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幕城知道不能以對待常人的態度對她,他苦追兩千多裡,累死數匹馬,自然不是來找她吵架的,未見到她之前,只覺得憂心如焚,只想能再見到她,看她還活着即可,可當真見着了,那心竟然不聽話了,分明貪婪地還想要得更多。
當即低頭,垂眸看着她,眼底在月色下顯出一道濃黑的剪影,聲音低沉中帶着隱隱的蠱惑與嗔怪:
“我是你的誰?幽兒,你說我是你的誰呢?那夜,你擡手一層層褪去我衣衫的時候,心裡面把我當誰了?”
這妖孽的傾城之姿,說着如此誘人的情話,似乎有種魔力,把尹莫幽的視線生生地就拉扯到那恍然迷亂的閨閣之夜,尹莫幽眼神也被他的吸引,腦海出現那晚他的絕世風姿以及後來羞惱逃開的可愛模樣,脣角竟然一點點地勾了起來。
嘴上卻賭氣一般,故意硬邦邦地說道:“不記得了!”
這話氣得廖幕城幾乎柔情破功,真想伸手捏斷她纖細的脖子,卻一再告誡自己,勿怒勿躁,再開口時,眸子依然柔如這梨花碎月下拂過耳邊的風:
“不記得了?估計是因爲——經你這雙小爪子脫過衣服的——男子多了,是以你繁花過眼,不記得我了。”說完話音一頓,斂其眉目細看,見尹莫幽依然面無表情,不由悵然喟嘆,一臉落寞。
聽得他繼續說道:“可是,本世子不同,成年之後,身上的衣服第一次在女子面前褪盡,不巧始作俑者就是郡主,本世子以爲你也如我一般,心悅彼此,纔有此舉的,就此記下,自那晚後,只當你是最親近的人兒,把你放在這裡,只想今生好好看着護着!”
說完那手微微撫着心口,那裡此刻柔腸九曲、五味雜陳,小甜蜜夾雜着小酸澀噗噗噗地直髮酵。
尹莫幽真的不想在這裡與他兒女情長,有哪個女人能夠容忍,自己滿身汗臭異味、衣衫不整時,聽人對着自己訴衷情?
偏偏那傾訴之人潔雅雋秀、翩然若仙,更襯得自己污穢不堪。當即鼻尖微微冷哼道:
“我要做什麼自己清楚,不需要你護着,你自身尚且奔波不暇,有多餘的精力,還請照顧好老國公纔是你該做的事兒,莫要在我的身上浪費精神。”她現在渾身難受,只想洗澡,只想洗澡!
廖幕城似乎被她無情的拒絕打擊到,身子似乎震了震,眸中隱忍着痛色,強笑道:“你這是在擔心我和爺爺嗎?放心好了,我自己的人,都會妥當照應的。”
“你明知道我什麼意思,別給我胡攪蠻纏了。”尹莫幽擡眼直望廖幕城,目光坦蕩,毫不躲閃。
這麼冷硬直白的拒絕頓時讓廖幕城怔住。
尹莫幽繼續道:“世子爺,我在宮裡欠你一命,可那夜我也給了你保命的提示,讓我猜猜,你半信半疑地依照我的建議,拖了兩日,而後,就得了二皇子的失蹤的訊息,你如今這是在代替陛下去青州尋找二皇子,還是要急着趕回去,跟
着三皇子備戰嶽秋國?”
廖幕城都無法理解了,如此繾綣夜色,她還在冷靜地揣測他此行的動機,真真是讓他開眼了,這女子何止是冷情,簡直是冷血。
尹莫幽看了他的臉色,忽然抿脣道:好,我知道,這兩者都不是你來此的理由,可無論如何,現在咱們之間的欠賬顯然已兩清;如今我不再欠你,也不需要你來保護,請世子記下。
“不再需要”四個字,讓廖幕城聽得險些耳鳴,罕見的有些惶惑無措,她說不需要他了,不需要他了——
尹莫幽擡頭望一眼他身後巨石上放着的乾淨衣衫,道:“勞煩世子讓一讓,我要穿衣。”
此刻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那中衣是奇衣閣按她要求做的新款,用了最柔軟的棉,手感介於棉布與綢緞之間,極吸汗又透氣,月光下顯得絲薄淺透,細碎月光映上那衣,隱見她胸前束着寬帶,單薄的身體此刻顯得纖弱柔美,那極其平常的眉目卻偏清冷得刺他的眼。
廖幕城癡癡地望着,一時神情竟生了恍惚。
恍惚間,尹莫幽忽然牽了他的手,她的手軟軟的,指腹上隱隱有拿捏兵器的薄繭,剛剛不是還生氣,怎麼忽然來牽他的手?
廖幕城微微一怔,只覺得身上所有的觸覺全部都集中到了那隻被她牽着的手上,只覺得不真實,即便是他牽着她的手,這念頭一閃就被他掐滅,她如此主動見所未見。
這一恍惚一愣怔的瞬間,尹莫幽手上忽然使力,按着他的手,手肘一用力,就硬生生地撞在他的心口上。
廖幕城眸中瞬閃凜冽寒光,未見他如何動作,身體已經順着她的撞擊飄然滑到一邊,那手腕一轉,尹莫幽已經背對着被他按壓在懷裡。
他低頭,尹莫幽已經扭過臉來盯着他,那模樣分明已毫無抵抗之力,可那寒冰一般晶亮的眸子卻依舊含着倔強,只是一個對視,他便能看清她不打算道歉,亦不打算求饒。
那倔強瞬間燃燒了他渴望征服的惡念,灼痛他不受控制的神智,他忽然手一鬆,手指往上,靈巧地捏了她的下巴,俯下頭去。
林間月色忽然變得溫柔,風兒也變得無比熨帖,連那嘩嘩溪水似乎也開始脈脈含情。
他的脣舌間,是一道他從未曾體驗見識過的美好滋味,如一幀他曾經嚮往或者幻想過的風景,此刻,他彷彿看見第一次見到她時,年幼的她在竹林裡穿着粉色羅衣,那竹林青幽,溪流潺潺,有魚兒在溪中自由徜徉,那般甜美的柔軟。
他心底痛極又眷戀,縱容自己恣意追逐,恣意翻攪,似要將那忽然離去,那杳無音訊,那遍尋不着,那不知歸期,那冷漠對抗,以及那一腔痛了他亂了他讓他不知所措的所有不知名的情緒,都盡數地還給她。
尹莫幽驚住,優曇花忽然在她的鼻息脣齒間綻放,所碰所觸間皆是淡淡的飄逸香氣,那香淡雅雋
永,但卻帶着狂風暴雨肆虐一般的狠勁兒,她在那狂風裡單薄掙扎,體會着風雨零落的肆虐。
月色柔美,林中似也多了淡淡溫馨香甜的幽微氛圍,他與她交鋒對峙妥協憤怒讓步各種對抗中,卻在這柔暖之外,似細碎波光,凌亂不可收,那般凌亂懵懂的情愫,不知何所起,亦不知何所終,只知山林寂然,清風徐來,他擁她入懷。
尹莫幽猛地一醒,雙手使出力氣,將他推開,眸中竄起怒火,灼灼燒人:“廖幕城!你發什麼瘋!”
廖幕城恍然鬆開禁錮她的雙臂,鼻間氣息尚有虛浮,他眸含清霧怔怔望她,一向慵懶地微睜的眸此刻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那眸中似乎痛意夾雜着眷戀,濃郁的孤獨悲傷撲面而來,如此真切,真切得讓她移不開眼。
“你——“尹莫幽有些怔,開口又不知道說什麼,心忽然如撞入了鹿兒,不知是怪自己不曾防備,還是有別的情緒,她彆扭地轉開臉,那本欲出口的怒斥竟換了番言語,“我——我——沒有討厭你,只是急於離開。”
廖幕城靜立無言,白袍隨風飛揚,那悵然之傷隨水波一去萬里,痛意無盡頭。
“離開?”許久,他終是開口,“你就這般——想離開?”
“想。”尹莫幽毫不猶豫。
這般爽快乾脆,叫他只覺得一口悶氣窩在心窩子,憋悶難言,困如囧獸。
“爲何?”他許久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爲何?世子應該知道。”尹莫幽坦然地望着廖幕城,“我曾貴爲相府嫡女,爲何此前活得步步艱難,惡名昭著?皆因皇后的手伸入丞相府後院,一手遮了我們母女倆的天,我母性子純善,我又魯莽爽直,母女二人被人構陷設計,勢單力孤,終不得不受制於人,險些失去活路。”
“……”廖幕城愕然,她性子魯莽?他怎麼從來不曾見過魯莽的她。
“尹府第三代只有我與尹倩兒兩個女兒家,十年不曾再有任何子嗣,你覺得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在暗中刻意設計?此事疑團重重,先是祖母惡意刁難,再有皇后撐腰的田氏母女囂張欺壓;
我但凡是個男兒,自能出了尹府,走入外邊的大天大地裡,建功立業,活得頂天立地,何來這般齟齬不堪;
奈何我是一閨閣女子,無論我做什麼努力,祖母一句話,可能我一切的努力就都沒了;想了又想,方知我與我孃的活路就維繫在外公身上,如果外公仕途通達,我們在府內的地位就牢不可破,而外公一旦失勢,我們必然會被田氏母女踩在腳底下,對手有明有暗,都絕非是我如今能動之人,既如此,留在京城尹府何用?
再有陛下高深莫測,此時帝后勢力懸殊,父親在政治上支持陛下,公然與皇后對峙,皇后動不了陛下,自然會拿他泄憤,丞相之位雖顯赫,可着實是危如累卵,隨時都有傾覆危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