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到達低矮老房子的時候,夏奶奶已經換上生前一直不捨得穿的新衣服,初見紅潤的臉轉眼就乾癟下去,只剩下一條條紋路,猶如她一生的留下痕跡。從前覺得人離世是件很令人敬畏的事情,可靠近夏奶奶夏末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就這麼靜靜的坐在身邊。
屋子裡圍滿了人,夏大姑眼睛紅紅的抱着夏末,一下一下的拍着。夏末看着她的臉好像回到那個清晨懷抱枕頭站在門口的時候自己,小小的她就這麼窩在她的懷中。長大了,她老了,奶奶也走了,又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夏爺爺看所有人都在開口說道:“趁着人都在,我也就把你媽媽放在樓上的存摺找出來了,我看了不多就幾千塊,你們要拿走也好,放這我用也行,兒女這麼大班後事一定要辦得熱鬧一些。”
夏小嬸推推自家老公的手肘,因爲她上回聽到老人家手頭有張幾十萬的卡,不可能這麼快就花光的。夏小叔看了看抱着夏末不動的大姑用眼神示意她安靜。
夏大伯是個急性子,直接說:“這幾千塊是我幾個月前幫她存進去的,是我們兒女孝敬的錢,爸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媽喜歡藏東西,我去樓上找找。”
黃珍和夏小姑也跟了上去,不一會夏末就聽見樓上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不時有人跟上去。隱隱有聲音傳下來:“你去那邊箱子看下,這個好像是媽當年陪嫁的箱子,鑰匙應該已經找不到了,找東西直接撬開吧。”
夏末看着安靜躺在臨時搭建起來牀板上的奶奶,再看看一直抽着煙的夏爺爺,他好像有些落寞。可不是,吵了一輩子的人走了,以後還有什麼人能衝着他喊?夏末揉揉自己的鼻子,有些事情不可避免,那麼是否可以等老人入土後再做?或許是不可以。
呼吸停止。脈搏消失,體溫冰涼,新陳代謝功能完全喪失。一如油盡燈枯,生命的靈光將再不存在。歸於無邊寂滅黑暗。看不見,聽不見,一切都是虛幻。也許夏奶奶不知道,或者她都知道,正看着。
想來是找到了什麼。或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所有人都又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夏小叔說着:“姐,上次我們去取錢的那張銀行卡呢?”
夏大姑的說着:“什麼卡,我這沒有你說的什麼銀行卡,媽有多少錢你們不知道嗎?”
夏小叔說着:“媽生病做心臟搭橋手術的時候我們幾家都出錢了,但是還是不夠的,你又出了大半,姐夫性子我們都知道絕不會同意的。媽肯定有錢放你那裡。”
夏大姑看了周圍人一圈,拍拍夏末肩膀站了起來:“我這裡是有一張卡。可是卻是夏末放在媽那裡的,裡面還有三十幾萬。媽說了那是夏末的嫁妝錢,誰都不能動。”
黃珍笑着說:“大姑啊,夏末不是國安的女兒嗎?這錢怎麼也輪不到放你那裡。你開口說話啊。”
夏國安無奈的說着:“姐,你也知道我困難,就當我借夏末的。”
夏大姑火大的說着:“你們怎麼有臉開口說這話,養女兒沒花錢還想着往回拿錢?想都別想。”
黃珍:“我們怎麼沒花錢了,讀書我們沒出錢嗎?大姑姐要按古話說的,嫁出去的女兒可沒有資格管孃家的事,這錢怎麼說你管都不合適。再來報紙上說夏末有三家公司。又是什麼模特大賽第四名,那麼能賺錢還在乎這些嗎?你說是嗎,夏末?”
夏小姑忙着搭腔:“夏末能賺錢關你什麼事?她是從你肚裡出來的嗎?她吃你家飯了嗎?”
這話嗆得黃珍無話可說,只能不停的拍着大腿說:後母難做。管不行,不管也不行。
夏大姑這幾年身體不好,血壓有些高,氣的只喘氣。夏末扶着她:“姑姑,給他們吧,太吵奶奶怎麼睡覺。”
最後這世界終於清靜了。拿着卡的幾家人去了銀行查賬。夏小姑是最後走的,將一串八卦鈴鐺塞進夏末手裡,她從來就是嘴硬心軟的人。這串東西夏末很熟悉,因爲前世就是夏末小姑交給她的,至死都一直陪着她。在黑夜中搖起鈴鐺,聲音依舊清脆。
春婆婆顫顫悠悠的走進來:“小孩子莫要頑皮,過來給你奶奶疊紙錢。”
夏末笑着點點頭,機械的做着手頭的事情。
看着天邊高爐上空飄出灰黑色煙霧,夏末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痛,眼睛發乾發澀卻沒有想流淚的感覺。前世的她沒有經歷這些,等她知道的時候夏奶奶已經入土爲安,也許這次她應該爲之感到慶幸吧,至少她陪完她最後一程。
郭清看着單薄的夏末:“去我家睡吧,你的房間一直都在。”
夏末笑着說:“沒事,我還能抗的住,等辦完所有事情再說。幫我謝謝三叔,借了這麼多車子送我奶奶。”
郭清伸手想拍拍她的臉卻被她躲開了,他也不在意:“你這話要是被三叔聽見準又要罵你,他可是第二我爸那樣的人物,寵溺沒邊。”
一旁聽見夏末說話的方娉衝過來吼道:“罵不罵,我們不說。看看你的眼睛還有嘴角的大包,辦完所有事情你就倒了。”她看着依舊麻木沒有表情的夏末,拉拉她的手:“末末算我求求你哭出來,睡一覺吧。”
夏末反應遲鈍的收回自己的手:“哭,我爲什麼要哭?奶奶走了是好事,以後她就不用每頓吃飯前打針了,也不用再做檢查了,其實這對她何嘗不是件好事。”
郭清拉拉方娉的手示意他別刺激她,小聲說着:“你看着她,我去看看三叔在做什麼。”躲在角落的他給李卓新去了個電話:“是我,她精神狀態很差,一直沒睡覺。”
李卓新焦躁的說着:“你們沒試着找張沙發給她嗎?她喜歡睡沙發。”
郭清哽咽了一下,因爲他不知道夏末睡眠質量居然這麼差,以前她起的很早,不管是什麼樣的天氣都會出現的操場。這幾年他很忙,她身邊好像發生許多事,他們其實已經開始疏遠。“是她根本就拒絕躺下,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持續運轉着。”
李卓新不停的捶着牆壁:“我知道了,我會盡快趕過去的。”掛下電話的他高高舉起自己的手,輕輕落下。坐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起身。走向樓下的書房。
李卓新敲開自己爺爺書房的大門:“爺爺,我想和你談談。”
李德生看了滿是鬍渣的孫子爲他倒上一杯茶:“坐吧,想說什麼?”
李卓新沒有先開口,而是看看說書房的擺設,笑着說:“我記得小時候這個書房就是這樣樣子。一直沒有變和奶奶走的時候一樣。”
李德生也是一臉懷念:“是的啊,我一直不敢變動,因爲你奶奶一直說我品味不行。”
“您的品味確實不怎麼樣。”李卓新反手拿過紫砂壺爲他倒了一杯茶。
李德生看着自己的孫子明明心急如焚但是卻能靜心去扯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樣的手段他以前只對外人,現在卻用到自己人身上。果然是更成熟了,冷靜以退爲進守攻心爲上,合格的政客就應該這樣。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坐着,誰也沒有先開口。人老了總是容易心軟,他看着李卓新憔悴的模樣問道:“那丫頭真那麼好,讓你可以連工作和原則都拋開。甚至卓李兩家的擔子都忘了?”
李卓新反問:“奶奶真的那麼好嗎?讓您一直唸到現在。”
李德生笑罵:“你這個臭小子,這是在質疑你爺爺還是你奶奶,哪能比嗎?”
李卓新搖搖頭:“不能比,因爲她有很多臭毛病,奶奶是我見過最美麗溫柔毫無缺點的人。”
李德生驕傲的說着:“那是,你奶奶是我這一生中遇到最完美的女人。”
“爺爺從前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執着,現在我知道了,因爲這個女人值得。”他笑着說:“雖然她有那麼多臭毛病,但她會給我做飯做甜點剪衣服吊牌,會等我回家睡覺。如果我開口要求什麼。基本能答應。”就是有些不信守承諾,當然這話不好說出口。
“這些事情保姆不都能做好嗎?”
李卓新:“保姆只要我一開口就能不問緣由給上百萬嗎?保姆能和我探討經濟發展和科技創新嗎?我不是看不起保姆,只是我想要的只有她能配合。”
李德生一噎:“你這是一切向錢看齊的資本主義思想,要不得。不過原來資助廣堯的錢是從丫頭哪裡來的。這幾天他可樂壞了,連你小舅也多投了一筆筆錢。聽說點子構思是她的,也挺能掙錢的,怎麼就喜歡那樣的職業?這什麼模特,都是資本主義的糟粕,年輕一代怎麼就分不清。還有。書讀的好好怎麼退學了?”
李卓新摸摸鼻子,敢情這都已經摸好底,等自己跳下去呢。
“各行各業都能出人才精英,這不是您教我的嗎?而且,她纔剛剛爲國爭光,你怎麼能質疑她呢?至於退學,還不是那兩個母女搞出來的鬼,報紙前段時間吵吵那麼厲害,我不信你都不知道。你可以問問溫姨,多少老教授覺得可惜,連杜老校長都打電話來問了,她是真的很優秀。”
李德生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這兩母女會惹禍,你也沒必要客氣,還忍什麼,幫着外人欺負李家人。我不是說那丫頭是李家人,你別上綱上線,我說被她們欺負的是你媽。”
“是,她暫時還不算李家人,你孫子還沒搞定呢。”他看看養陽臺上奄奄一息的小盆栽笑着說:“馬爺爺上回是不是上療養院炫耀他那幾盆小肉球了?還和你說了什麼?”
馬老爺子最喜歡炫耀自己到手的好東西,轉眼就被別的老夥計搶光,鬱悶的他只能拿馬凱出氣。
李德生咳嗽一聲:“別打岔,正在說正事呢。我不反對是因爲你奶奶一直覺得對不起你母親,因爲她過的很不幸福,這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們這樣的家庭需要姻親關聯,爲了地位能更穩固,讓人輕易動不得。但是,我和你奶奶都認爲最重要的是你開開心心。”
看着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孫子,他話風一轉嚴肅的說着:“報道上的事情我會出面解決,但是希望以後不要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你讓陳家小子做的事情已經引起上面的注意,手伸太長收回太慢容易被人抓到,別給上頭人公器私用的感覺。解決事情,最好別留下任何辮子。這個你要好好和你姥爺學學,哪小子最會了。”
李卓新:“那麼爺爺是同意我離開b市了?夏末奶奶過世了,她狀態很差。”
李德生:“你別高興的太早,先把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完再說,公私輕重分分清楚,你是公職人員,要爲學校國家負責。還有,你去她家給我多搬幾盆過來,省的那老小子磨磨唧唧,一天來吵三遍。至於嗎,稀罕。”
嘴裡雖然唸叨着,手去拿着水壺去澆,皺巴着臉,看着瀕臨死亡的植物。
李卓新就知道先讓馬爺爺先見接受夏末事情就簡單多了,這步棋果然走對了。現在最煩心的就是快點解決學校的事情,早日去接夏末,他的狀態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