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這麼久以來,我一直以爲自己足夠客觀,足夠理智,但實際上卻不然,正如我當初義無反顧地幫了嵐萱是出於感情用事一樣,後來的很多時候,我也總是感情用事,只不過因身邊總有人幫着我,護着我,才走到了現在,並且仍未改變感情用事的習慣。
如此想來,我是何其幸運。
手裡拿着祀王親隨太監送來的兩張燙金喜帖,我坐在德妃牀邊的貴妃榻上出神。自打德妃病得無法離牀後,我便讓畫竹搬了個貴妃榻放在德妃牀邊,通常我都會陪在德妃牀邊,以就近照顧她。“月丫頭看什麼呢,那麼出神?”德妃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偏着頭問我。
“噢,娘娘你瞧瞧吧,是……祀王爺和李思韻婚宴的請帖。”說着,我將手中的喜帖遞到德妃面前。“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祀王已經要娶親了”,翻開喜帖,德妃嘴角噙着笑意。我在忍不住腹誹,不是日子過得快,是太后她老人家催得緊!
一擡眼,見我面色不慍,德妃輕笑出聲:“聿兒也該娶親了,唔,等他從前線回來,就將你們的親事辦了,你們倆抓緊給我生個大胖孫子,讓我也樂呵樂呵!”德妃突然把話題扯到了我身上,讓我着實一愣,愣過之後便是滿面緋紅。將臉偏過去,我不作聲。
“喲,還不好意思了!放心吧月丫頭,有我在,一定讓你嫁得風風光光,聿兒那臭小子若是敢有一丁點兒對你不好,我定是會好好替你收拾他的,你呀,就安安心心等着給我做兒媳婦兒吧!”這幾日,德妃始終面色蒼白,說起容成聿,她面上終於有了些神采,嘴角的笑意更是深到了眼中。
一聽德妃說“嫁得風風光光”,我不由想起在岐川分別之前,容成聿說的話,“十里紅妝,娶你過門”……臉上一熱,什麼心思都不見了,只知道傻笑。
也不知自己傻樂了多久,待回過神來時,德妃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仿若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我窘迫不已,忙轉開話題道:“娘娘,兩日後便是祀王爺和李思韻的婚宴了,依娘娘看,月兒告假不去的這事兒,該同誰說呢?皇上,太后還是皇后娘娘?”
德妃斂了笑,想了想道:“你去同皇上告假吧,太后和皇后那裡,你還是少去爲妙,皇上一向喜歡你,你若是同他好好說,想必太后皇后那裡,他也會替你周旋的。”我本來也覺得應該去找皇帝說說此事,雖然在給德妃治病的這件事上,皇帝表現得非常不近人情,但在心裡最深處,我還是相信皇帝並非那樣狠心的人,若我不去參加宴會是爲了照顧德妃,他應該不會阻攔什麼的。
事情的結果同我想像的差不多,辭了德妃,我徑直便去了康壽殿的書房見皇帝,和上次一樣,仍是福公公引着我入內,皇帝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聽了我要告假,不去參加婚宴,他只頓了頓,便語氣淡淡的問了一句:“禮可做足了?”
我忙答他:“回皇上,已遣宮女送了賀禮到祀王爺的落霞殿,父親也託內監送了賀禮,德妃娘娘的賀禮月兒也一併命宮人送到祀王爺和李將軍府上了。”聽我說完,皇帝讚許的點了點頭,雖不像從前那樣笑着看我,卻也不再繃着臉了。“禮做足了便好,婚宴那日,孤自會替你與德妃周旋,這些日子照顧德妃有功,待德妃病癒,孤定會好好賞你。不如,這些日子,你便好生想想,要同孤討個什麼賞,只要不過分的,孤,定然滿足你!”
我忙俯身推辭:“德妃娘娘照顧月兒已久,如今娘娘重病,月兒侍奉牀前本是本分,何須賞賜,還請皇上收回成命,月兒愧不敢當。”說着,還項目像樣的俯身拜了拜。“你這丫頭,幾時變得這般頑固了,孤說要賞你便一定要賞你,孤堂堂一國之君,怎的還不能賞個當賞之人?”
見皇帝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若是再推辭就有些不識擡舉了,於是,又是一拜,我道:“如此,月兒便謝皇上賞賜了”,這就是我最討厭皇宮的地方之一,動不動賞還沒發到手裡呢,就要先謝賞,真是莫名其妙。
滿足了自己上次別人的成就感,皇帝擺了擺袖子,示意我可以退下了,我面朝着他退了幾步纔會轉過身來,不出意料的又聽見他欲言又止地突然發話:“尹丫頭……好生照顧德妃……”我回身稱了聲是,已經習慣了皇帝的反覆無常,也不多問,轉了身便走。
從接到喜帖到婚宴開辦的這兩天,不知在旁人眼中是不是過得很快,我只知道,陪在德妃身邊,看着她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愈發地白得像紙一樣,看着她形銷骨立慢慢微突顴骨,我只覺得這兩日分外漫長。現在的德妃,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髮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脣色淡得幾不可辨,層層疊疊穿在身上的襦裙空空蕩蕩的,原本豐腴的手腕手指,現在變得很有些枯槁嚇人。
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心態,我開始學着忽視德妃越來越差的情況,學着每天安慰自己她正在好轉。陳庸醫開出來的溫補藥每日還是會按時讓德妃服下,每日三餐儘管德妃無甚胃口,我也還是會讓膳房做些調理身體的膳食。德妃咳血的情況越來越頻繁,從一開始的心驚肉跳,我和幾個丫頭都慢慢變得習慣起來,幾個丫頭到了晚上會偷偷抹眼淚,被我瞧見了,便寬慰她們幾句。
每每看到我神色如常地安慰她們,幾個丫頭就露出一副心疼的樣子來,我也不追問,只說了幾句便又迴轉到德妃牀邊守着。現在,陪着德妃幾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白天我坐在牀邊,夜了,就靠在美人榻上小憩,幾個丫頭時常勸我,我也不聽,只一味守着,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祀王大喜那日,宮中的吹打之聲始終未斷,因祀王還未出宮自立,李思韻便直接由李府嫁進了祀王的落霞殿。有東宮門至落霞殿,所不至於要途徑毓淑宮,但卻勢必要經過一條靠近毓淑宮的主路。一大清早的,德妃還在沉沉睡着,吹吹打打的聲音便由遠及近,生生將德妃擾醒。
我本欲勸德妃多睡睡,德妃卻堅持要坐起來,我拗不過她,只得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才撫着她坐起身來。“月丫頭,將窗打開吧,讓我瞧瞧窗外的花開的好麼。”我猶豫了一下,確定德妃穿得足夠暖和,纔將厚厚的帷帳挑起,用金鉤掛了,然後將正對着帷帳的那扇窗推開。
窗外的迎春花開得正盛,花瓣兒在風中輕輕顫着,分外的可人。吹打聲還未走遠,我頗有些無奈,倒了杯熱茶遞到德妃手裡讓她暖着手:“祀王爺的正常婚事排場似乎很是不小,聽這動靜,約莫是在宮裡繞了個大圈才往落霞殿去的,此番,太后和皇后娘娘倒是很長了一回精神,卻不知那對新人是如何的心思。”
“你這丫頭,小嘴倒是利得很!皇后就祀王這麼一子,他要娶親,這做親祖母做親孃的自然想將排場做的大些,加上李思韻又是李將軍的獨女,嬌寵慣了,此番嫁人,如何不得大張旗鼓一些。至於那對新人的心思……莫非,月丫頭你知道了些什麼?”德妃一臉虛弱,卻仍是想逗我,看她一臉期待,我很想笑給她看,卻發現自己的臉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完全……笑不出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似乎不太會笑了……大概,是接受了德妃的病無法好轉的那時起吧。
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鬆些,我道:“月兒並沒有知道些什麼,只是在單純的猜測。祀王爺是皇后娘娘的親子,也是太后嫡親嫡親的孫兒,他雖性子不差,卻難免傲氣些。而李思源,仗着自己父親的權勢,驕傲潑辣的名氣在墨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兩人都是不服輸的人,見了面,衝突自然不會少。
更不用說,李思韻甚喜出入軍營,不顧男女之防,平日素愛舞刀弄劍,持家處事皆是敬而遠之……而祀王爺……據月兒所知,還是十分看重禮教,十分保守的。是問,如此的二人,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完婚,其心中所想……至於二人婚後會是怎樣一番情形,便更是不必猜測,一目瞭然了。”
“祀王是個好孩子……”聽我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大一通,德妃只淡淡的回了我這樣一句。我有些錯愕地看着德妃,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卻見她頓了頓,又接着道:“好好的一個孩子……怎捨得……唉……”聽的出,打從心底裡,德妃也是不希望祀王娶李思韻的,不,應該說,打從心底裡,她希望祀王能娶自己喜歡的人,而不是在祖母和母親的逼迫下,娶一個自己不愛,甚至會很厭惡的女子。
許是因爲病重的原因,德妃變得比從前感性了許多,若是在她身體健康的時候,對這樣一段莫可奈何的姻緣,恐怕只會沉保持默,然後溫和高貴的送上祝福,斷然不會有這樣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