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決定
一場大雪突如其來，幾乎是一夜間，整個京城披上一層厚厚的外衣。
顧家小院子裡，兩個穿着厚厚皮襖的丫鬟，抱着手匆匆從院子裡盛開的梅花樹下而過。
“小姐，小姐，夫人問好了沒？”她們嬌聲問道。
屋門應聲而開，穿着暗紅緞子襖，披着銀妝緞滾灰鼠毛荷葉短斗篷的顧十八娘走出來。
“好了。”她含笑說道。
“夫人一早上來問了三遍了…..”
“嘻嘻，這就是人常說的歸心似箭？”
在她身後三個小丫鬟抱着包袱嬉笑。
“什麼歸心，是見少爺心似箭。”來的兩個丫鬟笑道，一面從三人手裡接過多餘的包袱。
女子們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院子的上空，擁簇這顧十八娘向前院而去。
雖然這個姑娘的心思自來都是深不可測，但對於彭一針來說，他還是比別人多些瞭解。
顧十八娘笑了，‘我剛睡了一覺，不困了，去吧，你睡一會兒，再來替我。”
車伕有些慌亂的忙勒馬，帶着幾分探尋回頭看他。
“我們也說奇怪呢，從昨日起這些人就跟着咱們，但似乎就在方纔瞬時被人全部滅了…一個活口也沒留…”鏢師說道，想起方纔見到的場景不寒而慄，同時心裡又鬆了口氣，有些後怕，如果不是這些人突然死了，那麼現在只怕就是他們躺在血泊中了….
“怎麼回事？”一衆鏢師面面相覷，“難道他們有仇人？正好被尋仇了？”
顧十八娘與她說了些閒話，看着倦意濃濃，便由丫鬟們服侍歇息了，自己則起身走到廟前，這裡十幾個鏢師並五六個家院點燃篝火，但卻並沒有喝酒吃肉說笑，而是神情帶着幾分緊張望着廟門外。
前院裡裡曹氏等人整裝待發。
想當時他們對待曹氏的態度，如果那暴虐的丫頭回來了，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他們呢，不回來，大家都好，都能過個好年了。
對於久病在身的皇帝來說，這個消息讓他很高興，大大的表彰了顧漁，還賜了御膳，據說皇帝有意讓他轉任京畿地界，但顧漁謝絕了，認爲自己資歷尚淺，升職太快，難以服衆，且願代天子近民身，察民意，嘗百姓疾苦，當縣令是最合適不過了。
“沒了….”進來的鏢師答道，顯然自己也很疑惑。
大家都知道小姐的脾氣，因此小丫鬟也不再推辭，說聲多謝小姐，便依言在一邊乾草鋪設的地鋪上躺下了，不多時輕輕的鼾聲響起。
“小姐，你還會回來吧？”靈寶哽咽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顧十八娘垂下視線，一滴眼淚跌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劃下消失了。
就在做出去南漳陪顧海過年決定的同時，讓衆人大吃一驚的決定還有一個，就是顧十八娘要出售順和堂。
“盤售….”他眉頭微皺，低聲自語，視線上移，落在那金底黑字的“顧氏順和堂”牌匾上。
只是顧漁也不回來，還真是讓大家很失望，縱然因爲顧海的拖累，顧漁前一段際遇不好，但據最新消息，顧漁政績出衆，且六亭縣出了祥瑞，這不僅說明當今聖上厚德載物，也說明顧漁受天之佑，要不然祥瑞出哪裡不成偏偏出在六亭縣。
顧長春的宅子裡已然裝飾一新，屋檐下掛着鮮亮的紅燈籠，院子裡不時響起啪啪的爆竹聲，以及頑童們大呼小叫的笑鬧聲，家僕們忙着送禮接禮安置年貨，臉上都帶着喜色。
“沒有啊。”顧十八娘衝他笑了笑，答道。
“死了？”衆人大吃一驚，“怎麼會？”
“其實最重要的是我們能見到哥哥了不是？”顧十八娘笑着說道。
瞧見此等狀況，顧十八娘心中不由一跳，伸手攥緊了斗篷領口，越往北邊走，所見景色便越與那邊不同，物資貧瘠一些，盜賊則便張狂一些，尤其是她們一行，女子內眷且攜帶金銀細軟，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搶劫對象，這也是她爲什麼重金聘請京城最好的鏢局護衛。
“對了，楊爺，這幾天我察覺有人跟蹤咱們….”一個人忽的說道。
“不該回來的不回來，該回來的也不回來….”顧長春靜默一刻，自言自語的說道，手指輕輕敲着桌面，臉上雖然還帶着笑意，但不知爲何，心裡浮現一絲莫名的滋味，有些難過有些酸澀，枝枝蔓蔓的蔓延開來。
最不理解，最吃驚的自然是彭一針。
就在幾天前，顧十八娘突然決定去南漳過年，這個消息簡直讓曹氏喜極而泣，接下來這幾天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吃的喝的用的滿滿的裝了兩大車，曹氏猶自看着因爲實在沒地方被挑出來的那些東西不捨。
正在緊張時，門外跑進來幾個鏢師，面上神情古怪。
曹氏點點頭，心裡寬慰很多。
此時她們落腳在一處破廟裡，因爲曹氏急着趕路，錯過了一個城鎮，找不到可投宿的客棧。
可是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是跟着小姐出門的阿四一定知道，她轉過身，無奈的吐了口氣，晚了，要問也問不得了,阿四跟着小姐走了。
說着話時，顧十八娘垂着視線，聲音淡淡一如既往，但彭一針清楚的感覺到有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好好的怎麼…”他嘆了口氣，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起身告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漁少爺說，因雪大，六亭縣部分遭災，他在其位不敢忽其職，只能不孝了。”一個家院恭敬的答道。
靈寶擡起頭，“小姐說話算話。”
“你去睡會兒。”顧十八娘走過來輕聲說道。
“小姐….”靈寶心中的猜測更明晰，淚如泉涌，“小姐爲什麼賣了順和堂？”
一路上倒是風平浪靜的很，但此時情況似乎不對。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初爲了得到這個順和堂，顧十八娘是怎樣的損人不利己，是怎樣的勢在必得，而且如今的順和堂發展正好，沒有任何理由要賣出去。
沈安林伸手掀開車簾，形容憔悴，他的視線似乎是不經意的隨着車行在街道上掃過，無神的雙眼偶爾閃過一絲犀利的亮光，彰顯着這頹廢落寞的外表下也許掩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
“他身爲一縣之長，如此愛民敬業是再好不過，去，多備些年禮派人給他送去，一個孩子家的，獨自在外…”顧長春說道，輕輕嘆了口氣。
“照這速度，能在正月初六趕到南漳就不錯了。”曹氏面帶憂色的說道。
“你好好看家。”顧十八娘拉過眼睛紅紅的靈寶低聲囑咐。
顧長春點點頭，家院便知趣的告退了。
這時的顧十八娘一行人，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雪天路難行，因怕曹氏身子吃不消，他們走走停停，這一半路走下來花去了將近十天的時間。
顧十八娘伸手幫她擦了眼淚，“哭什麼…..”
到底出了什麼事，靈寶轉過頭，再一次看了眼空蕩蕩的白茫茫的天際，那一天，小姐從外邊回來，整個人都變了，那一夜，一向看書到很晚的小姐，屋子裡意外的沒有半點燭火。
“這麼說小漁也不回來了？”他似是自言自語。
彭一針一臉不信，卻也知道如果她不想說，問也是白問。
他一邊忙着帶着老婆孩子回河中縣過年，一邊抽出空跑來質問。
顧十八娘衝他們點點頭，笑了笑，便垂首退了進去，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們方纔的談話。
“什麼？”衆鏢師微微色變，方纔說話的是他們中最擅長觀察追蹤的，反應感知較別人靈敏些，既然他如此說，那就是無誤了。
夫人當時還很高興，女兒天天辛苦，終於知道休息一下了。
“十八娘，可是有什麼事？”他試探問道。
顧十八娘遲疑一刻，看了眼一旁，曹氏正和僕婦們說話，丫鬟們也都各自在告別。
顧十八娘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一心不可二用，我需潛心鑽研技藝，這做生意的事還是太分心了。”顧十八娘只是說道。
曹氏走過來委婉的提醒時候不早了，而且鏢局的人也來了。
顧十八娘伸手幫她擦淚，沉默一刻，才緩緩說道：“不會，我不會扔下靈寶的。”
顧十八娘拍了拍靈寶，曹氏也再囑咐她幾句，衆人便上車，大門打開了，在十幾個鏢師的護送下，浩浩蕩蕩的五輛車便離開了。
靈寶塌着嘴，想哭又想笑。
“過年的時候，可以讓你哥哥來家，但你不可跟他去那家。”顧十八娘神色鄭重說道。
顧海一家很早便捎信回來，說曹氏身子不好不宜周途勞頓所以不回來，這個理由的真假大家都心知肚明，聽到他們說不回來，很多人都鬆了口氣。
遇到事，她總是一個人默默的抗，不說，不問，不求。
年很快就要到了，對於忙碌新年節的人們來說，京城裡走了誰又來了誰根本無心知曉，這難得一遇的大雪，並沒有阻擋人們迎接新年的熱情，街道上車水馬龍歡聲笑語，間或爆竹零星響起。
沈安林的視線落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店面上，與四周的熱鬧不同，這裡四扇門只開了一扇，當中掛着一個寫有盤售的牌子。
六亭縣的雪有下的那麼大？顧長春心裡嘀咕一句，但他又無話可說，只是心裡覺得有些失落。
“不是說足足有二三十個盜匪？難道咱們走眼了？”鏢師們一怔，瞪眼問道。
“沒想到他也回不來了….”顧長春輕輕嘆口氣。
“顧娘子。”他忙含笑打招呼。
一輛馬車穿行在熱鬧的街道上，進入藥行街，空氣中特有的藥香味飄入車內。
衆人便紛紛打招呼。
“是，三奶奶已經備好了。”家院笑答道。
靈寶點點頭，低頭拭淚。
她相信小姐不會扔下她，甚至也不會扔下哥哥，但她知道，小姐這一去，是無心再回京城來了。
“怎麼樣？”爲首的鏢師神色凝重的問道。
靈寶一直送出城，直到車隊化作天邊黑點，才哭着轉過身。
這個姑娘看上去文弱，卻無比的倔強，認定的事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也不可阻擋，而且最關鍵的是，雖然看上去溫柔可親，其實卻是整個人包裹這一層硬殼，她人站在你面前，心卻遠在天涯。
這也太巧了吧…
識時務，知進退，前途不可限量啊，顧長春臉上不自覺的浮現笑意，待顧慎安之後，顧家的將來就寄託在他身上了。
“也不是…”進來的鏢師低聲說道，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下，“都死了…”
顧十八娘一怔，卻並沒有立刻答話，她的神情微微的悵然。
此時屋內顧長春的神情卻與這節日的氣氛格格不入，他的臉色陰沉，忽的重重吐一口氣。
與京城相同，建康迎接新年的氣氛同樣熱鬧，顧家巷子裡積雪早已經打掃乾淨，穿着棉袍的孩童們扯着各種玩物歡笑跑過，來往的小廝僕從腳步匆匆。
“慢。”他忽的說道。
靈元點點頭，並沒有問爲什麼。
夜深人靜的時候，值夜的丫鬟守着篝火連連點頭，一路顛簸大家都是疲憊之極。
顧十八娘坐在篝火邊，望着篝火出了會兒神。
“小姐是不是不回來了？”靈寶掩面哭道，“小姐….”
“不，不，小姐你去睡….”小丫鬟受驚，忙說道。
“不過，這些人似乎沒有惡意，只是，只是不想跟我們打照面….”那人低聲說道，目光越過衆人落在哪矗立在破敗佛像前，安靜聽他們說話的姑娘身上。
她當時雖然奇怪，但也是這樣認爲，心裡也很高興，後來過了沒幾天，小姐就決定去南漳，就決定賣了順和堂，這不對，這一切事情都太突然，太不像小姐的做派。
“是靈元吧…”她忽的喃喃自語，旋即又苦笑一下，靈元動用的自然是朱春明的人手，這麼說來她到底是欠了誰的人情？
對於靈元來說，這樣做也是心情複雜的很吧，所以才躲避起來不讓她知道。
“替我謝謝你們…你們二少爺….”顧十八娘微微提高聲音說道。
風聲呼嘯的牆外並沒有異聲。
這之後，道路順暢很多，經過幾天跋涉，終於進入了南漳縣的地界，遠遠的就見顧海催馬迎來。
(本章完)