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寒風，裹着細碎的雪花，不停拍打在考斯特的車窗上。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可李在榮的心卻是涼涼的。
他透過凝結着薄霧的車窗，看着那座頗具科技感的陌陌科技產業園，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或許，他應該先來京州市一趟的。
車隊緩緩駛入產業園，停在那棟科技感十足的總部大樓前。
車門打開，一股寒風涌入車廂，李在榮下意識的裹緊了大衣的領口。
此時，成毅早已帶着幾位高管等在了園區門口，他的臉上，盪漾着熱情的笑容。
見到李在榮下車，成毅大步上前，主動伸出手笑道：“哎呀，李總裁，楊總，歡迎來到陌陌集團視察！”
這是李在榮第一次和成毅真正見面，不過他看過不少成毅的照片。
看到成毅如此的熱情洋溢，李在榮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與成毅握了握手。
他本想立刻切入正題，但後面那輛考斯特里的那兩位漢東省政務協會的副會長已經笑着迎了上來。
他們先朝着成毅微笑點頭，然後熱情的和李在榮握手寒暄，話語間全是歡迎三星投資、深化合作、共謀發展之類的官腔。
“李總裁遠道而來，舟車勞頓，還是先安頓下來，稍作休息吧。”一位副會長笑容可掬的笑道：“成總，產業園可是咱們漢東的新名片，你不請李總裁參觀指導一下？”
成毅立刻接口，笑道：“必須要讓李總裁指導一下啊，李總裁是跨國集團掌舵人，能來指導是我們的榮幸啊。”
成毅的話，讓李在榮有了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這是真心話？還是故意在嘲諷？
看到成毅那張寫滿了真誠的面容，李在榮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分辨。
成毅轉向李在榮，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熱情，笑道：“李總裁，請，咱們邊走邊聊，正好讓你看看我們華夏年輕創業者的活力。”
李在榮一口氣憋在胸口，臉色微微發青。
他看向楊園青，楊園青只能回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在兩位省領導殷切的目光注視下，李在榮只能硬着頭皮點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接下來的行程，對李在榮而言堪稱酷刑。
成毅化身成了最敬業的導遊，親自引領，步伐輕快。
從寬敞明亮的創業孵化基地，到設備先進的研發實驗室，再到熱火朝天的遊戲測試中心，每到一處，成毅都口若懸河的介紹着產業園的規劃理念、入駐企業的創新成果以及陌陌集團的扶持政策。
搞得李在榮竟然真的產生了一種過來視察的錯覺。
“李總裁您看，這個團隊開發的圖像識別算法，精度已經達到國際領先水平……”
“這是我們和漢東大學聯合成立的半導體材料研究中心……”
“這款是中海交通大學的幾位研究生開發的同城社交應用，DAU增長曲線非常漂亮，你們要是感興趣可以投資一下……”
成毅的介紹熱情洋溢，卻唯獨對李在榮最關心的停戰協議隻字不提。
每當李在榮試圖將話題往那個方向引，成毅要麼就是巧妙的用下一個展示點岔開話題，要麼就將話題引到同行的兩位副會長身上。
漢東省的兩位副會長顯然對產業園的成就極爲滿意，談興正濃，接上話頭馬上就是一噸滔滔不絕，從政策支持講到人才引進，從產業佈局講到未來規劃，李在榮被夾在中間，就像個被迫聽課的學生，只能強忍着內心的憤怒。
下午，行程又變成了考察京州市投資環境。
車隊在京州市區穿行，從規劃中的新CBD地塊，到風景優美的濱湖開發區，再到歷史悠久的古城區改造項目……
成毅和省市領導的介紹重點，完全變成了招商引資和優惠政策。
再加上一大羣記者隨行，李在榮更是沒有機會去談什麼合同的事，這種醜事，他只想和成毅私下解決。
他完全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拉來站臺的吉祥物，走到哪裡，都掛着三星太子的頭銜，引來無數記者和羣衆的圍觀，他的耐心，也漸漸在這種漫無目的的視察中被一點點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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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最高規格的政府接待宴，地址定在了漢東大酒店。
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最起碼的，在旁人看來是這個樣子。
成毅作爲東道主，談笑風生，頻頻舉杯，話題從國際局勢聊到華夏美食，從科技趨勢聊到風土人情，甚至還能和副高官們討論幾句地方戲曲。
唯獨對停戰協議，他是隻字不提。
李在榮強壓着煩躁，勉強應付着。
幾杯高度白酒下肚，李在榮就感覺胃裡火燒火燎，腦袋也開始慢慢發沉。
他看着對面成毅那張始終掛着從容笑意的臉，一股邪火噌的一下竄上了腦門。
他藉着酒勁，沉聲說道：“成總，我是帶着極大的誠意來的，關於之前談的……”
“誠意？”成毅放下酒杯，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說道：“李總裁，我當然知道你的誠意。只是這麼大的事情，涉及到我們雙方未來的戰略走向，甚至影響整個亞洲市場的格局，怎麼能草率呢？”
他聲音壓低，用一番‘我都是爲了你好’的語氣說道：“我這邊也需要時間，和董事會以及法務部門充分溝通，把每一個細節咱們都要敲定死，確保萬無一失才行啊，這既是對你們三星負責，也是對我們自己負責啊，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把拖延包裝成了謹慎負責。
李在榮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悶頭又灌了一杯酒。
要是在韓國，他直接就把這個混蛋玩意捆起來，用機槍給突突掉。
不對，不能用機槍，用機槍太便宜這個混蛋了。
用PP彈槍斃了他才能解氣。
酒過三巡，李在榮就已經挺不住了。
他的保鏢和助理立即跑過來，將借酒消愁的李在榮攙扶了出去。
漢東大酒店董事長蘇柏宇親自幫李在榮安排好了房間，一應禮節全部到位。畢竟，這三星那可是亞洲頂級的跨國集團。
規格上絕對不能馬虎。
第二天上午，有些宿醉頭疼的李在榮再度乘坐考斯特來到了陌陌集團，可等待他的依舊還是參觀。
這次換成了陌陌集團引以爲傲的超級數據中心和網絡安全指揮中心。
李在榮看着那些電腦屏幕裡代表着攻擊與防禦的警告標識，彷彿看到了自己正在被攻擊的信息中心，他心頭的焦慮終於達到了頂點。
走出了網絡安全指揮中心，李在榮猛地停下腳步，他的眼睛因爲宿醉和憤怒佈滿血絲，聲音嘶啞低沉的吼道：“成總！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他的話幾乎是低吼出來，要不是成毅距離他略微有點遠，估計他的唾沫星子都能噴到自己臉上。
李在榮直視着成毅，說道：“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你在等什麼？你是在等我父親徹底失去耐心還是……”
他死死盯着成毅的眼睛，咬牙切齒的說道：“還是在等李富珍那個賤人在美國把事情辦成？”
李富珍三個字出口的瞬間，走廊裡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楊園青臉色煞白，趕緊上前想拉開李在榮，卻被李在榮粗暴地甩開。
旁邊陪同的省市領導和陌陌高管都識趣地停下了腳步，目光閃爍，假裝研究起了牆壁上的技術圖示。
成毅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他平靜的回視着李在榮那幾乎要噴火的眼睛，忽悠嘆了一口氣：“唉……”
嘆息聲裡充滿了左右爲難的意味。
“李總裁。”成毅的聲音低沉下來，帶着一種【我不裝了，我攤牌了】的沉重感，說道：“換個地方聊？”
“好。”李在榮現在巴不得快點解決這件事。
他不是來考察項目的，更不是來投資的，他只想簽完那個該死的停戰協議然後儘快返回首爾。
他跟着成毅，一直來到了走廊盡頭的一個小型休息室。
“坐吧。”成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李在榮臉色陰沉的坐下，直視着成毅。
“令妹確實找過我。”成毅刻意停頓了幾秒，觀察了一下李在榮的臉色。
“她開出的條件非常誘人。”成毅笑了笑，說道：“和咱們即將簽訂的這份停戰協議差不多，她想讓我拖延一段時間，給她繼任總裁之位爭取時間。”
成毅伸出了一根手指，說道：“她讓我幫她爭取一週的時間，只要她成爲總裁，她不光願意簽訂這份停戰協議，甚至還會和我們進行深度合作。”
“我承認，我動心了。”成毅微笑道：“三星酒店帝國的價值，李總裁比我更清楚。更何況，令妹的能力和決心也讓我印象深刻。”
李在榮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臉上難看到了極點。
他果然猜對了，那個賤人真的和成毅達成了交易。
“但是。”成毅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真誠了許多，說道：“李總裁你突然答應了我近乎苛刻的停戰協議，又帶着誠意而來，這份擔當和氣魄，也讓我看到了一個真正領導者的風範，相比之下……”
他再次搖頭，意有所指的說道：“某些人就顯得太過急躁，太不擇手段了一些。”
“沒錯。”成毅的話，彷佛讓李在榮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立即說道：“我那妹妹野心太重，絕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簡單，而且你就算給她一週的時間，她也不見得可以拿走總裁之位，所以她答應你的那些條件都是虛無縹緲的，而我現在答應你的條件，都是實實在在的。”
成毅嘆道：“哎，李總裁要是早點答應我的停戰協議，事情也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要是出爾反爾，豈不是成了言而無信之人？”
李在榮沉聲說道：“成總，你答應了和我籤合同，我人都過來了，你現在拖着不籤，不也是言而無信嗎？”
“是啊，所以我內心很糾結啊。”成毅嘆道。
李在榮的華夏語本來就不是很好，現在着急之下，很多成語也是亂飛，說的驢頭不對馬嘴。
不過他的表情，卻是將他想表達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
他很急。
成毅故意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李總裁，現在來看，我們只能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了。”
“兩全其美？”李在榮皺眉道：“我們三星集團只能有一個總裁。”
成毅說道：“你如果想讓你妹妹不爭奪總裁之位，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她踢出三星集團。”
李在榮的呼吸變得粗重了一些。
將李富珍踢出三星集團，這是他做夢都想的事情。
可現在，李富珍爲了留在族內和他奪權，甚至下嫁給了三星集團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想將李富珍踢出三星，這談何容易？
他死死盯着成毅：“成總有什麼好辦法嗎？”
成毅緩說道：“女人的格局往往都不如男人大，你妹妹想要奪權，無非就是爲了權利的慾望，並不是只有三星才能帶給她權利的慾望。”
“你是說……”李在榮意識到了什麼。
“酒店業。”成毅很認真的說道：“李總裁，酒店業對三星的核心電子、半導體和金融業務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甚至說是負擔，令妹和我談的條件裡，也是說了只要她繼任總裁，就想辦法將三星的酒店業賣給我！”
“嗯？”李在榮心中一驚。
三星的酒店業雖然算不了什麼，但也價值幾十億美金了。
李富珍竟然拿出酒店業來做籌碼。
李在榮想到助理之前說的事，他就完全相信了成毅的話。
成毅繼續說道：“我覺得現在正是你將李富珍踢出三星的最好時機，您父親對你處理危機的方式或許有所不滿，但對令妹的野心恐怕更爲忌憚，如果我是你，我會主動提出將酒店業務徹底剝離出三星，打包賣給令妹，讓她帶着酒店業獨立出去，從此不再參與三星核心事務的爭奪。”
“她會同意嗎？”李在榮隱隱有些擔心。
成毅擺出了一副送佛送到西的態度，嘆道：“爲了我不至於言而無信，我來給你們兩個當一次和事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