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賭氣
“…只帶他去過一次，後來再沒有和咱麼一起去過….”
粗布衣衫的漢子春三站在順和堂內，小心的說道，再聽到一旁靈寶自始至終沒停的哭聲，更是焦躁不安。
“這麼說你們並不知道他這些日子常去賭場？”顧十八娘沉聲問道。
春三忙點點頭，臉上自責滿滿。
“小姐，我們要是早知道，哪裡能不勸着，大家日常也就是找個小場子玩個幾兩銀子圖個樂…..”另個漢子忙說道，苦笑一下，“…咱們自然知道，指望着賭場上發財是不可能的….”
誰想到靈元這麼個精明的人怎麼就信了….
堂內一陣沉默，只有靈寶的哭聲更大。
“都怪我都怪我。。。”她掩面痛哭，“哥哥說要學着做生意，我就當真，我怕小姐你知道了心寒，會惱了哥哥忘恩負義…他日日在外不回來，我只當他真的去做生意……誰知道…..”
顧十八娘閉上眼。
她知道靈元這孩子一直很要強，先是一心要報恩，接着又想自立，是她疏忽了，沒有早些明白他想要做一番事業的心思，早知如此，借他些錢去創業，也不至於讓他妄想靠着賭博發家。
靈元已經沒消息三天了，最後一個見到他的是春三，在一個賭場外。
“你們也再去打聽打聽…”顧十八娘回過頭對垂頭喪氣的春三等人道。
“後來呢？”她穩住心神，接着問道。
“那些人是哪裡人？”她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您客氣了。”顧十八娘勉強一笑，起身謝禮。
“開！”伴着莊家一聲怪叫，骰盅揭開，三粒骰子滴溜溜的轉了一通，最後在屋內所有人的注視下，停了下來。
在賭場上可不能賭氣，什麼時候該橫什麼時候該軟，可都要掌握好了。
看到屋內衆人一臉鄙視，三個男人頓時沒了底氣，一起抹了把滴答滴答下來的汗。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她問道，眼中閃閃發光。
顧十八娘只覺得一塊巨石壓在心口，堵得難受。
“把本錢給我就成了，餘下的都是凌少爺你贏的，自然是你的。”她停下腳，轉過頭說道。
“好哇，輸了錢不想給，還要小爺我白養你們！孫子，沒拿着便宜的事！沒錢，沒錢你跟老子下什麼注！喊得跟大爺似地！”他大呼小叫道，一面揮手，“去，去，找人販子來，沒錢，就同你們抵！”
“恩。”顧十八娘依舊低聲短促道。
“顧娘子，你看這可滿意？”信朝凌揉了揉臉，將神情調整端莊，拉開一旁的玉蘭花隔扇門，對着裡面端坐的顧十八娘說道。
“是這樣，咱們賭場規矩是不干涉賭客私事糾紛，那幾人打罵一頓，見始終問不出小兄弟的身家，又怕打死了更是得不償失，就…”他擡眼看了眼顧十八娘，停頓一下。
眼前這個小姑娘，清瘦纖弱，巴掌大的小臉上，卻始終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再跟一旁那個形神俱散的小姑娘一對比，更覺得不是同一個年紀的。
男子的怪叫響起。
是因爲不是血親關係才至與此，還是心思沉穩隱忍情緒至此？
“您請說。”顧十八娘頷首說道。
八字鬍有些爲難，賭場規矩是不能干涉賭客私事，有仇也好有恩也好，決不能偏袒一方。
信朝凌眨着眼張着嘴，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門邊的一個包廂裡，卻並沒有外邊一般鬧哄哄的推牌擲色子。
看着馬車走遠了，顧十八娘才慢慢邁動腳步，她也不知道到哪裡去，就是想隨便走走，以疏解心內的悶氣。
信朝凌受寵若驚，忙還禮，還要說話，看顧十八娘大步走過來，披風隨着抖動飛揚，露出裡面褐色暗花織錦緞衣衫，從他身邊走過。
“這纔對嘛，來來，拿錢吧。”信朝凌笑眯眯的說道，手在三人面前晃了晃，只晃的三人眼暈。
他說着話搖頭，再一次表達歉意。
“顧娘子，您沒事吧？”信朝凌鬆了口氣，忙又問道。
人家救了你的命，又給你們立足的機會，你卻不懂珍惜，想要自己脫開人家去做生意，最後自己害了自己，還要人家來救…….
換作是他們，只怕也再不會用靈元這樣的人，更何況人家這個小姐又不是找不下夥計。
這孩子。。。。。
“我知道你們的規矩。”顧十八娘看出他的疑慮，說道，“放心，我不會打打殺殺讓貴堂難做。”
家僕忙應聲是，並不敢多問，才被買來不久的他們也知道，雖然眼前這個人是家裡的小姐，但在家裡的地位絕對是說一不二，完全就是一家之主。
她真的沒想到靈元會如此，賭錢？十賭九輸，這個道理就是她這個從來沒下過賭場的女人都知道，他怎麼就不知道了？
想要做生意掙錢？難道就不能跟她開口說？不就是本錢，難道她會捨不得給他？一直以來，她都說過不會把他們當僕從，他們是自由的，想走隨時都能走……
可憐靈寶…..幾個漢子眼淚都要下來了。
“你當着西湖賭坊是你們山西土旮旯裡的散場子啊？耍詐？”信朝凌陰陽怪氣的說道，一面揚聲對外喊，“龐三爺，了不得了，有人要砸你的場子嘍。”
賭場藥行，都是生意人，對於自己這個同一個階層的有名人物，大家都心裡有數，所以顧十八孃的名字對他們來說不算陌生，也知道她在藥行界有什麼影響力，因此流雲堂得堂主親自接見，聽聞她來找人，立刻吩咐手下人徹查，不到半日就問清了。
信朝凌一時有些結巴，“什麼…真的假的？我對顧娘子您的敬意是….”
靈寶聞言身形一晃，終於撐不住暈倒了。
“我是說賭錢！”顧十八娘不耐煩的打斷他。
“不是，我說小子，我們三人就是加起來也不值百兩銀子，只要是三天，我們就能給你三萬兩銀子啊，你你。。。。”三人都急了，看着信朝凌像傻子，這小子腦袋不會被驢踢了吧？
“還別，小爺我就看重現在這一百兩銀子，還真不想那三天後的萬兩銀子。。。。”信朝凌一副欠揍模樣，瞧着腿搖頭晃腦的說道，說罷還笑嘻嘻的補充一句，“小爺我就是賭的這口氣，讓你這窮小子耍我玩！”
“賣到哪裡去了？”顧十八娘問道。
“再去找些人，把整個建康的賭場都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他。”顧十八娘沉聲說道。
“多謝你了。”顧十八娘轉過頭，對着信朝凌施禮。
這次是載了。
他們的話沒說完，就被信朝凌啐了一頭。
“吆，走路沒帶眼睛啊…是不是故意沾我們風流倜儻的劉少爺便宜呢…”一個頗熟悉的聲音陰陽怪氣的笑道。
室內一瞬間恢復了安靜，這時有隱隱的琴聲傳來，倒有幾分高雅的格調。
“…還望小姐給他個機會……”幾人垂頭低聲道。
顧十八娘已經收了笑，沒有說話，衝他點點頭舉步而行。
話音才落，先前派出的家院以及僱的閒漢回來了幾個，跑的氣喘吁吁的。
“回去？回哪去？你們撒腳往山西去了，難不成要小爺我到山西追債去？”信朝凌一收嬉皮笑臉，瞪眼道，“不行，賭場規矩債不過夜，現在就拿來！”
“小姐..”春三等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鼓起勇氣低聲道，“…靈元他這孩子就是倔了點…他還小…”
三人一愣，覺得這話有點耳熟，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幾個粗壯的護院七手八腳的架起來。
原來靈元的確來了這裡，三天裡，跟人豪賭，最後自然輸光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笑了，更與人亂哄哄的應着是，三人只當他開玩笑，於是又把錢多加了一成，只求寬限三天。
“將靈寶送回去…”她吩咐道，又加一句，“送我家去，讓夫人派人好好照看。”
“我會輸？”信朝凌得意的聲音在後響起，“難道我那建康城賭神的封號是大風颳來的嗎？你這傢伙以後少跟我飄紅…..”
“小姐，打聽到了。”其中一個抹着汗說道。
見她顯然不願多談，春三等人便低着頭忙告辭走了。
顧十八娘閉了閉眼，似乎沒有察覺靈寶的暈倒。
“將小兄弟賣了…”八字鬍說道。
“….真不知道是顧娘子你的人…”八字鬍面上帶着幾分歉意，“早知道那小兄弟是你的人，咱們必會出面打個圓場…..”
信朝凌翻了個白眼，跟着周圍聽差的打雜的茶水的小廝們一起發出噓的聲音。
“不是吧，凌少，一句話對兩個人說，哪有你這樣的…..”公子又忙捂住另一個胳膊，跳腳喊道。
“公子，我們認輸了。”三人忙換了臉色，低聲下氣的說道。
他們兄弟三人一路而來，還從沒輸的這樣慘，確切說，還沒人跟他們賭的這樣野過，那剛開始的勁頭，簡直是拿着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玩，連眼都不待眨一下的，像他們這樣久經賭場的人都忍不住心動，才節節拔高了賭注，以至於不過連輸了三局就將贏的錢外帶本錢全賠了進去。
三人緊張的瞪圓雙眼，已經不顧形象的操着外地口音大大大的喊成一片。
他的話音才落，就見原本已經走過去的顧十八娘突然又轉了回來，站在他面前。
說這話看着眼前明顯比靈元還小的姑娘，再想想人家說的話做的事，頓時覺得更爲尷尬，磕磕巴巴的要求情的話便說的更費勁。
顧十八娘回過神，“你們先帶靈寶回去，順便讓彭大夫去給她看看…..我自己隨便走走….”
家院應聲。
這裡之所以叫西湖是因爲賭場內有一個小湖，此時隔扇廳裡窗戶大開，裹着一件墨綠披風的顧十八娘怔怔看着臨窗的小湖，細眉微凝，面色冷冽，絲毫沒有出氣的喜悅。
建康不大，找個人的確不難，但想流雲堂那樣四通八達關係的堂主都含蓄的說不知道賣到哪裡去了，那就真的怕是不知道賣到哪裡去了……
“是。”幾人忙點頭應了，心裡的很是難過，都暗自悔恨那次不該帶靈元去賭錢，再不然不該合着幫他贏錢，如果不是那次贏錢，想必靈元也不會就此深陷。
三人對視一眼，再看看眼前空空的桌面，方纔這裡還堆放着每個人將近萬兩的銀子，怎麼就輸的身無分文了？
“有錢，有錢還欠我賭債！”信朝凌拍拍手站起來，“去，沒錢還進什麼賭場！去，給我賣到運河堤上去拉縴，告訴周老四，我只要本錢，給個七八十兩銀子就成了。”
顧十八娘忽的忍不住笑了。
“那個公子寬限幾天，我們這就回去跟你拿去。。。。”其中一個賠笑說道。
“給錢給錢，來來，願賭服輸。”信朝凌臉上笑開了花，伸出保養極好的少爺手在三人面前晃。
顧十八娘擡頭看去，那聲音忽的戛然而止。
八字鬍搖搖頭，“這個，恕在下不知，不過顧娘子放心，我已經派人打聽去了…也許尚未離開建康…”
西湖賭坊是建康城一間以高雅格調著稱的賭坊，當然，一個賭坊實在沒必要論什麼高雅與否，此時一間可容納數十人的豪華包間裡，三個三十四五，銀盤大臉，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正冒出一頭密密麻麻的汗，身上穿着的上好長衫已經被揉搓的歪歪扭扭，就差脫了打赤膊，沒有任何高雅的格調。
“恩。”她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我有錢我們有錢。。。。”三人大驚失色，張嘴亂嚷，被各自塞了一團破布。
衆人齊聲應着，扯着亂撲騰嗚嗚嚷着的三人走了。
四點，小！
“不，不，要不是你顧娘子給我提供本錢，我哪裡玩的這麼大。。。。。”他回過神，結結巴巴的說道。
信朝凌自會走就會玩骰子，但今日這一場一注萬兩銀子進出的手面，還是頭一次，到現在還有些不可置信，待聽到贏的錢都歸自己，愣是驚得一句話也說不來。
一身褐色衣衫的顧十八娘安靜的坐在一邊，聽對面一個留着八字鬍的男人說話，靈寶站在一旁，神情恍惚。
“在哪？”顧十八娘和靈寶齊聲問道。
位於東劉巷子裡的流雲堂是建康城最大的賭莊，此時天近正午，雖然裡面沒有夜晚那麼喧譁，但也熱鬧的很，守門的打手們熬紅這眼，打着哈欠說笑。
“建康不大，找個人不難，小姐你也寬心…”春三幾人又忙安慰她。
走出流雲堂，春三等人都很是難過，只有顧十八娘似乎沒什麼變化。
“小姐？”家僕在一旁請示。
“…..不過小兄弟也是，任人打罵就是不說自己身家何處…”八字鬍看了顧十八娘一眼，說不上是嘆息還是佩服，“…其實也就區區千兩銀子，如果他說了，就是我們流雲堂替他出了也是出得起….”
他們現在真是一分錢都沒有了。
“顧娘子，這錢。。。”信朝凌只覺得一陣幽香拂過面頰，差點忘了重要的事，忙拍着臉頰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心神恍惚沒有看路，猛地被人撞了下，不由一個趔趄。
室內一陣沉默，靈寶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只默默流淚。
有如此志氣，何必走這一步？
顧十八娘嘆了口氣。
見她如此說，雖然規矩歸規矩，但關係還是歸關係，還是要靈活變通的，八字鬍一笑，便將那幾人的來歷詳細講了。
三個外地人面如土喪，咬牙切齒的捶在桌子上。
沒想到真的有人販子進來了，三人頓時傻了眼，這小爺來真的啊？
“..顧..顧娘子啊…啊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到哪裡….”信朝凌調笑還掛在臉上，態度卻是大轉彎，恭敬的手忙腳亂，同時擡手打了那個捂着胳膊還要唉幺唉幺裝腔作勢的公子，“…眼長狗身上了，怎麼走路了！快給顧娘子道歉…”
明明是他們贏的啊?
“你小子耍詐！”其中一個胖男人蹭的跳起來說道。
別說流雲堂出得起，她顧十八娘就出不起麼？只不過他們誰都明白，靈元之所以咬緊牙關不說身家，就是不要人知道自己是順和堂的，他寧願被打死，也不會再去顧十八娘前面丟人。
靈元的消息幾經輾轉打聽出來了，確定是上了前往揚州的船，據說是賣去鹽場做苦力。
再退一步說，就是輸了，被逼的走投無路了，性命難道比臉面還要重要？竟然死不鬆口，不提順和堂，不提她顧十八娘，不來找她……寧願被人賣了，也不肯開口相求…..
好吧，她不算他什麼人，那他就不想想，靈寶怎麼辦？
午後的春日暖洋洋的照在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言笑歡歡，顧十八娘卻只覺得懷裡如同捂着一塊冰。
“小爺，我們真沒有啊，”三人哭喪着臉，恨不得叩頭作揖，“寬限幾天，不過幾天，就能送錢來，我們三人不都走，留下一個給小爺你當質。。。”
“你個重色輕友的…”身旁的公子擡手敲打信朝凌的頭，“….待會別想哥哥幫你開配，讓你輸個屁滾尿流…回去被你爹打的屁股開花…..”
家裡人看他不成器，雖然是少爺身份，每個月到手的錢還不如自己爹的一個妾拿得多，他信朝凌又風流倜儻紅顏知己衆多，花銷大得很，每月能玩一注百兩銀子的都是大手筆了，從來沒有人如此大方的擡着成箱的銀子任他賭。
跟往日的戰局相比，這才叫賭，這才叫賭神，從今以後，誰敢說他信朝凌不是建康的賭神，都活該被雷劈。
信朝凌只覺得心裡熱乎乎的，眼睛辣辣的，他真想撲上去抱着這位慧眼識人才的顧娘子大哭，然後再插香歃血盟誓，結爲兄弟。。。。。。。
他沒形象的抹了把鼻涕，再看好兄弟早已經沒影了。
——
就是個氛圍，請同學們不要過於糾結銀子比例啊什麼的，我今天看到人說了，看我的小說要看大勢，忽略小節哈哈，看個熱鬧看個熱鬧，圖個輕鬆一笑，莫要深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