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離別
顧海知道順和堂是沈家的，但他並不知道這不是顧十八娘和沈安林今世的第一次見面。
收購順和堂全由彭一針出面，如果可以，他希望這輩子妹妹與此人再不相見，只有不見，才能忘記，忘記那噩夢般的過往。
這個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是意外？或者緣分？或者說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顧海第一個念頭就是將妹妹擋在身後。
“顧娘子。”沈安林的在馬上拱手說道。
這句話讓顧海一愣，他轉過臉看妹妹，卻並沒有見妹妹如猜想的那樣情緒失控，神色淡然，只不過眼中多了幾分冷意。
“沈公子。”顧十八娘淡淡道，言簡意賅，沒有要繼續談話的意思。
他們已經見過了，顧海立刻反應過來，旋即釋然，想沈安林那一世乃是做到大將軍並脫穎而出襲爵位的人，必能察覺彭一針並不是收購順和堂的真正主人。
對於一個建康人來說，想要查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這個人還多少有點權勢。
“這位公子想必就是顧解元？”沈安林下馬，衝顧海含笑招呼。
顧漁一笑，手中傳來布襪輕柔的觸感，只覺得心裡被紮了下，親堂哥？親兒子，親兄弟又如何？他這十幾年來，這些所謂的親人何曾給他做過一件鞋襪。。。。。。
擡手製止顧海開口，顧十八娘含笑道：“哥哥，你放心。”
曹氏板着手指道：“會試八月，殿試在明年三月，如果順利拜師，會試考完必是要更加進學，不敢就此回來，過年才能回來，所以冬衣還是要帶着。”
她凝這眉頭進了藥鋪，見彭一針正給一個病人開方子，靈寶在櫃檯用算籌算賬，藥架上依舊空蕩蕩的。
不止顧海，這一次連曹氏和顧十八娘都走過來，施禮參拜，雖然誰都沒說話，但其中殷殷之情竟在不言中。
看着並行離去的兄妹倆背影，勒馬站在遠處的沈安林嘴邊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眉頭微微凝結。
這一段劉公似乎咳嗽的很厲害，於是顧十八娘要他看病吃藥，被劉公沒聲好氣的罵了頓，但她依舊不放心，彭一針覺得她這完全是庸人自擾，雖然說醫者和炮製師傅是兩個行當，但像劉公這樣的人物，只怕一多半的大夫都比不得他。
顧家巷子裡，掛着勞生二字的宅子裡一片翠綠，其間來往僕從衆多，打掃的收拾花木的各司其職。
男人們又說了幾句吉利話，便都退後了，讓婦人們上前。
“買了兩個小廝，都是識字的。”顧十八娘笑道。
“少爺？”小廝伸手接住，沒聽到指示，忙擡頭請示。
這種眼神對於沈安林來說，很熟悉。
“是桂花。”她笑道。
“晚上早些回來，哦對了，做了補湯，給劉公他老人家帶去。”曹氏說道，一面吩咐人取來，“你不是說他最近咳嗽很厲害，我特意讓放了百合。。。。。”
劉公咳了一聲，扭過頭，“你們這些讀書人家就是虛禮太多，老兒我都渾身不自在，走了走了。。。”
彭一針知道她的意思，搖了搖頭，“那老頭。。。。咳那老先生，脾氣古怪的很，我還沒提，他就瞪眼，我覺得我趁早別問。。。。。”
沒有意料中的士子該有的謙和有禮，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視線掃過自己，其中的寒意讓沈安林不由一怔。
“十八娘女紅不善，小小心意還望漁少爺不要嫌棄。”她遞上一雙布襪。
“那讓我跟少爺去。”靈寶忙說道。
“就是差個小丫頭。”曹氏在一旁皺眉道。
顧漁但笑不語，伸手接過，“有勞你記掛了。”
“哦。”顧漁聲調拉長，嘴角微翹。
顧十八娘眉頭更皺了幾分。
這事想想，果真有幾分好笑。
顧十八娘瞪了她一眼，“誰允許你辭工了？”
“少爺過年也不回來嗎？”靈寶看到其中有冬衣，不由問道。
腳步匆匆的路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視線都會落到那兩輛一眼就見不凡的馬車，以及馬車前站立的兩個丰神俊秀的少年。
“夫人回來了。”僕婦們立刻接了過來。
他並沒有接過，低頭看了眼，指着那花道：“是什麼？”
“你可給他診脈了？”顧十八娘低聲問道，一面往內堂使個眼色。
“小夥子，此去高中。”劉公笑眯眯的將一個盒子扔給顧海。
顧十八娘笑了笑，點點頭道：“哥哥放心，我已有打算。”
過了三月十五，顧海啓程的日子就定下來了。
顧十八娘哦了聲，笑了笑，靈寶將一些藥行的訂單遞給她。
“靈寶心細，留在藥鋪幫忙，這樣我纔好放心。”顧海一笑道。
但眼前這兩人一個毫無介紹之意，一個毫無寒暄之禮，冷漠的兩雙眼就那麼掃過他，如同眼前無物。
“取其意略其形嘛。”顧十八娘抿嘴一笑。
一個輕柔女聲在他耳邊響起，顧漁轉過頭，看着一身雪青春衣的顧十八娘含笑走近，身旁的年輕人知趣的走開幾步。
“哥哥？”她回過神，有些躊躇，“他跟春大哥他們出去了。。。。”
靈寶點點頭，神情也頗爲不捨，又問跟少爺去的人。
沈安林雖然還猜不透到底原因何在，但此時的他至少肯定一點，就是這兩兄妹與他一定有過節，或者說與他們沈家。。。。。
按理說這個時候該由顧十八娘介紹一下沈安林，然後顧海還禮寒暄幾句，這樣他們就算是正式認識了。
“我可不敢當，你如今見了官老爺也不用如此大禮。。。”劉公哈哈笑道，側身躲開。
顧十八娘就笑了，要說藥膳還有比劉公更懂的人嗎？不過她很快就收了笑，這些日子相處久了，的確發現劉公有些不妥。
黃世英看着顧漁又看看顧海，面帶欣慰，殷殷囑咐道：“雖然有舊友寫的帖子，但先生性情冷僻，能否有師生之緣，還要看機緣和你們的造化，萬不可就此託大，定要謙虛謹慎，纔不違求學之道。”
“有幾味藥沒有。。。”顧十八娘一目掃過，說道，“讓靈元去買來。。。。”說到這裡忽的想起好像這兩天沒見到靈元，“你哥哥呢？”
一個人對自己的敵意可以理解爲意外，但兩個人陌生人都如此，就有些不對了。
這話問的有些不客氣，顧十八娘卻絲毫沒在意，反而更添了幾分笑。
“他老人家今年高壽幾何？”顧海忍不住問道。
“漁少爺。”
伴着大門一聲響，一輛馬車進來。
靈寶這才露出笑臉，點了點頭。
“十八娘來了。”二人都笑着打招呼。
顧海走了後，時間似乎過得很慢但又很快，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顧十八孃的技藝在劉公手把手的指導下飛速提升，藥鋪的生意自然越來越好。
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走了，顧海和顧十八娘倒也有些意外，二人對視一眼，忽的都笑了。
念及如此，手中竟似握了炙碳，轉手丟給一旁靜立的小廝。
他們兄妹兩個有着相似的面容，並且此時還有這相似的眼神。
玉色布襪，料子考究，上面繡着一枝花。
顧漁靜默一刻，轉頭又看了眼那小廝手裡的布襪，才低聲道：“收好吧。”
自從顧海進京去了，曹氏除了每月一次進香拜佛，越發不出門，在顧十八孃的行爲影響下，族裡那些聚會邀請，她慢慢的也由不自然到自然都推了，她行事如此低調，讓那些想要說媒或者拉關係的人都無從下手。
擡起頭才發現靈寶臉色不是很好，似乎心神不寧。
靈寶嘟起嘴，她自然知道顧十八娘如此是不願意讓她做使喚人。
“各位族親請留步。”顧漁拱手施禮說道。
靈寶將整理好的包袱抱出來，逐一讓曹氏看，帶的各色衣服可妥當。
顧十八娘搖搖頭，劉公具體的年紀只怕沒人知道，有的猜測七十多有的猜測一百多。
“畢竟是親堂哥，這是我該做的。”她低聲說道，微微施禮走開了。
學業有成，金榜題名，高官厚祿，功成名就這一切他都可能會擁有，但只有母親，他這輩子再也不會有，而這個明明什麼都不如他的少年，卻偏偏總是擁有他沒有的。。。。。
談話就此便進行不下去了，沈安林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轉過，忽的一笑，拱了拱手，竟也不再多說話，翻身上馬打個轉去了。
顧漁在一旁面帶微笑，跟族中幾個年輕人交談，目光似乎不經意的掃過這母子二人，一絲哀痛在眼中一閃而過。
三月十八，天下着濛濛細雨，兩輛馬車從顧家巷子裡緩緩駛出，身後跟着舉着各式傘的人們，走在前頭的是以顧長春爲首的男人，後邊則是黃世英和曹氏等婦人。
穿着灰蘭色府綢對襟衫的曹氏先由僕婦扶着下車，顧十八娘並沒有下車，而是坐在車上道：“娘，那我去了藥鋪裡了。”
顧漁和顧海忙躬身施禮說聲是，黃世英這才滿意的點頭，退開幾步，早已經哭的雙眼紅腫的曹氏忙上前，纔開口說了一句海哥兒在外要就又哽咽的不能言。
他轉身走了，身形想比與前一段更加佝僂。
“我說十八娘，你也別太過慮，他老人家就是行家，哪裡用別人看病開藥？”彭一針寬慰道。
顧海撫着她的肩頭低聲安慰。
冷漠，只有冷漠。
顧海慌忙去接，感覺沉甸甸的墜手，可見裡面價值不菲，忙躬身施禮。
“十八娘，雖未曰師，但要待之如父。”顧海轉過頭，整容囑咐道。
顧海看着她神態安然，提起的心這才緩緩放下，他放心，如今的妹妹他有什麼不放心的。
春大哥是他們兄妹逃難路上認識了，都在建康城混，靠着與人打雜爲生，就是當日給靈元扮僕從的那些人，採購藥材時靈元就會叫上他們，算是患難弟兄，感情很好。
顧十八娘聞言不以爲意點點頭，將藥材單遞給靈寶，“你見了他們就讓他們去買。”
靈寶說聲是，顧十八娘便進去了，做了半日藥，才說服劉公喝熬的補湯，正想着怎麼說服他讓彭一針診脈，靈寶的哭聲由遠及近傳了來。
“小姐，小姐，哥哥，哥哥不見了。。。。。”她一頭闖進來，跪地大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