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真假
建康顧家族宅裡，顧長春與衆族人聚坐廳內。
“十八孃的三百萬兩銀子已經到了….”顧長春沉聲說道，自從從京城回來後，他的精神好了些，雖然雙目依舊渾濁，但內裡已經是一片堅定。
衆人神色微微欣喜，紛紛低聲交談。
“不知道餘下的銀子什麼時候到….”
“對呀，現在咱們的錢莊還在不斷的被擠兌，三百萬兩可是撐不了幾天…”
“大家再去湊錢。。”黃世英開口說道，“不管怎麼做，也要撐過五天…這一次是生是死就看大家的了…”
“凡事總要做最壞的打算，族長，如果十八孃的銀子到不了，或者不夠，怎麼辦？”一個年長的男人面色憂憂的問道。
這是所有人的擔憂，雖然當年大廳四個大箱子銀錢閃人眼的景象還深印在大家心裡，但顧十八娘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家，萬一出了什麼意外….
“族爺爺…”門外響起一陣喊聲，連跑帶顛的衝進來兩個人，“來了來了….”
顧長春猛的站起來，聲音裡帶着難掩的緊張。
“什麼來了？”他問道。
“真真假假有什麼重要的？”信朝陽哈哈笑道，“重要的是結果。”
顧長春終於聽懂了，忍不住渾身發抖，這是官府特意放他們一馬，不參與此次擠兌，給他們留了幾個月的時間，可別小看這幾個月時間，那就是生死之差。
顧長春頓時就愣了，以爲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問了一遍。
信朝陽笑了笑沒有再問，自己斟了杯茶。
“怎麼了？”黃世英等人在後問道，面色憂色頓起。
“這叫頂着石臼做戲….”
這一句話讓氣氛消沉的大廳猛的沸騰起來。
“小姐？”靈寶察覺她神態有異，只當她累了，忙關切的低聲詢問。
“族長，我們聽你的。”他們齊聲說道。
“陸大人，老可怠慢了，這就去裝了銀子，給你送….”閒話不說，顧長春便主動說道。
顧長春忙伸手接過，迫不及待的打開，臉色不由變了變。
顧十八娘嗯了聲，看向他，“請說。”
“把那些還沒兌銀的大戶利息送去？”
冒雪舟車而來，又連日應酬揚州的各大藥商造勢，她的倦態已經再也掩飾不住。
“荒唐荒唐…”
“十八娘…”信朝陽忍不住輕聲喚了聲。
靈寶默然低頭，應聲是。
“別吵了！”顧長春猛的擡手製止大家，沉聲說道，“當初我答應過十八娘，這是她的錢，怎麼用，怎麼做，一切唯她馬首是瞻…”
“去哪？”靈寶忙問道。
“號上還有多少？”顧十八娘笑問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成一團。
“去，傳令，船可以下河了。”顧漁緩緩說道。
“漁兒？”陸大人一怔，旋即搖頭笑道，“是顧海顧含之大人….”
李大學士，就是當年顧海冒死力挺不惜得罪朱春明和皇帝的考官，併爲此差點喪命。
“十八娘，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信朝陽並沒有走的意思，而是問道。
“這裡該做的已經做完了，現在回建康，”顧十八娘說道，深吸一口氣，苦笑一下，“何況，再住下我們就沒錢結賬了….”
“不管了，咱們先去庫房拿銀子，反正十八小姐就是給咱們來用的….”有人跺腳說道。
看完信，衆人神色也是猶疑不定。
“結果很好，年前三份藥.”顧十八娘衝他豎起三根手指晃了晃，“這是借銀消去利息的優待，當然藥錢該怎麼算就怎麼算…”
揚州的顧漁很快就得到這個消息，事實上，有關顧十八娘以及顧家的任何消息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衆人眼巴巴的看着顧十八娘。
很快，顧家各個錢莊裡都擺上明晃晃的銀子，曾經不管怎麼罵都動作緩慢的夥計們似乎一下子吃飽了飯，迅速的帶着滿滿的笑接過一張一張的銀票，送出來白花花的銀子。
三天之後，顧家錢莊所有的存銀都用完了，雖然擠兌的人少了很多，但還是有人來兌銀，一直見不得顧十八娘面的衆人實在是急的要死。
“這是二百萬兩…”顧長春哆哆嗦嗦的說道，大手一揮，“好，快，分往各個分號…”
這一去，就歇養的不出門，眼看着存銀不斷減少，前來請分銀子的人越來越多，就連顧長春也坐不住了，來了幾次，不是十八娘在洗澡就是睡下了….
“她身子受過傷….”黃世英委婉的說道。
“多謝多謝…”信朝陽笑道，“當然當然….”
衆人才站到門口，就見兩輛大車拉着銀箱進來。
進了大廳，見只有一個男子長身而立，穿的不是官服而是便服，見到顧長春進來，面帶微笑的互相施禮。
顧十八娘進建康時又小小的熱鬧一番，顧長春親自派人去接，而得到消息的建康藥商們自然也不落後，跟隨顧十八娘進了顧家大宅的還有一輛看的嚴嚴實實的車，馬車走過，路上被壓出一道印，顯示車上裝的東西很有分量。
藉着這次顧十八娘強勢歸來，有關她的消息也在族中廣爲流傳開，大藥會的驚心動魄是最受歡迎的故事。
“十八娘，五百萬兩銀子就要用完了，你看….”有人忍不住搶先問道。
顧長春只當他這話是客氣。
“族長，情義歸情義，但可不能任她胡來…”
陸大人一笑擺擺手，“不急不急….”
曾經關了門貼出停業的幾家分號也開門了，並且提銀者來者不拒。
“她小孩子家不懂，怎麼亂指揮….”
靈寶這才從一旁過來，將一塊熱毛巾遞給她。
“不急，”顧十八娘笑道，放下茶杯。
信朝陽卻是看着她一笑，搖了搖頭，“沒事。”
顧十八娘擡眼瞥了他一眼。
“你們瞧她說的這些事是不是太….”顧長春將信遞給他們傳閱，一面嘆氣，“這太冒險了…”
這是自那次離開後，顧十八娘第一次回來，待遇卻跟當初從仙人縣來時截然不同，所到之處人人恭敬而笑。
顧長春嘆了口氣，“這次….辛苦她了….”他又輕輕的搖頭，“沒想到…沒想到….這次辛苦的是她….”
“十八娘…”信朝陽再一次開口。
“借銀一百萬兩的欠條已經打好了，大少爺還特意跑一趟是怕我賴賬？”顧十八娘問道。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顧長春有些失態，忍不住握着陸大人的手，顫聲說道。
“那就按照十八娘信上說的去辦！”顧長春轉過身環視衆人，“十天，只要我們撐過十天，我們顧家就死裡逃生了…”
“這怎麼可以？”
“真真假假有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結果…”她淡淡答道。
“老大人說哪裡話，別人也就罷了，但小顧大人開口了，我們還能信不過？”陸大人意味深長的拍了拍顧長春的手低聲說道。
“越來越有大藥師的樣子了…不過還不夠，別說如果換做你師傅，就是小柳爺在，這句話也不會說…”信朝陽笑道。
這突然一系列動作，讓顧家錢莊已經沒錢的流言變得動搖起來。
“所有分號不關門？”
“那叨擾三奶奶了….”顧十八娘笑道，站起身來，也不再客氣，走到門口看着滿屋子熾熱不安焦躁的目光又停下腳，“對了，過幾天，還有銀子來，應該是走碼頭，大家派人看着點。”
這一句話讓屋子裡頓時沸騰起來，顧十八娘笑了笑，跟隨黃世英而去。
信朝陽抿嘴一笑，沒有說話，也沒起身的意思，而是再一次看着顧十八娘，眼中閃過一絲憐惜。
顧長春重重咳了聲，幾個老者這才微微紅臉收住腳。
“海哥兒？”顧長春一愣，有些意外又有些難以明言的滋味。
這時候的老顧大人是說話不管用了，那麼小顧大人….
“是…是漁兒他….”顧長春忍不住問道。
黃世英默默點頭。
“沒錯….”陸大人意味深長的笑道，“不急，老大人安心吧。”
“看成效付款，我記得。”顧十八娘點點頭，說道。
“這當然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則穩定人心，二則不讓外人看出自己的老底如何….”他接着笑道。
“大少爺請便，恕不遠送。”顧十八娘淡淡說道。
“那不一樣….”顧十八娘輕輕吐了口氣，看了他一眼，“我承你的情….”
“走…”顧長春帶頭疾步向外而去。
顧十八娘不再說話，室內陷入一陣沉默。
看着裝銀子的車駛進後院，顧長春終於吐了口氣，看向坐着安靜吃茶的姑娘。
一個侍衛立刻從門外無聲無息的進來，低頭應聲。
“這…這…”他聲音有些遲疑。
信朝陽笑了，自己吃了口茶，看着眼中依舊不失凝重的顧十八娘，忽的問道：“你跟你堂哥說的那些話，那句是真哪句是假？”
“謝謝。”顧十八娘擡眼看了他，微微一笑道。
“我那裡只有一萬兩，不過，已經有人預提了….”
“我們根本就不夠…少一個人提我們就多一點機會…”
而與此同時，那些在顧家錢莊存了大筆銀子的大戶都收到了今年的利息現銀，同時奉上的還有一張蓋了顧家錢莊印章的預提款單子。
“出這麼大的事，我不放心你啊。”信朝陽整容答道。
“族長爺爺…”來人又捧上一封書信，“這是小姐的信….”
“想的美，好處休想你們都佔了！”他低聲說道，然後拔高聲音，“來人。”
依舊坐在寬大舒服的書房太師椅上，神情卻並沒有以前的輕鬆，他微微蹙眉，手指敲着桌面，等夜色上來時，他才猛地坐正身子。
“我那裡還有五千兩….”
顧長春有些失神，再三謝過親自送走陸大人，自己一個人在大廳裡坐下來，一直坐到夜色籠罩了整個大廳也沒有動半分。
“等唄，還能怎麼做…”顧十八娘答道，靠在椅背上。
“知府大人說了，等開了春，和朝廷下發的春種銀子一起提就是了….”陸大人接着說道。
揚州最好的客棧包間裡，信朝陽與顧十八娘相對而坐。
“是。”侍衛並沒有多問，立刻轉身而去。
顧長春的腳不由一軟，來了….
“怕什麼，又不是沒錢….”他深吸一口氣，瞪了幾人一眼，整了整衣衫，“走….”
“靈寶，我們走。”她站起身來說道。
顧長春便不再停留，起身告辭，才走出黃世英家門，族中幾個老者就迎面跑過來。
因爲顧家的錢莊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整個顧家也到了隨時都要崩塌的邊緣，如果不是顧十八娘這次出手，他們現在只怕已經開始被官府看押起來覈查清產了。
“總號還有二萬兩…”
顧十八娘低頭吃茶。
“十八娘…”他又輕輕喚道。
顧十八娘擡手輕輕拭去眼角的一點水光，這就是世情人心，人心世情，不管你順從還是怨恨是奮鬥還是卑微，它始終就在這裡，冷冷的看着，世世代代生生死死不變不休。
死馬當做活馬醫，也得試上一試，一番計較後，生存成了最高追求，衆人旋即便達成前所未有的一致。
“哪句是真的？”顧十八娘淡淡笑問道。
顧十八娘接過輕輕敷在面上一刻。
顧十八娘坐正身子，整容看過來，眉角已隱隱顯出怒意。
顧十八娘喜怒不顯的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
“不客氣，又不是白出主意…”信朝陽笑道。
“不過，官府提銀的期限就要到了，這可是個大數目….”顧長春驅散心裡濃濃的複雜情緒，正視如今的大事，沉聲說道。
“銀子…銀子…”來人又想哭又想笑，“十八小姐的銀子送來了….”
“我們知府大人曾與李大學士有過師生之宜…”陸大人低聲說道，頗有深意的輕嘆一聲，“…大人一直心中有愧….”
“好，她醒了我去和她說。”黃世英點點頭。
“十八娘累了，先去歇息下。”黃世英開口說道，不待衆人開口，便親自起身引路，“你家一直沒有住，收拾也來不及，冷冷的，到我那裡去吧。”
“這…我們正愁兌銀的人多，怎麼還上趕着要人來兌？”
“族長，官府來人了…”他們帶着幾分惶惶低聲說道。
“那我先告辭了。”信朝陽笑道，站起身來，不待她說話拱手一禮便施然而去。
信朝陽笑了，“我來揚州開分號…”
“還告訴那些大戶需要提銀的可以提前安排？”
話沒說完，就聽門外一陣嚷嚷。
“漁少爺找到貨船了！漁少爺送貨船來了！到碼頭了！有貨物也有銀子！快去接！”
人羣哄得一聲，再也顧不得找顧十八娘這邊的銀子，一窩蜂的涌向碼頭去了。
“成了….”得到這個消息，顧十八娘一腳坐在椅子上，熬得紅紅的雙眼，終於閉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