,慢慢縮小,最終,只剩下了幾個人。
被點燃的帳篷燒得很旺,赫連宥就那樣傲然直視敵人,鮮血從他的劍上滴落,他的臉上亦有血跡,只是不知是誰的。
映着火光,赫連宥彷彿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讓所有看到他的人趕到顫慄。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哨音,僅剩下的幾人互相對視了一下,迅速掉轉馬頭,撤離了。
赫連宥看着他們離去,沒有跟上。
靜靜的,赫連宥站在那裡,我甚至不敢靠近。
突然,只聽鏗的一聲,他突然單膝跪地,手中的劍插在地上,勉強支撐着他沒有倒下。
青棘忙伸手扶他,我驚得退了半步,慌張地向他奔去,衝到正面才發現,他的胸口有大片的血涌出,白衣瞬間被染紅。我嚇壞了,完全不知怎麼辦纔好,看着他如此大量地出血,不知所措之下,竟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試圖阻止大股涌出的血。
赫連宥看了看我放在他的胸口,被他鮮血染紅的手,突然笑了一下,接着便昏厥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切像是做夢一樣,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坐在赫連宥的牀前。
低頭看着手心,我彷彿還能感覺到他滾燙的血液流過我手掌的感覺,那樣熾熱,像是會灼傷我的手,我的心。
看了看赫連宥安靜的睡臉,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出了帳篷。
天色漸涼,四下一片荒頹,到處都是血跡,和帳篷燒燬的殘骸。難以想象,就在幾個時辰前,這裡的人們還歡聚在一起,慶祝他們最快樂的節日。
一轉眼,篝火變成戰火,有情人生死相隔。
我想我永遠無法忘記那連天的哭喊慘叫聲,無法忘記手無寸鐵的人們被鐵騎追趕時,蒼忙逃命的身影。
聽辛娜說,哈卡族是託託族一直以來的宿敵,哈卡數年來一直想要吞併託託,爲了躲避哈卡,託託族不斷流浪,最終,還是沒能逃脫。就在不久以前,最新清點出的傷亡人數,託託族失去了兩百多條人命,其中有許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夫人和孩子。
而受傷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赫連宥派出了跟在他身邊全部血流沙的成員,在另一個方向和哈卡族人作戰,就是因爲有他們在,託託族纔沒有覆滅。
赫連宥,你寧可自己重傷也要讓血流沙護着託託族人,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