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抱怨條件簡陋,無非是想告訴楊非,即便是她救不活重傷的韓斌墨,也是因爲這裡的條件粗陋,怪不到她頭上去。
真是個老油條。楊非無聲地看了看她,低聲說道:“你盡力就好。”
她不再說話,長吁了一口氣,以穩定自己發顫的雙手,繼續把目光投向這個已經血肉模糊的前胸。
這是什麼一道怎樣的傷啊?作爲市醫院的主任醫師,沈柯文已從醫三十多年了,可她還是頭一遭見這種傷口。幾乎綿延整個前胸的撕裂傷像是一道碎肉形成的裂谷,沈柯文甚至能看到在這一團血肉模糊之間,有肋骨和正在跳動的心臟。
沒有那些緊密的醫學儀器用於檢測,但沈柯文從韓斌墨緊蹙的雙眉和艱難的吐息判斷出,這個年輕人依舊堅強而又無比辛苦地活着。
她不自覺地擡頭看了一眼楊非,剛纔她因好奇而問起丁雪柔,這個年輕人的傷是怎麼來的,可這個女孩子,似乎完全不知情。
恐怕,整個團隊裡,也只有楊非這個“領袖”瞭解真相。她很想問這個年輕人的傷是怎麼來的,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麼……可這些話到嘴邊,卻又是啞然。
因爲,這個中年女性看得分明,楊非這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瞳裡,分明含着若有若無的淚水。
雖然不知緣由,沈柯文卻明白,她必須治好這個年輕人,否則她的下場遠比他要慘。她可不想被趕出這安全的別墅區,獨自面對外面那些可怕的喪屍。
想到這裡,她擡頭對丁雪柔說道:“止血鉗。”
丁雪柔頷首,把她要的東西遞上來。
楊非長舒了一口氣,別轉過身離開了這手術現場。
他明白,這個老女人沈柯文對自己存着芥蒂,而且,加入他的團隊,恐怕是這個老女人的權宜之計。如果有其他的機會,這個生活不會跟衆人有交集的“上等人”,甚至不屑與自己搭話,更不可能應自己的要求,在這種沒有醫用配置的環境下爲自己的朋友做縫合手術。
這一切的改變都源於末世的爆發。
楊非無比清楚這一切。
他把目光轉向窗外。
雨還在繼續下着,雖然不似剛纔那般暴雨傾盆,可雨點依舊連成了天地之間的一條線,大量的積水順着那條泄洪渠傾瀉而出,別墅前面的一條路幾乎完全沒有積水。
也沒有看到喪屍的蹤跡。
就目前而言,他們很安全。
簡單整理過物資,韓浩在陳夏琳的幫忙下找到了廚房,啓動電磁爐熬粥。趙家的兩兄弟自覺地拿起清掃工具,收拾衆人進門之後帶進來的雨水和髒污,認真地鎖好大門的窗戶。
趙雲浩環顧四下,對楊非說着:“楊哥,還暫時沒有發現那些怪物的蹤跡,我想,我們今天晚上能夠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了。”
這兩個新加入團隊的年輕人,適應能力挺強,這讓楊非很是滿意。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將眼光轉向廚房。
年紀最小的蘇天吉其實早就餓了,還在長身體的孩子耐不住飢餓,剛纔分發的麪包和火腿腸沒法填飽他的肚子。看見韓浩走進廚房,他喜笑顏開,小跑着跟進去,不停地追問韓哥哥你做什麼好吃的。
嬌嬌則是很快開始了行動,跟在大榮身後,把一箱箱的物資搬進房間。她的臉還是任何表情,但這個女孩肯動,說明她正想努力走出陰霾。
整棟別墅終於有了些活力。
楊非現在唯一掛心地就是失蹤的安子。以他的駕駛水平,用寶馬車甩掉一輛老舊奧拓應該不是問題。可這樣大的雨,他到底能跑到哪兒去?他應該能很快返回四巷去,雖然沒有留紙條,但安子今天是跟他們一塊出門的,他知道別墅區的方向。
悶雷在不斷隆隆炸響,天際已見了白,密集的烏雲很明顯已遠離這個城市,眼見雨勢又小了些。
“安子,你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楊非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不禁緊握叢林之刃,有一種很想衝出門去找他的慾望。
回想前世,安子的忠誠不二,爲了引走圍死團隊的喪屍,他在樓頂發出一連串的狼嚎聲,吸引走那些喪屍……卻最終落得一個飛身跳樓的可憐下場。
沒有他平日裡的絮絮叨叨,叢林之刃談何而來?那本不屬於自己的兩百多把,未來可以元素強化的刀具,也不可能屬於自己。
漆黑的瞳仁,眼底漸漸有了一絲溫潤。
十年征戰末世,讓他的心徹底僵硬……可在重生的剎那,楊非那屬於“人類”的一點一滴的人性,被這些完全信賴自己的戰友,漸漸激活。
相信隊友,團結在一起,他們才能在這個條件越發嚴苛的喪屍時代活下去。這一點,楊非毋庸置疑。
“你還是把我侄子弄丟了,是不是?”
森然冷漠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楊非面部僵硬,立刻轉身過去。
安明遠手提着瘋狗匕首,歪披着外套正站在楊非身後不遠。他神色格外逼人,消瘦的身體,還在因爲震怒而不住發顫。
前廳的燈光已被調成和陽光相近的溫暖色調,但回望着他蒼冷的雙瞳,楊非還是有一種陰寒到心底的感覺。
得益於在十年的末世征戰,楊非已經習慣了徹底的淡漠。可回望着這個男人的眼神,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惶然說道:“安叔。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安子一個人留在車裡,不管是怎樣,都該帶着他的!現在他失蹤了,我該負責!”
人們都愣住了。
以楊非清冷淡然的性格,斷然不會說出這種婆婆媽媽的話來。除卻正在給韓斌墨縫合傷口的沈柯文,所有人皆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齊把視線轉了過來。
甚至連安明遠都愣住了。
最先有了反應的,竟不是韓浩或是丁雪柔,而是抱着雙臂的少女陳夏琳。
她先是向前跨了一步,繼而揚起清澈響亮的聲調說道:“安叔,這事不能怪楊哥啊!今天我跟他一起去醫院的。我們去藥房拿藥,他當時跟着我們一塊走就是了,非要留在車裡。他要跟着我們一塊進醫院,怎麼會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