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無常
那一次接到老和尚邀請聽佛經，別說顧漁見了顧十八娘大吃一驚，她見了顧漁也大吃一驚呢，以顧漁的聰明勁，不胡思亂想纔怪呢，更要命的是，顧海竟然在鄉試中壓了顧漁一頭，別的人可能沒什麼感覺，反而覺得顧漁這成績真不錯，但對於重生的顧十八娘來說，心裡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爲什麼單單叫了顧漁來聽經？他們一家人的命運是改變了，而顧漁的命運也變了，而這變化……
顧漁那滿是嫉恨的眼神頓時浮現在她眼前，讓他們兄妹倆百思不得其解的敵視似乎有了出處。
跟這老和尚肯定有關係！
“女施主覺得老衲說的不對？”瞭然大師笑道。
“當然不對，憑什麼我們就該..…”顧十八娘冷聲說道，話說到此，忽的一凜。
這老和尚，想要套自己的話！
顧十八娘看向瞭然大師，不管這個老和尚看出了什麼，但是這種荒誕的事決不能從自己口中得到承認！
“…師父也說了，萬物皆有定數，順其自然，參透卻不能說透，難道不是嗎？”她含笑道。
瞭然大師哈哈笑了，點點頭，“女施主悟的好！”
“不知道大師參透了什麼？”顧十八娘有心探探他的底，問道。
“到時你幫娘看看。”曹氏笑道，想到兒子的婚姻大事，面上不由激動。
顧十八娘明白，不再說話，消息似乎傳遍了建康城，走到哪裡都見三五成羣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也有神情激動大聲說話的，但說了沒兩三句，就會被人遠遠的躲開，或者被家人拉走。
小廝們一驚面露幾分慌張，再不敢停留撒腳跑的沒影了。
“解元！”兄妹二人同時說道，對視一眼。
一個原本該死的人娶妻生子，這纔算是真正的改變了命運！
聽到笑聲從書房傳出來，一直躲在院子大樹後的曹氏才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
其實自從顧海中了貢士回來後，沉寂一段時間的媒婆以及一些認識的婦人們就又把門檻踏破了，挑來撿去，如今曹氏中意的有三家，這其中就有林家。
“繞路吧。”顧十八娘放下簾子。
顧十八娘自嘲的笑了下，搖了搖頭，“我除了謹記那幾日卸了朱釵首飾，別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也沒人和我說。”
只要能留住這幸福，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周大娘口中說着不用不用，人並沒有動，看着丫頭們都退下了。
時近冬日，地上修葺整齊的芳草依然悽悽，枯黃一片。
老和尚伸出手指輕輕一推，那甲蟲翻過身來，艱難的爬行入草中不見了。
“那林家的意思就是有意了？”曹氏問道。
“我伸手助它，似是能活，但天近寒冬，萬物肅殺，它躲得過這一時，躲不過這一世蟲命輪迴。”瞭然大師站起身來，看着顧十八娘笑道。
“你還記得天日昭昭是誰說的嗎？”顧海開口說道，聲音有些乾澀沙啞。
“是葉將軍臨行前用血寫的四個字，葉將軍一生戎馬，結局竟是這個四個字！”顧海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就是天道綱常嗎？這就是天道綱常嗎？”
“是，你們都好，就夫人我瞎操心。”曹氏笑道。
顧十八娘直接推門進去了，屋子裡的炭火熄了，透着幾分寒氣，散落一地的紙。
“站住！”
她的話沒說完，曹氏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剛要開口說話，門外已經有人重重的咳了一聲。
“他父親早早不在了，人家不嫌棄就好。”曹氏鬆了口氣，又有些難過道。
“少爺呢？”一進門顧十八娘就問。
“娘，我去找哥哥。”顧十八娘對曹氏說道。
跑了沒兩步，聽那姑娘在後斷喝一聲，小廝們一愣停下腳斜眼看去。
這些日子，顧海已經將在京城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顧十八娘，尤其是和顧漁的鬥嘴置氣。
這家孩子也太沒規矩了，這說的是婚姻大事，這孩子怎麼能偷聽。
瞭然大師卻是指了指身旁，“女施主看到什麼？”
還是死了，顧十八娘擡頭看看天，天色陰沉，一如前世消息傳到建康那時。
“取火盆來。”顧十八娘對外說道。
果然開口凌厲，小廝們不由縮頭，但還是有幾個大膽的哼了聲，站出來皮笑肉不笑的道：“十八小姐，這是你家門前不錯，但這巷子可不是你們的，得讓小的們走不是……”
“既然如此，女施主苦矣。”瞭然大師嘆息一聲。
“他沒謀反..”顧十八娘低聲道。
“葉將軍。。。你爹爹說過是個很好的官，怎麼會謀反？”曹氏見不得的生殺之事，面色微白，一面喃喃唸佛。
“怎麼了？”曹氏問道。
小廝們自然認得大名鼎鼎的顧十八娘，頓時都停下腳住了口。
這還沒進臘月街上怎麼會那麼多人，母女二人打起車簾看去，見前面果然密密麻麻的一羣人，羣情激動。
“不敢不敢，將來跟他爹一般外放個縣令，我就知足了。”曹氏笑道。
顧十八娘撿起地上寫滿天日昭昭的紙，一張一張的放入火盆。
她又吃了幾口茶，身子往曹氏這邊探了探，開口道：“大妹子，不知道十八小姐說人家了沒？”
果然狗隨主子，如此粗暴無禮，小廝們立刻抱頭散開。
“我知道。”顧海笑了，打斷妹妹的話，“我知道，門外的喧鬧我都聽見了，你瞧，哥哥我不是沒有熱血衝頭出去斥罵他們，也沒有捲起包袱直奔京城去都察院跪着。。。。。”
“奸臣當道！奸臣當道！”
“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他似乎是嫉妒我，”顧海笑道，“你說，我有什麼好嫉妒的，他長得比我好，文采也比我好，人緣也比我好，又如此好運得三奶奶賞識，跳出污泥般的境地，一躍成爲族中佼佼，縱然因爲入學晚了些鄉試時落後我一步，但十五六歲的年紀成爲會元，這是咱們大周朝第二例。。。。。全天下的人都要嫉妒他，他有什麼好嫉妒我的？”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那十八小姐不耐煩的擺擺手，一旁侍立的兩個車伕立刻掄着馬鞭子就衝過來。
“你哥哥過了年就十七歲了，貢士也考上了，該議議親事了”曹氏攬着她的肩頭，想起重要的事。
小丫頭笑嘻嘻的扶着她的胳膊，“有更大的事要夫人你操心呢，咱們快去吧，周大娘來了，快去瞧瞧，是不是林家那小姐要當您的兒媳婦了。。。。”
那一世哥哥沒等到娶親就死了，可以說斷了他們顧家的香火。
書房門緊閉，兩個小廝遠遠的縮着手站着，看到顧十八娘過來，忙問好。
小廝們笑鬧着剛到顧家門前，就見一輛馬車猛的停下，跳下一個姑娘。
“海哥兒來了。。。”周大娘有些尷尬，站起來道。
因爲都是一家人，也沒說什麼客套話，周大娘喝了幾口茶，咳了一聲步入正題，說了林家也很滿意。
這茶杯是顧十八娘定製的官窯上品，白瓷勾勒鵲上梅枝，很是喜人。
顧十八娘也笑了，眨眼道：“或者，他是嫉妒你有我這麼一個好妹妹。”
下車的曹氏聽到她的話有些不解，想要問見女兒神色不虞，便沒有開口。
“咱們回去吧，”她轉過身。
顧十八娘點點頭。
“這是天道綱常。”顧十八娘走過去，握住哥哥的手，“再等五年，新帝登位就會給葉將軍一個公道，哥哥，天道綱常，善惡有報，哥哥，微不足道的我顧十八娘，懷着一腔冤屈而死，上天尚且給我重生的機會，自會給葉將軍一個公道。”
“再說，他不是中了會元，說不定狀元還是他的，如此他還有什麼好嫉妒我這個被他甩在一百多位後的人呢？”顧海笑道。
葉將軍……
“那它就該認命去死？”顧十八娘淡淡道。
父母雙全才是婚配的好人家，雙親早亡的，總是不免被說命硬。
“佛曰人生皆苦。”顧十八娘笑道，施禮告辭。
“娘，”顧十八娘回過神往曹氏身邊靠了靠，聞着母親身上暖暖的香氣，覺得幸福無比。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曹氏掩住嘴，帶着驚恐的眼神衝她搖頭。
“女施主，天道循環，四時交替，萬物有定律，不可相違。”他緩緩說道，一面矮下身子，隨手撥了撥枯草，露出一隻即將僵死的甲蟲，唸了聲佛號， “女施主覺得這個甲蟲可憐嗎？”
“是。”顧十八娘坐正身子，點頭道。
曹氏會意，“去讓廚房添幾個菜，留周娘子吃飯。”
“我知道哥哥不會被顧漁三兩句話就蠱惑的。”顧十八娘這才釋懷一笑。
話音才落就見更多人涌了過去，口中紛紛喊道葉將軍死了葉將軍死了。
曹氏一怔，“大娘子這是什麼意思？海哥兒還沒說親，十八娘自然。。。。”
卻見周大娘神色有些怪異，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茶，在椅子上動了動，頗有些坐立不安，眼瞟了瞟四周侍立的丫鬟。
顧十八娘沉默一刻。
說了一席話，顧海的情緒終於好多了，伸手拭去顧十八娘臉上的菸灰。
“在書房寫字”丫鬟們答道。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火盆擺進來，屋子裡的似乎下一子暖了起來，揮退小廝關上門，顧十八娘並沒有看顧海，顧海也並沒有停下手，兄妹二人似乎互相視而不見。
這林家是建康本地人，門戶不大，家門簡單，父親是高淳縣的縣令，家中兩子三女，如今說的是二女兒，今年十五歲，聽說的端莊賢淑，一手好繡技。
顧十八娘點點頭，笑着說聲好。
“不，”顧海忽的說道，拍了拍妹妹的肩頭，“這跟你無關，跟咱們無關。”
馬車粼粼，看着女兒若有所思，曹氏沒有打擾她，將手爐輕輕的放在她懷裡。
瞭然大師面上並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上只有慈祥。
“我們十八娘怎麼？”她問道，聲音裡帶着幾分不悅。
最後一張紙化爲灰燼，屋子裡已經是煙霧瀰漫，腳步聲響，顧海走到窗邊，啪啪的將窗子打開，清冷的空氣立刻撲進來吹散了煙霧。
“哥哥，事情已經這樣，你千萬不要再多想，”顧十八娘帶着幾分擔憂道，“也不要衝動行事，我還記得就連沈家那個國公爺也因此受到牽連，我不是說要哥哥你不辨是非，我是說。。。。”
曹氏的臉色微沉，十八孃的身份始終是她的心病。
顧十八娘擡頭看他，眼中有些不解。
“就算了然大師看出你的事。。。。哪又跟他顧漁什麼關係，咱們是咱們。。。。。”顧海笑道，忽的笑聲一頓，想到什麼。
顧漁應該是解元，但因爲顧十八孃的重生，解元變成了顧海。。。。。
哭聲喊聲震天，而這時一隊隊衙役官兵也涌了過來，想要驅散人羣，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顧海一愣，“瞭然大師？”
這負責說親探口風的周大娘是林家的遠方親戚，嫁到顧家，因爲光景跟曹氏一家差不多，當然是指以前，所以惺惺相惜跟曹氏關係不錯。
“那小子。。。”顧海也笑了，帶着幾分無奈搖了搖頭，“我有時候覺得他似孩子賭氣般頑劣。”
周大娘一驚，和曹氏一起看過去，見長身玉立的少年從窗邊轉過來。
這是朝廷的判決，這是皇帝的金口。
“須彌雖高廣，終歸於消滅，大海雖淵曠，時至還枯竭，日月雖明朗，不久則西沒，大地雖堅固，能負荷一切，劫盡業火燃，亦復歸無常….”瞭然大師沉聲答道，“無非該或不該，此乃無常，女施主，佛說，諸法空相，唯有放下才是真，莫要貪、嗔、癡、慢…”
而這邊的曹氏卻並沒有開口說話，果然如大家所說的，是個脾氣好的泥人一般，有個這樣的婆婆的確是再好不過，只是。。。。
“十八娘太厲害了。。。。。”周大娘訕訕笑道，“人甚至都說，咱們家是小姐當家，這，將來嫂子是不是還要看小姑子的臉色。。。。。”
正說笑着，馬車猛的一停，街道上比往日喧譁了許多，透過車簾子隱隱還有哭聲傳來。
“這是因爲我。。。。？”顧十八娘喃喃道。
他說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想是因爲興隆寺的那老和尚跟他說了什麼。。。。。”她說道。
“多謝大師指點。”顧十八娘收了笑，“小女明白，但是放不下。”
“我就說嘛，夫人你多慮了，小姐和少爺好着呢。”小丫頭露着小虎牙笑。
顧十八娘忽的笑了，笑聲打斷了老和尚的話。
繞了了一圈回到家門口，剛拐進巷子口，就見四五個青衣小廝陰陽怪氣的喊着什麼逆賊處決，蒼天有眼之類的話，扯着一串炮竹從自己家門前跑過，轉個頭又跑回來。
周大娘笑呵呵的恭維幾句。
“回去告訴你們少爺，他的心意，我們收到了，快要過年，多歇歇，別再勞神費力的。”顧十八娘冷聲說道。
因爲同是建康人，又都是當縣令，因此曹氏以前也聽過他們家的事，論起來再門當戶對不過，曹氏最爲滿意。
站在門外還沒來得及探頭的小廝忙應聲去了。
“夫人，前面路堵了。”車伕說道。
“多讓他出來走走，別總悶着。”曹氏囑咐道。
“打你們這羣小崽子，敢跟我們小姐這樣說話。”
顧海站在書桌前，揮毫疾書，似乎並沒有察覺顧十八娘進來，一張又一張的紙不斷飄落。
“這就是無常。”顧十八娘若有所思。
“十八娘，解元的成績是考官定的，是根據一字一句的文章定的，這跟你的死而復生不一樣，我得是因爲我應得，他不得是因爲他不應得，這與你無關，與我與他自己有關。”顧海整容說道，“與其說命由天定，倒不如說命由己定，如果他是因爲老和尚的話而對我們懷有此等心思，那是他錯了。”
曹氏走近大廳，見周大娘正舉着茶杯看上面的瓷畫，一臉讚歎。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看着那地上的甲蟲，伸着四腳掙扎。
“好好的，又說這個，大兄弟的事，人家還不知道。。。。”周大娘忙故作不悅的說道，“海哥兒如今大出息了就是最好的。”
“滾。”顧十八娘冷冷掃了他們一眼。
“我說大妹子。。。。”周娘子笑了笑，“別人家自然這個沒錯，只是，咱們十八娘。。。。。”
顧十八娘點點頭去了。
周大娘的眼光一轉，就見顧海的身後站着一個姑娘，眉清目秀，面色如水，此時她的手腕被顧海緊緊抓着。
一見到這個姑娘，周大娘冒出一頭冷汗，乖乖，剛纔的話一定被這個煞神聽到了，頓時腳發軟，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別被罵的一臉騷，應該不會打人吧？不知道會不會用銀子砸自己，這樣她該把銀子撿起跑呢還是不撿就跑。。。。。
周大娘的思緒一瞬間陷入詭異中。
“我們沒偷聽。”顧海開口說道，似乎看出周大娘的心思，“我和妹妹過來請娘吃飯去，走過來才聽小丫頭說有客，正要轉身走開，就聽到幾句不該聽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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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五千字，我好崇拜自己，我是希特多！對了，以後更新都在晚上，改點了，中午時間不夠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