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二人過來。”白宗唐低頭在地圖上看得分明,朝他們倆喊道。
於是燕青狠狠地瞪了尹莫幽一眼,快步走到白宗唐面前;尹莫幽面無懼色,也緩步出列,在衆人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同情的目光裡,不緊不慢地也走了過去。
白宗唐瞧着尹莫幽那步態,心裡倒覺得怪異,這小子那樣子瞧着倒是個沉得住氣的,當即讓那親兵展開地圖,指着圖上一處標記說道:
“此處八里之外有一山泉湖,稍後會派人在湖邊插上一旗,你們這兩伍百人分兩組,一組設計埋伏,另一組負責突襲,哪組先拿了旗子算贏!
組長就由你們倆小子擔任!”
旋即陰險一笑,擡頭環視衆人:“你們這些無視軍紀瞎胡起鬨的,不是想看他倆誰的能耐大嗎?給你們個痛快參與的機會!贏的那組免了罰,輸的那組今晚值夜,明天行軍負重另加五石!”
衆人一愣,那些都尉、陌長忽然擡頭,目露震驚,隊伍每五十人爲一伍,當初的伍長都是隨意地挑了隊伍裡稍微年長的擔任,並不曾去看實力,如今這舉措,意味深長。
大家都知道新兵這些日子操練的是基礎體力,日後要強訓的還有許多技能,弓射、弩技、馬戰、陣列,唯獨無法操練的便是領兵的能耐。
更多目光深遠之人都明白:領兵之人需懂得爲將之道,如突然遭遇戰事,都尉以上纔有機會獨自領兵。
新兵這些時日操練甚苦,心中早有怨言,罰得重了容易引起變故或者逃走;罰的輕了,又毫無意義。
白總督這罰法心思精巧微妙——對新兵來說很新鮮,又能巧妙地激起鬥志。
輸了認罰也不會心有怨言,是極好的法子,但讓燕青和李鐵蛋帶兵,也着實是因禍得福,得了大便宜!
對這倆小子來說,即便是輸了,今夜領兵的經驗也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燕青眼中瞬間迸出喜色,篝火映紅了他的面頰,得意之情難抑。
他乃武將之後,自幼熟讀兵書,從軍乃心中志向,哪以爲做了相府侍衛,原以爲此生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吃了皇糧,再難有上陣殺敵的機會立功,誰知道如今苦盡甘來,竟然意外得來這罕見的領兵機會。
今夜一旦硬了李鐵蛋,在白總督面前露了臉,自然就有晉級的機會,待他升到都尉,自然有權帶兵,如此良機,擱在平常的行伍中,少說要摸爬滾打兩三年才能博得上頭青眼,未曾想才從軍不足一月便有了這等機會!
李鐵書也不由愣住,果然上位者的心思總是比一般人深遠許多,即便是罰,也有如此許多深意。
這時,白宗唐再次丟了一枚轟天雷,他瞧了眼周圍的百來名新兵,豪爽地笑道:“既然想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毫無怨言,乾脆再給你們個選擇的機會,你們自個兒想跟着哪個,選!”
李鐵書乍然又是一愣,凝眸瞧着尹莫幽,臉上憂色瞬顯。
果然,周圍百來新兵聞言面面相覷,旋即喜出望外,慶幸、感激、欣喜,各聲夾雜,登時人如潮水一般嘩嘩嘩地就涌向燕青身後。
待人聲靜下,只有寥寥數人舉棋不定,猶豫觀望,竟然沒有一個是往尹莫幽身後去的!
他們這百來人屬於一個陌長管制,之後爲了便於管理,又分屬兩個伍長帶領,平日行軍時一起操練,相互之間也經常存在競爭,彼此都有些印象。
燕青乃武將之後,一貫都表現出色,乃衆人中公認的佼佼者。
李鐵蛋毫不出色,可以說壓根兒就不起眼,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很勉強纔跟得上隊伍。
況且方纔,他面對燕青的挑釁,一直默不作聲,嚇得把頭埋在飯碗裡,那模樣,但凡稍微有些血性的漢子都瞧不上眼,就差朝他吐唾沫表示鄙棄了。
本來白宗唐說完讓倆人比,與尹莫幽一伍的人都暗暗叫苦不迭,以爲他們自然是歸尹莫幽一組,輸定了,哪裡想到白宗唐如此大度,還讓他們自己選。
自然選燕青的人會佔絕大多數,尹莫幽同伍的人也大都選擇燕青。
畢竟兩人強弱對比太過鮮明,輸贏事關受罰,他們日常行軍負重十二石已經是極限了,輸了再加五石,那不是要累死個人嗎?沒人會傻乎乎地選擇領罰。
那些猶豫不決的人心裡還有原來的同伍意識,平日行軍時估計被燕青那伍的人馬擠兌過,心裡極度不服氣,所以,即便明知道跟着燕青會贏,那心理一時間也無法讓他們扭轉陣營,背叛同伴。
燕青眼角覷着尹莫幽,面有得色,人心向背定成敗,如此不得人心,他靠什麼贏自己?
尹莫幽瘦黃的臉一片淡定,涼涼地掃了眼那些舉棋不定的幾個人,聲如綠竹清朗:“不過是選人而已,輸了不過五石重,爽快利落乃男兒本色,舉棋不定就是心智不堅,如此慫貨不如干脆認輸!”
此言一出,那猶豫着的新兵頓時面露惱色,立在燕青身後的新兵們則露出嘲笑之意,軍中最瞧不起孬種,首鼠兩端娘們似的,與孬種無異!
那些新兵被衆人瞧得臉皮漲紅髮紫,本來還想選燕青那邊的,此時也面紅耳赤,再不好意思過去,但仍然沒有一個人往尹莫幽這邊來。
這時,只聽尹莫幽道:“會臉紅,代表你們有羞恥心;有羞恥心就表示你們尚有男兒血性;既如此,那就過來,跟着我來一場以少勝多的反擊,但凡有血性之人定會對此遊戲感興趣。”
“以少勝多?”燕青皺眉,旋即仰頭大笑,他身後衆人相互看看龐大的隊伍,也都鬨笑起來。
尹莫幽冷冷地瞧着燕青,暗想紫芍所遇非人,此子縱橫風月場,又如此容易驕傲輕敵,未得志時便如此得意忘形,絕非佳偶!
待對方笑聲收住,她方纔淡淡開口:“對,以弱勝強!選了你的便是你的人馬,我不眼紅,我只要——”尹莫幽一掃那些舉棋不定的新兵,手指傲然一指,“他們,便可勝你!”後邊的四個字一字一頓,說得斬釘截鐵,
他們!便可勝你!
這話振聾發聵,不說那些被指住的新兵怔住,連白宗唐等人也都愣住!
那麼低調到毫無存在感的瘦弱傢伙,一轉眼口出狂
言,變得如此高調,實在讓人極不適應。
這些新兵只有二十多人,燕青那邊的人數可是她的三倍還多!
只二十幾人,還都是些猶豫不決的孬兵,這小子誇口也誇得太離譜了!
只有李鐵書的目光在黑暗裡閃着激動的光彩,他明白尹莫幽的心智,更覺震撼!
如果考慮到兵力數目上,她定然會在白總督說出那番任憑衆人挑選追隨者的時候,及時提出異議阻止,可她沒有,處處顯得被動懦弱,其實她心中早就有了對策。
因爲他很清楚——尹莫幽要想贏,只有選擇這些兵。
白總督只說要士兵挑選追隨者,並未強調兩隊要人數。
畢竟兩軍對陣,自古以來便少有兵力對等之局。
她選的這些兵,貌似別無選擇的無奈之舉,其實不然,於尹莫幽來說,這些兵恰恰是她最好的選擇!
狐疑觀望,心智不堅定,最利於她領兵。
她是女子假扮的瘦弱單薄的半大孩子,在體能耐力是誰都能開得出來她處處皆不如人,成績平平,要她領兵,那些心性堅定的士兵定然打心眼裡就不服氣她。
心有不服,不聽將令,或者對將領稍有折扣,陽奉陰違,等等,那即便是人再多,也無用!
而從管束下屬的角度,優柔寡斷之人最易掌控,這些兵在旁人眼裡屬下等,可是放在她手裡將是制勝之兵!
“好!有魄力!你小子真帶種!”白總督豪爽地大笑一聲,出聲誇讚。
心裡只覺得怪異,這小子在隊伍裡混了二十多日,人緣能差到這般地步,實在奇葩,偏偏他就是對她厭棄不起來。
李鐵書聞言低頭險些笑,尹莫幽怎麼可能會帶種?
“如此對陣,你們可有意見?”白總督掃一眼燕青及他身後那七八十個擁護者。
人多勢衆者自然毫無意見。
畢竟選了要跟着燕青的士兵,自不願再被挑出來跟着尹莫幽;猶豫不決的沒臉再去燕青那邊;且他們被嘲諷鄙視時,是尹莫幽指明要他們,全了他們的顏面,免了他們毫無歸屬的尷尬,心中對尹莫幽牴觸稍微少了些。
跟着尹莫幽的這些自然也無意見。
眼看陣營就要就此決定,忽有一人出了聲:“總督,我還沒選。”
衆人看過去,見說話之人站在燕青身邊,正是李鐵書。
燕青一愣,皺眉道:“鐵書,你傻帽?”
“抱歉,燕兄,你我彼此惺惺相惜,可站一起這對陣就少了趣味,我覺得還是與再下堂弟一道,這場輸贏纔會更有看頭。”李鐵書噙着笑道,笑罷便不管燕青陰沉下來的臉色,颯然走去了尹莫幽身邊。
李鐵書和燕青在屢次兩伍對比中漸漸熟悉,剛纔試圖勸阻爭端,站在燕青身邊沒動,選追隨者時,衆人以爲他選了燕青。
但其實他只是原本就站在燕青身邊,根本就沒選擇。
而本來站在他身後的同村少年,一個叫李大壯的,是因李鐵書才留在了燕青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