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換上琰貴妃給我準備的太監服,坐在桌邊等候約定時間的到來。
桌面上擺着兩樣東西——一封信,一個小盒。
展開信箋,我重新審視自己留給赫連宥最後的話。
“承蒙陛下照顧,容月在朔莫多有叨擾,如今,是時候告辭了。數月的相處,容月深感陛下爲君有道,長此以往,定能成爲朔莫名垂千古之明君。只是,爲君者,雖殺伐決斷必不可少,卻也不好太過強硬,莫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理。
陛下只怕心中又在嗤容月婦人之仁罷。
猶記得陛下一曲笛音何等動人心魄,那晚的月亮,容月永生難忘。
就此別過。”
將信箋重新收好,我打開小盒,從裡面取出那隻青玉司南佩,對着燭光細細端詳。
說來有趣,這玉佩不過是我一時氣憤纔買下的,沒想到,卻成了臨別時,送給赫連宥的禮物。不過……他應該會喜歡吧,如果他當時沒有被青棘叫走,只怕我還沒有機會買下這司南配呢。
淡笑着將青玉司南重新收回盒子,不一會兒,便聽見幾不可聞的叩門聲。
我回身又看了一眼躺在桌上的溫絃琴,狠了狠心,轉身出了門。
我本想將溫絃琴帶回去,這是容成聿送我的禮物,我捨不得丟下它,何況它還是那樣一把曠古奇琴。但容成聿堅決不同意我帶上溫絃琴,認爲此行本就兇險,我若是再帶上一把琴,只會拖累我遇險。
容成聿說的不錯,若想全身而退,這琴,是帶不得的。
跟着琰貴妃派來的主管模樣的太監走了一陣,他交代我一會兒到了宮門外小心些,不要出聲,按他的指示行動,然後讓我藏進一口大缸裡,被幾個太監擡上了板車。
躲在缸裡,我緊張得手心裡全是汗。能不能逃出去,全看此舉了。
“你們!哪個苑的?爲何深夜出宮?”侍衛喝住我們,詢問道。
“常兄弟,今兒可是遇着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說話跟吃了炮仗似的!”身邊的太監聽起來像是一點兒都不怕他。
“喲,原來是陳公公!小的眼拙,一是沒瞧出來,公公您莫怪!這大晚上的,您是……”向來身邊這位也是在宮裡奴才中頗有地位的,看那一衆侍衛點頭哈腰的樣子就知道。
“瞧你們的記性!今兒是初五,明兒是琰貴妃照例用行宮露水沐浴的日子,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當然要趕在深夜到行宮去,等着採明兒一早最新鮮的露水!”
“是是是,小的一時忘了,一時忘了。公公您快請,耽誤了時辰,小的可開罪不起。”
“哼,這缸你們要不要查查?”陳公公竟然突然將蓋子打開,因這缸實在很深,那幾個侍衛也看不見我。但饒是如此,我還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必不必,瞧公公您說的,小的怎麼會懷疑您呢!您請!”
陳公公哼了一聲,指揮幾個太監推動板車,我捏緊了手心,恨不得這車能走的再快些。
不知煎熬了多久,我聽見陳公公在外頭說:“郡主,到地方了,您可以出來了。”我忙站起身,從缸裡爬出來。打量周圍,卻發現此處幾位僻靜。
“公公,不是約好了……”那陳公公冷哼一聲:“郡主,奴才得到的命令是把您從宮裡帶出來,可沒說一定要帶到您要去的地方。而且……今兒只怕您想去也去不了了。得罪了我們娘娘,您還想全身而退?給我上!”
剛纔那兩個推車的太監突然從靴子裡拔出匕首,直直向我刺來。我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眼看着匕首逼近,突然破空傳來嗖嗖幾聲,兩個太監同時跌倒在地。
容成聿從房頂上跳下,扶起我:“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搖搖頭:“你怎麼知道……”我還沒說完,他便笑了:“早知那個琰貴妃的話不可全信,從你們出宮門開始,我便帶人尾隨,準備在僻靜的地方解決了他們。”
“先離開這裡,到安全的地方再細說”,容成聿突然抱起我,在屋頂之間跳躍前行,我摟緊了他,看見他身後似乎還跟着幾個黑影,想來便是他的暗衛了。
容成聿最終把我帶到了赤勒城的一處客棧,並且是直接從窗戶進入。剛一落地,容成聿放下我便從桌上的包袱裡取出一套裙子。“快換上”我忙接過衣裳,在屏風後面將一身太監服換掉。
容成聿把我換下的太監服用包袱包好,藏到房樑上面,然後把我拉到鏡子前,“還有髮髻”,我這纔想起來自己還頂着男子的髮髻。
拿起梳子將頭髮梳散,我一轉頭,發現容成聿正定定看着我,我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容成聿笑着搖搖頭:“沒事,只是太久沒有這樣看着你,一時情難自禁罷了。”
我臉一紅,不知該說什麼好,轉回頭繼續梳頭髮,卻發現笨拙得根本梳不好。
“我來”,容成聿從我手裡接過梳子,動作輕柔地幫我綰出一個簡單大方的髮髻。我沉浸於被他的氣息包圍,甚至有種微醺的感覺。
不知什麼時候,容成聿擱下梳子,突然從身後緊緊抱住我。
他不說話,我也不想開口,這一刻,似乎就是永恆。
此時城門已關,要出城必須得等到天亮,我本想坐等,卻被容成聿強迫着上牀小憩休息。“明日還要顛簸,你且養好精神。”
“你不睡?”“我守着,以防赫連宥突然搜查。”
躺在牀上,我根本無心入睡,赫連宥不知什麼時候會發現我逃離,明早能不能順利出城,希望就在眼前的時候,我反而更加擔憂。
容成聿一直坐在牀邊守着我,不知什麼時候,我慢慢睡去。
天還未亮的時候,容成聿輕觸我的臉頰,把我叫醒。
“要出發了?”我坐起身問。
容成聿點點頭:“等等,”他拉着我坐下,讓我閉上眼睛。我感覺到臉上有溼潤的觸感,想睜眼卻被容成聿制止。
過了好一會兒,容成聿輕聲道:“好了”我這才睜開眼。“去瞧瞧”,容成聿指了指鏡子,我走到鏡子前一看,嚇得倒退一步。
“這是!”容成聿點點頭:“易容術,赫連宥想來已經發現你離開了,城門的出入巡查一定會更加嚴格,說不定還會有你的畫像。還是謹慎爲好。”
我點點頭。這易容術真是厲害,我完全認不出鏡中人就是自己,五官沒有一處和原來的一樣,我想,就是尹老頭也認不出,這就是他的女兒。
容成聿也易了容,我們看着陌生的對方的臉,都有些想笑。
和容成聿趕到城門,果然巡查非常的嚴格,並且每一個守衛的手上都拿着一副畫像。我混在人羣裡,聽見有人在議論。
“今天怎麼查的這麼嚴啊?”“你可不知道,聽說啊,昨晚皇上最寵愛的美姬從宮裡逃出來了!皇上震怒,親自畫了畫像,讓畫師按這樣子複製了幾百份,在城中四處搜查呢!你瞧,那守衛手裡的可不就是!”
“原來如此,不知是哪個美姬逃出來了,竟讓皇上如此大動干戈。”“這就不知道了,衝冠一怒爲紅顏,皇上也是男人嘛。”
我聽了心裡一緊。擡頭看了一眼容成聿,卻不知說什麼纔好。他安撫地握緊了我的手,溫柔的衝我笑。
走到守城跟前,他拿着畫像對着我仔細的比對,我順勢瞧了一眼那畫像,心中一驚。
沒想到赫連宥竟畫得如此傳神,連我平日裡淡淡的神情都畫得躍然紙上。看着守衛手中的畫,我心裡涼涼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守衛例行公事地問。容成聿答:“赤勒城裡人,出城探親”,守衛看了容成聿一眼,擺擺手:“走吧走吧!”就這樣,我和容成聿安全地通過了城門。
走出城門外好幾裡,我回身望着赤勒城的城門,心中五味雜陳。
容成聿緊緊擁住我,沒有說話,我卻知道,他在擔心。可安慰的話,我卻說不出口。因爲我自己尚無法整理好心情,又如何能勸他放心。對赫連宥,我……
容成聿鬆開我,帶着我往前又走了一陣,停在一處茶肆外。茶肆內的一個男子立刻起身上前,低聲道:“爺,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容成聿點點頭,那人遂去牽了馬車來。我們上車後,他便催動馬車,飛快的趕路。
爲了防止有追兵出現,我和容成聿一直沒有取下易容面具。坐在車內,我很想和容成聿說些什麼,卻一直開不了口。赫連宥似乎成了一個障礙,橫亙在我和容成聿之間,我無法前進,容成聿也站在原地不肯主動靠近。
連着趕了三日的路,我和容成聿的對話極少。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我們久別重逢,爲何會是這樣的場景。我只是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對赫連宥的態度,但這不代表我對容成聿變了心。
可容成聿卻什麼都不問,他的沉默,讓我覺得自己的心被懷疑了,這樣的感受,讓我很失望。
我不想總做那個主動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